目前尚无陈之义指使葛翼杀人的证据,因此陈之义也只是被罚奉幽闭。可陈之义的宅子有一道小门,面向一极为偏僻的巷子。那扇小门从没有开过,几乎无人注意到那扇小门是陈府的后门。
若是有人故意陷害葛翼,那么这件事中漏下的一环便是:信。只有字迹清晰的信才能定陈之义的罪。
即便葛翼发现了野泽不对劲的地方,那葛翼在出门追踪前也一定会留下消息给他。且,葛翼明知那一行的其余三人都是李敬安的老友。若他只是想杀野泽,方法多得是。何必亲自动手,何必一个不留。
“所以,杀野泽的必另有其人。”站在宫门口,陈之义急促道,“而且那人,必定也受了重伤。”
李敬安不屑一笑:“明白。”
在尚未出仕的十几年里,李敬安混迹长安城各处歌舞坊、梨园、杂技场,甚至连乞丐中都有其眼线。
如果那人还活着,李敬安必定有办法找到他。可若是他死了,自然就不好办。
可他们慢了一步。
决定对他们下手,自然不会大意到只留一封被水浸透的纸信。
此刻万青正拿着一瓶醋仔仔细细地用一把软毛刷轻轻刷到野泽的背部。那些隐藏的字迹渐渐显露了出来。
万青站起身,满意得点了点头,等药水干后,命人立即拓了下来。
“这个法子,下臣听说是古人在传递密信时,为了防止半路有人截杀,一名道士想出的法子。先是用一种矿石研磨成粉,添水成汁,然后再书于肌肤之上。待见到了所需之人,只需用醋轻轻擦拭,字迹就会显现。”万青将拓下来的信文交给了卫允。
“这是怎么发现的?”卫允有些皱眉。
“府里有个当差的曾拜一位道士学艺。因那矿石有些淡淡的腥味,在他搬动尸体时被他闻见,所以报了上来。”万青又道。
那信的内容,有大逆不道之意。
“大人可是顾忌什么?”万青见他愁眉不展,小心问道。
卫允没有说话,只是问道:“葛翼的剑可找到了?”
万青摇了摇头:“葛翼被找到的位置距离凶案现场足足三十里,搜寻一把剑实在不易,因此还未找到。”
卫允想了片刻,又道:“再找三日。三日后,你同我一起面圣。”
“是。”万青道。
天色还早,卫允忽然发现自己平日里随身佩戴的一枚御赐的玉佩不见了,怕是那日从刑部出来时走得匆忙,落在了刑部,因此便匆匆赶回刑部去找了。
刚进刑部衙门,就见周王正往外走着。
他连忙笑着上前道:“见过周王殿下。”
周王笑道:“本王给大人送酒来,却听说大人去了右安县查案。因此这便要走呢!”
卫允忙道:“殿下垂爱,还望恕下臣怠慢。殿下既然来了,还请准许下臣以茶代酒,感谢殿下厚爱。”
恰好周王这几日也没别的事,听他这样讲,便就转回身子进了大堂坐下。
打发了下人,周王才低声问道:“究竟如何?”
卫允摇头叹道:“邦王,陈之义,李敬安,一个都跑不掉。虽然不是铁证,但若将现有的证据呈上去,邦王怕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究竟发现了什么?”周王疑惑问道。
卫允又压低了声音道:“那浪人竟然以躯体携信,信上言明,陈之义刚烈,定不会与南部同谋,也不会与东瀛合计。但,陈之义与李敬安倾向邦王。陈家军迟早都是陈之义的。将来若是走到极端一步,邦王将会利用陈之义手中的军队威胁皇上。有了陈之义这个筹码,邦王绝无可能与南部合作。南部若想起事,还是应以曾经的吴王殿下为尊。”
“这,”周王倒有些不解了,“这最多只会使父皇对皇长兄与陈之义心生隔阂而已。”
“可皇上历来最讨厌的就是勾心斗角。”卫允道,“如今张后手握重兵,虽其一心忠于大周,但皇上都是不得不防。”
“父皇防的,并不是张后。”周王淡淡笑了笑,“张后身处天下制衡点,父皇怕的是她被人利用。说起来,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父皇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
“可邦王手中除了陈之义,还有平年。”卫允又道,“大公主在长安城呆得够久了,却迟迟不回渤州。只要皇上心里明白邦王背后的这些势力,他便不会再偏心邦王。下臣想,此次不能完全除去邦王,是因为这并不是完全除去邦王的好时候。”
“你说得对。”周王道,“皇长兄这么多年为了朝廷也花费了不少心力,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除了。对付他,必须要一步一步来。”
“只是殿下可知,究竟是谁在背后做鬼?”卫允问道。
周王摇头:“连李敬安都栽在了那人手里,那人必定不是寻常人。”
“当然,也有可能此事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卫允又道,“陈之义可以抵死不认,毕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葛翼是受他指使。”
“其实这么多年了,若是父皇心里没个偏好,我都不信。只是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偏向谁。”周王道,“邦王如今风头正盛,朝中大臣都赞他贤德。如今有人出手,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个案子,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父皇即便再喜欢陈之义,也不可能在证据面前公然袒护。”
“是。”卫允答道。
长安城内外,李敬安都没能找到受伤的人。
“若是血迹断在了河边,那人除了跳河,可还有别的法子?”陈之义一身乔装,与李敬安站在河岸边。
李敬安摇了摇头。他已经派了人在河的另一岸寻找着可能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这一日天色阴暗,乌云四布。李敬安看着河流上空盘旋的几只飞鸟,淡淡开口道:“你府里的人说,葛翼那日出门去了城西的古玩市,接着便就没有回去了。他应该就是在那附近被绑走的。只是,以葛翼的身手,要绑走他并不容易。我派人去问了,有一个乞丐那日在一条巷弄里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从城西回你府上并不需要经过巷子。我猜想,可能是葛翼见到了什么可疑的人,尾随其进了那条巷子,却不想被人设计,然后被绑走。”
陈之义的心剧烈地痛了起来:“刑部抓了人,总该让那看见凶案的人来作证才是!”
“请去看了,那人说,就是葛翼。”李敬安铁青着脸道,“更巧的是,就我们被禁闭的那几日,那老头儿喝了些酒,晚间去河里洗脚,酒力发作,一头栽倒河里淹死了。”
“所以,”陈之义握着剑的手因用力而发白,“这罪,算是彻底定给葛翼了!”
“除了找到杀人真凶,别无他法。”李敬安道。
三日过去,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那真凶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三日后,卫允携万青进宫,将此事写成了详细文书,呈给了皇帝。
皇帝看了,头狠狠痛了起来。
证据摆在了眼前,且,信上所言非虚。
只差一环了。
“你可知此事?”皇帝将那信扔到了邦王面前。
邦王拾起来一看,脸色不变,立刻跪下道:“儿臣不知。”
皇帝冷笑了一声,问道:“你是不知陈之义心里把你当太子,还是不知陈之义的部下杀了人?”
邦王忙道:“儿臣……儿臣一心忠于大周,绝无非分之想。至于副统领的亲随杀了人,儿臣的确是未曾听说。”
皇帝看他那样儿,无奈摇头,缓缓道:“你的事,待会儿再跟你说。”接着,他转向了万青:“问过那目击证人了没?他可认出葛翼是那日他所见的杀人真凶?”
卫允摇头:“已经问过了,那证人证实,当日行凶的就是葛翼。”
殿下几人皆是大惊。
既然定了葛翼的罪,那陈之义的罪也跑不了了。
“此事,”他缓缓开口道,“中书令认为,该如何办?”
李中仁紧皱眉头,镇定答道:“应立即派人捉拿陈之义与李敬安,由刑部审问。”
霍达一惊:“皇上,陈将军还在边关。若此时捉拿陈家军少帅,恐会引起陈家军逆反。”
“可,国法如此。”李中仁沉重道。他的眼眶通红,已是好几夜晚没有睡好了。“无法不能立国。”他又道,“且,只是拷问他,并没有即刻定他的罪。”
“可……”霍达心里着急,却想不出理由反驳。
皇帝闭着眼,想了很久。最终,他开口道:“陈全那边,寡人会亲自写信去解释。国无法不立。若他真没干过这事,何惧拷问。即刻传旨,捉拿陈之义,由刑部按律法处置。”
“可皇上……”霍达还要说什么。
皇帝挥了挥手:“此事,便就这样。”接着,他问邦王:“大公主在长安多久了?”
邦王想了想,答道:“一年有余。”
“一年。”皇帝低着头沉吟着,“都一年了。”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沉着声音道:“她已出嫁,长久待在长安,不成体统。着人安排,即日护送大公主回渤州。”然后,他又低下了头,挥了挥手,疲倦道:“都下去罢。”
霍达才要张口,李中仁却朝他使了个眼色,率先道:“臣,告退!”
霍达不解,只得跟着李中仁退了出来。两人不发一言走到了宫门口,霍达才愤愤道:“这事,李大人认为,会是敬安与之义所为吗?”
李中仁在寒风中,鼻头被冻得发红。他的声音苍老得仿佛蒸发了水分的枯枝:“大周以法立国。在证据面前,没有相不相信。既然证据指向了敬安与之义,他们身为大周官员,都应去刑部配合查案。”
“可若是有人做局……”霍达道。
“可见这做局的人也高明得很。”李中仁无奈道,“皇上当然应该以律法为标尺。不然,天下大乱。”
走了两步,霍达回头望着宫墙,叹气道:“若说倾向,朝中谁没有倾向呢?只是敬安与之义实在太过招人嫉恨。而邦王树大招风,更是他人的眼中钉!”
刑部的衙差带着人到了李府与陈府,分别捉拿了李敬安与陈之义,带回了右安县衙门,被分别关押了起来。
陈之义捏着张锦华赠与他的核桃核儿,心中忽然担忧起来:“不知阿芪此时如何!”
“这花怎么这么掉了!”紫烟才端了一盘点心进来,就见桌子上养着的一枝桂花忽然掉了米粒大小的一颗花粒。
张锦华神思恍惚间,被她的话语一惊,手中的茶碗砸到了地上,四下飞溅。
“娘娘可烫着了?”紫烟连忙上来查看张锦华的手,倒是没烫着,只是她的手忽然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娘娘这是怎么了?”紫烟握着她的手,忙问道。
张锦华只觉得心子莫名地跳得很快。她摇了摇头:“或许是倦了。”
“那奴婢扶娘娘去休息。”紫烟扶起了她,朝寝房走去。
可才走了一半,阿合急匆匆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皇上下旨缉拿副统领与李大人回刑部审讯。此刻,刑部已经去拿人了!”
“什么?”张锦华惊得退后了一步,“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阿合急道,“听说,是刑部上了折子,说已有了证据证明那人就是葛翼杀的。皇上大怒,就下了旨。不仅如此,皇上还下旨,命派人护送大公主回渤州去。”
张锦华跌坐到了椅子上,一时乱了心神。
她知,若不是认定了葛翼是杀人凶手,皇帝绝不会轻易下旨缉拿陈之义与李敬安。可是,若陈之义与李敬安抵死不认,刑部也没有办法。
如今唯一能希望的,便是此事不要再生变化。
“本宫要去见皇上。”张锦华慌乱道。
紫烟连忙劝道:“圣旨已经下了。娘娘此时去,又有何用呢?这件事,本就是副统领与李大人被人诬陷。只要副统领和李大人坚持清白,刑部自然会放他们回去。”
“可本宫放心不下。”张锦华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从这件事一发生,到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竟没有听到一丁点李敬安查到的关于此案的另一面。她要去太极殿,她要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太极殿内,皇帝正在与蒋殷议事。安忆怀听得她来了,忙向皇帝耳语了一句。皇帝皱眉,令蒋殷先行去偏殿用膳休息。
见她进来,皇帝走下殿来扶她:“寡人晚些时候就会去见皇后,怎么此时来了?”
张锦华按捺不住焦急,直问道:“野泽一案,是否起了变化?”
皇帝当然知道她是为此事而来,也无心骗她,便握着她的手,将此事前前后后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如此看来,那野泽并不是普通浪人。他应是借皇后流入长安的东瀛眼线。而他此次借势离开陈府,就是要传递消息出去。可是,半路被葛翼赶去截杀了。”
张锦华的手已是冰凉,她看着皇帝,喃喃道:“所以,是本宫害了敬安与之义……”
“皇后娘娘哪儿的话!”安忆怀在一旁不忍道,“娘娘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回了宫,谁能想那浪人是眼线。”
“对。”皇帝宽慰她道,“这件事怪不得皇后。究竟是不是李敬安与陈之义所为,刑部那边自然会审讯。在结果未出之前,皇后不必太过担忧。”
“可,”张锦华眼中涌出了泪水,“敬安身子单薄,怎么受得了那牢狱之苦!”
皇帝见她落泪,心中不禁也疼了一下:“审讯时间不会太长,若没有铁证,自然会放了他们。皇后如今怀有身孕,不应太过着急,以免影响胎气。”
此事已经如此,张锦华暂时也没有方法,只得从太极殿出来,回椒房殿去。
而椒房殿内,白芍来了没见到人,才要出去找她,便见她回来了。
“你怎么这时候乱跑!”白芍上来扶她。
她此时反而有些镇定了。她淡淡一笑,坐下喝了杯茶,缓缓道:“原来此事,连同我在内,都被设了局。皇上想得没错,那野泽的确应是东瀛的眼线。他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借着我进了长安,住到了之义的府里。说到底,是我害了之义与敬安。”
这一次,被愚弄的不仅是李敬安,还有她张锦华。
白芍命人端了热汤来,道:“若那人真是那样筹谋的,你当时被陷害流落,怎会想到他是奸细。你此时莫急,刑部若是没有结果,自然会放人。”
“倒不是我着急。”张锦华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只是有了身孕后,总是心绪不宁。听到之义与敬安出事,总是静不下心来。紫烟!”她忽然朝一旁抓去。奇快妏敩
紫烟连忙上来握住了她的手:“奴婢就在这儿。”
她抬起头,无力一笑:“我肚子有些痛,传孔太医来!”
“那奴婢先扶娘娘去躺下罢。”紫烟说着就要扶她起来。可是,张锦华才站起身,后面的小宫女便一声惊呼。她指着张锦华刚才坐过的地方,颤抖着声音道:“娘娘,娘娘落红了!”
白芍一听,转过身瞧见那一小块红色,也唬了一跳。她立刻道:“快去扶她躺好!”
张锦华腹中痛楚越来越重。她身子刚躺到床上,便眼前一晕,陷入无边黑暗中。
一个小太监一阵风也似地跑出去请孔太医。而另一边,消息立刻传到了太极殿。
皇帝一听,打发了蒋殷,立刻朝椒房殿来了。
等他到了椒房殿,孔太医已经在了。见他来了,孔太医立即上来道:“见过皇上!”
皇帝疾步走到张锦华床边,见她面无血色,问道:“皇后如何?”
孔太医倒是没那么急,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乃是因气急攻心,动了胎气,所以落了红。所幸并不严重,接下来的几月只要好好调养,可保龙胎无恙。”
皇帝点了点头,坐在床边,铁青着脸问道:“今儿是谁将太极殿的消息告诉了皇后的?”
一群人面面相觑。阿合颤抖着身子跪下道:“回皇上,是奴才……”
皇帝盯着他,冷冷问道:“你的消息倒是得的快。皇后有身孕,不能受到刺激。你伺候皇后这么些年,连个轻重缓急也分不清楚吗?”
“奴才……”阿合止不住颤抖道,“奴才知罪……”
“既然知罪,就罚出去打二十板子!”皇帝挥手道。
“不可!”白芍忽然道。
皇帝看向白芍:“有何不可?”
白芍站起身,施礼道:“野泽一案本就与皇后娘娘有着牵连。奴才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也是遵循皇后娘娘的意思。如今娘娘还昏迷着,皇上便要罚娘娘的人。奴才遵循皇后娘娘的意思办事,竟然被皇上打了板子,这岂不是要合宫看皇后娘娘的笑话?”
皇帝一想,觉得确有道理,便问道:“你觉得,该要如何罚?”
白芍轻轻摇头道:“皇后娘娘的宫人,自然只能由皇后娘娘来罚。臣妾不敢僭越。皇上有心要罚奴才,便就请安公公记一笔罢。等皇后娘娘醒了,再请娘娘发落。”
既然如此,皇帝只能依白芍的话。他看着孔太医开了方子,又亲手给张锦华喂了药,才想起自己晚膳还未用。吩咐紫烟简单准备了点东西吃了,皇帝便交代了两句,又匆匆回了太极殿。
子时前后,白芍走出了张锦华的寝房。她叫过阿合,轻声问他:“今儿这消息,你怎么得的这样快?”
在往常,椒房殿消息的确灵通。可如今没了陈之义,霍南又需四处巡查,消息不应该来得这样快。
阿合悔恨道:“也快奴才一时心急。原今儿娘娘派奴才去器物局取个物件儿。去的路上,奴才遇见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见到我就讲了这事儿。奴才一时心急,就跑回来告诉了娘娘。”
“小宫女?”白芍不解,“哪一宫的小宫女?”
阿合摇头:“模样儿生,并没有见过。”
白芍心里有了判断,沉思道:“所以,这是有人故意要叫你知道这消息呢!”
紫烟在一旁也道:“若是晚些,皇上来了亲自解释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不至于受惊至此!”
白芍点头,冷笑道:“原来宫内还有鬼呢!”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58 章 蒙冤入狱,张后受惊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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