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允抬起头看了看打着瞌睡的周王，示意他与自己一起上前，将那文卷呈给周王，轻声说道：“殿下，夜深了，不如明日再来罢。”
周王被他们的声音惊醒，看见面前摆着的厚厚一叠卷子，笑着说道：“辛苦两位大人了。若没其他的事，两位大人先回去吧。我看完这个卷再回。”
“那，卑职先告退了。”卫允行了礼，拉着万青一起走了出来。
万青回过头，看着亮着的窗户纸，轻声问道：“大人觉得这周王如何？”
卫允摇了摇头：“为了女人而回朝，这热乎劲儿能有多久谁知道。”
万青也摇了摇头：“看着倒是一表人才的样子，还好出身是个皇子。若是出身为平民，怕是糊口都费力。”
“可惜了……”卫允叹息道。
万青只当他还是在可惜周王。
“可惜了王蒙啊！”卫允抬起头来看着空中的明月。
八月夜，秋意渐起，夜微凉。
万青听着这话有蹊跷，便问道：“大人可是觉得这案子还有内情？”
卫允未回答此问，只是道：“证据确凿，也都对得上。等皇上看过文书，核准了死刑，这件案子便可以了结了。只是……一代将才啊……”
卫允这话，万青并不是很懂。当初是他提出，那尸体上的淤痕伤斑，与他突然想起的几年前见过的禁军统领的佩剑相似。听了他这话，卫允立即就进了宫，找了机会见了王蒙，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确认了万青的猜想，并立即上报了皇帝，然后设计拘禁了王蒙。对于万青而言，王蒙最终获罪是值得高兴的事，是为他仕途铺路的一块长板。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也因为他还年轻，所以他不懂卫允的惋惜。
只是周王打开文书看了，出了半晌神，又叫过了自己的亲随，吩咐他备了薄酒凉菜，与他一同往牢里去了。
刑部大牢，幽凉阴森。周王才到门口，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到了关押王蒙处，王蒙也还没睡。他坐在地上，透过那个高而窄的窗户看着明亮的夜空——即使他看不见。他只能看见清朗的月光斜斜倾洒了进来。
听见背后的动静，他没有回头。wWw.qikuaiwx.Com
周王站在背后，见他脸上有种怡然的表情，便不打扰他，吩咐了亲随放下酒菜退下，自己同他一同静静看着那月光。
忽然间，在这仿佛空旷的尘世间，王蒙笑了一声。轻轻的，那笑声扩散开来。
一瞬间，周王仿佛觉得心月就在他们身边。
笑声之后，王蒙低声说道：“我问她心月这个名字是谁给她取的，她说是她自己取的。她说她喜欢月亮，喜欢在月亮下唱歌，跳舞，喜欢在月亮下和心爱的人饮酒作诗，所以她叫自己心月。”
听了这话，周王眼眶一热。他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抑制住哽咽说道：“酒，我带来了。”说着他蹲了下去，往一个杯子里倒满了酒，轻轻推到了他身后。
王蒙回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问他：“结果出来了？”
周王点了点头，掏出那卷文书递给了他。
王蒙打开那文书细细看了，赞了一句：“写得不错！”
虽然那上面字字条条都是他的罪状。
看完后，他合上文卷，递还给周王，说道：“他似乎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周王收回文书，心有不忍，脸色戚戚，轻声道：“这文书呈上去，父皇看了肯定会动怒，想必很快死刑就会核下来。所以，这该喝的酒，咱还是要喝。”
他又端起了那杯酒，递到他面前。
王蒙还是看着那月光，却也接过了那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递还给了周王。
周王又给他满上了。
他又仰头而尽。
就这样往复十几次。那酒杯再次递过来时，周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且等一等。”
他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又一溜烟儿跑了回来。过了一会儿，那亲随抱了个小酒坛子进来。
王蒙终于转过了头来，嘴里还叼着一小段麦杆子。
他将那麦杆子伸进了酒坛子，一吸，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满足的表情。
周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看着他发呆。他笑了笑，说道：“小时候去河里浮水，都是拿苇杆子掏空了叼在嘴里换气的。这麦杆子太细了，喝着不痛快。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小时候的滋味。”
这话叫周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皇叔……”周王试着这么叫了一声。
“嗯。”王蒙低头吃着菜，看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可周王不再说话了。
王蒙看他的样子，替他说道：“我命数如此，你不必愧疚。若不帮你，皇帝也会随时准备除掉我。而且……”他低下头笑了笑，又说道：“我对这样活着也没什么兴趣。”
周王还是有些不忍。
王蒙便拍了拍他的肩，问他：“你可见到那白芪了？”
周王点头：“鸣泉宫内，见到了。那日她去找德妃说话，我差点撞见了她，就躲在石山后面。细细看了一下，依旧只是眉眼与心月相似罢了。”
王蒙却摇头：“你不懂，那白芪是张梁之女，且有陈之义李敬安的帮扶，将来宫中必定以她为大。你要紧的，还是要与他们为友。若不能为友，也不能让他们扶助别的皇子。”
“可是太后说那白芪是罪人后人，可有依据？”周王问道。
王蒙却也不知：“听闻那张锦华自生下来，手上便有一块月牙状胎记。那一日，张家满门抄斩，我特意去看了那尸体，尸体上是没有月牙形胎记的，可见必是被人掉了包。我们一路摸了过去，就找到了如今这个白芪。只是她小心，时常用粉或者饰品遮着那块胎记。可她的确就是张梁后人，因此太后才会命我杀她。她运气好，逃过了那一次。”
“可如今太后被禁，她的话定无人相信了。”周王叹到。
王蒙喝着酒，微微笑了笑：“我能够帮到你的不多。这些也是我仅知道的一些东西了。”
周王还是恭敬地给他倒着酒，看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不再言语。
王蒙喝足了酒，放下酒杯：“谢谢你的酒。王蒙此生，足矣。”
周王低头带着不忍的神色道：“皇叔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
王蒙摆了摆手，又转过身去，抬头看着那如水的月光，没有再说话。
周王自觉无趣，陪着站了一会儿，便挥手叫人把一应物品搬了出去。
待脚步声消失，王蒙回头，却只见微弱鬼火映亮的狭窄逼仄的幽冥之路。
他看着那明明灭灭鬼火青绿，忽得又笑了：“一家人。你们有谁真拿我当过一家人呢？”
他嘴里依然叼着那根麦秆。他回忆起心月时常弹的一首曲子。那曲子逶迤曲折，动人心弦。
在这萧寂的夜里，从那麦秆里，轻轻地飘出了那首曲子。
那曲子随着风，越过了深牢，爬上了高墙，飘到了大街上。它在街上盘旋了一会儿，借着月光认清了路，乘着风，往南城去了。
这曲调缠绵悱恻，使得听到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循着风声找它的来处。它使得卧床的人心绪难平，夜不能寐。
它使得周王停住了脚步。
这曲子，他是认得的。
他站在大街上，听着那曲调，内心怅惘。
那亲随听出这曲调里的哀伤，只觉得凄凉。他低声问道：“殿下，他会不会自我了结？”
周王摇了摇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会做那种无用的事。”
那亲随又问他：“您觉得，我们的事，他知道吗？”
他问的，乃心月惨死那夜，他们的事。
周王看着被风刮乱的树影，语气凝重地说道：“他知或不知，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深知，已经到了这一步，王蒙不会干出告密那种蠢事。
只是周王也曾是个清高的人，如今却要干尽这些令人不齿的勾当，自己心里还有点苦闷。所以他问那亲随：“我做这些事，你可觉得不妥？”
那亲随毫不犹疑地回答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属下愿一生追随殿下。”
既然如此，周王摇头笑了笑，继续朝周王府的方向走去。
这锦绣河山，谁又不贪恋呢？
走了一会儿，他又吩咐道：“嘱咐那牢头，这几日好生待王蒙。”
“是。”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76 章 月夜哀歌·王蒙之死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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