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芪听了，心中忽然又起了忧伤。她心中明白，有孕是入宫计划必走的一步。可是，即使如此，这也是她杀父仇人的骨血。
紫烟看她的脸色，便明白她的心思，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才人不必如此伤怀。”
阿合却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只是小心问道：“才人可是不舒服？可需要传孔太医来瞧瞧？奴才去回了阿喜公公，就说才人身子不适，要早些歇息，请皇上今夜就不用来了罢。”
这自然是不必的。起码在宫内，皇帝是她最强的保护罩。因此她勉强说道：“不必。他来，就让他来。你去请郭姐姐和顾妹妹过来，我们一起祈福。”
“是。”阿合应了一声，就往旁边的院子里跑去了。
虽说搬来了鸣泉宫，不似城内那般热，可白芪依旧恹恹地吃不下东西。兼才有身孕，孕吐厉害，吃下去的往往都吐了出来，她便更加提不起兴致来了。
这时，一阵酸意又从胃里涌了起来，她用手捂住胸口，轻声道：“紫烟，倒杯茶给我。”
恰好郭珍霓与顾青君从门外走进来。看见她这般模样，两人倒是先笑了起来。
郭珍霓走过去坐在一旁，笑着说：“妹妹这一孕可是不好受！如今本应是吃两人食，却连一人的都吃不下。且吃了点吧，又全都吐了出来。可怎么好。”
她的话是关心的话，眼中的笑意却像是打趣。
白芪还未还嘴，顾青君就开口了：“姐姐那日派人来讨糕，还不知道有孕的事。这下好了，我来之前命人把所有果子都摘了下来制了糕，全给姐姐带过来了。若能助姐姐有些胃口，也算我功劳一件！”
可她眼中也是郭珍霓眼中打趣的笑意。
听了这话，顾青君身边的洛兰也捂着嘴笑着捧上了一个食盒，打开了，果真是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些散发着酸味的糕点。白芪吃了一块，果然觉得有些滋味，便也就笑着说：“妹妹打趣我，可我还是要厚着脸皮吃这糕。”
郭珍霓看她的样子，忍不住自己的笑意，说道：“人人都说酸儿辣女。妹妹如此爱吃酸，这一胎想必是个皇子！”
“姐姐可别这样说。”白芪拉着郭珍霓的手说道，“人人都说是皇子，若他日诞下公主，怕着宫中都会失落呢。”
“虽说是这个道理。可是依皇上对姐姐的心意，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我们是不怕的，就是辛苦姐姐了！”顾青君依旧是捂着嘴笑。
一时屋内众仆皆笑了起来。内内外外都是快活融洽。
郭珍霓偏头看着屋外插着的挂着的竹枝，若有所思，问道：“皇后娘娘可说了什么？”
白芪微微点头：“郑公公传话说，皇后娘娘免了这几月的请安礼，年节的物品赏赐都会直接送过来。”
“还是有心！”郭珍霓点头叹道，却微微有些忧心，“听闻宫中长久未有喜事了，大家都指着这一胎添些喜气。有了上次那件事后，皇上对妹妹更重视了，皇后也是大意不得的。后宫中有任何闪失，都有她皇后监察不严之责。如今对于你，最重要的，还是平安诞下胎儿才好。”
“嗯。”白芪轻轻应了一声，不自觉用手抚摸着尚还平坦的小腹，轻声说：“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只愿他能够平平顺顺才是。”
顾青君听了这话，难免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来。她的身世与白芪相似，虽说没有白芪那般的轰轰烈烈，却也是她心中久久不能散去的痛。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怨那个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皇帝，怨他只高高居于庙堂之上，却看不见民间的疾苦。他只见太平盛世，哪见盛世下的龌龊疮疤。想起自己的命运，她难免又会想到真正远在天边的严璋了。一时间，哀不自胜，难免有些戚戚颜色。
这时阿合跑了进来，回道：“才人，皇上来了！”
三人一惊，面面相觑：“如何此时就来了？”
可也管不了许多，只得整装出门迎接。皇帝带着安忆怀果然已经到了门口，先是伸手扶了白芪，才对其他人道：“你们也起来吧。”
白芪谢了恩，问他：“听闻皇上与韩相和中书令大人商议国事，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皇帝握着她的手朝里慢慢走着，满眼皆是悬挂的竹枝条下的五色纸条在风中打旋儿，仿若幼时游园的梦境：“那都是两位老臣了，寡人怕他们太累，吩咐他们歇息片刻，便往你这里来看看你。”
听了这话，郭珍霓与顾青君又捂着嘴笑了。倒是紫烟不怕人，笑嘻嘻说道：“皇上真是体贴。只是我们皇上才人又吃不下东西了，皇上快劝劝吧！”
皇帝听了这话，笑了，问她：“还只是热得吃不下？”
白芪摇了摇头，温柔说道：“紫烟这丫头是越发不怕人了。本是这几日有孕不适，顾妹妹刚刚才送来了海棠果子制的糕点，臣妾吃了几块，倒觉得胃口开了些了。”
进屋坐下，皇帝又问：“孔太医可来过了？”
还不等白芪说话，紫烟便回到：“回皇上，孔太医每日都来。”
“好。”皇帝点头，又看着屋子周围布置的清爽，还是女儿家的喜好，便觉得心里亮堂了些，“你如今有孕，是合宫之喜。今日祈福，寡人还想请你为我大周祈福。”
白芪顺从答道：“臣妾自当为大周祈福，愿国运昌隆，万世太平。”
这时天色渐渐有些暗了。白芪知皇帝不能久留，便唤人取了笔墨来，又将祈福用的彩纸铺开，说道：“臣妾知皇上今日不能久留，所以大胆请皇上赐臣妾一道福纸。”
皇帝看着白芪，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在明月阁才见到白芪的时候。当时她髻后沾了一片海棠花瓣，在微风中抖动着，一副小女儿的忸怩情态。他握着他的手，说道：“有你在，便是寡人之福，大周之福。”
说着，皇帝便用朱砂笔在彩条上写下了一个“安”字。白芪看了，心里微微有着颤动，轻声说道：“臣妾明白。”
果然未及用晚膳皇帝便走了。
顾青君看着皇帝写的那字，抿嘴笑道：“皇上可真是疼爱姐姐！”
白芪笑而不答。紫烟却道：“可是才人真正喜欢的，便是同郭姑娘顾姑娘这样在一块儿说说话儿。”
郭珍霓见皇帝走了，心里有些不舍，笑容也有些淡了。白芪却不知道她的心事，只是拉着她一同写字挂彩条。郭珍霓勉强笑笑，心里却始终还是牵挂着那人的背影。
皇帝走了出去，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事，便站住了。
此刻天空被夕阳映得通红。不同于皇宫的高大巍峨，鸣泉宫处处曲折玲珑，比南部各州的园林更为精致。他看着眼前的无声静流，方才在白芪处得了的那一点子亮堂再次被愁绪淹没。
安忆怀见此状，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心事？”
皇帝低下了头，想了半晌，问：“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安忆怀四下瞧了瞧，见无人，便道：“那方华的的确确只是个替罪羔羊，只是这次的根源不在长生殿，却是在未央宫。”
皇帝眉毛一挑，只觉得心里一凉。
安忆怀继续说道：“贵妃娘娘一直希望拉拢白才人，因此没有道理在那个时候加害于她。老奴去查了，那杜鹃花盛开时虽说无香无味，但是晒干研碎之后，却有微苦气味，稍懂门道的人一闻便能闻出。那方华称自己自幼学习用花制作糕点，没有道理察觉不出那花屑有问题。那食膳局的小太监胆子小，说了自己办事不小心，皇后娘娘也没有多查，立刻便杖杀了那小太监，放出了方华。”
“你的意思是，”皇帝心里大约已经有了答案，“方华已经归顺了皇后？”
“不错！”安忆怀的语气不容置疑，“老奴也觉得此事奇怪，方华进宫不过数月，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早选择皇后依靠。”
“可还有其他的缘由使得方华必须依附于皇后？”若不是白芪中毒，皇帝似乎都不知方华的存在。
“至于这个，”安忆怀亦有怀疑，“老奴也想过，想着是否是跟方华的主家有关联。不过，若要这样查下去，牵扯面过广，还需要皇上您的旨意才行。”
这的确十分棘手。皇帝看着天边慢慢暗沉的云，缓缓说道：“寡人给你旨意，查下去。只是要静悄悄地查，不要教别人知道。”
“是，老奴照办就是。”安忆怀的语气依旧是恭敬的，眼中却露出了寒光，“那方华……”
“暂时留着她。”皇帝挥了挥手，又慢慢朝前走去，“如今芪儿有了身孕，皇后必定会想起寡人也是五岁便登基的先例。她会更加忌惮芪儿。寡人倒是要看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可是，”安忆怀还是有着顾虑，“这样是否会对白才人不利？”
安忆怀实在是不愿意这个长相酷似小文的女子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也是皇帝的顾虑。他思考了半晌，问道：“德妃如今在何处？”
安忆怀抬头朝西望了望，答道：“就在这鸣泉宫中，只是她的居处离皇上远了些。”
皇帝顺着安忆怀的目光亦朝西望去：“如今鸣泉宫外有秦王守着，宫内留下王蒙在寡人身边即可。你晚间将陈之义与德妃叫过来，吩咐他们仔细看着那里，有任何动静，都要传上来。”
“是。”安忆怀心中一喜，立刻就应了。
还未进殿，就见王蒙已在等着了。见皇帝回来，王蒙走近抱拳行礼，低声道：“皇上，灵州来信了。”
皇帝眉头又是一皱：灵州来信，必是大事。他接过信看了，内心一沉，将信塞到了袖子里，朝殿内走去。
韩斯与李中仁还在等着。
皇帝径直走过去坐下了，问道：“如何？”
韩斯与李中仁互看了一眼，还是由韩斯答道：“回皇上，老臣与李大人商议之后，认为还是应该先推青州。”
“为何？”皇帝问道。
这时李中仁上前了一步，说道：“南方各部，以青州最强。其余品州江州对外皆是听从青州的命令。将细分封地的命令先下至青州，若是青州从了，其余各州自然不必多说。若青州不从，那就下令剿灭严跋。这样，对其余各部也可起到震慑作用。”
皇帝低头想了想，又问韩斯：“韩相先前言，应从较弱的各州开始，为何改了？”
韩斯脸上有些讪讪的，说道：“回皇上，老臣与李大人仔细商量后，认为先推较弱的几州的确不妥。拿品州为例。如李大人所言，南部各州一直听从青州的命令。即使此令是先下到了品州，品州也会立即将此令传到青州。青州得知了此令，必定会有所反应。无论青州是何反应，这中间都是给青州留出了足够反击的时间。因此，对朝廷不利。”
皇帝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封信，递给了安忆怀：“你们且看看这个消息。”
韩斯与李中仁觉得有些奇怪，接过信一看，却脸色大变。
“皇上，这是……”李中仁急忙说道。
“不错。”皇帝目光如铁，“这是陈全给寡人的信。他得了消息，那严跋或与东瀛勾结，意图谋逆。他要寡人早日查清此事，以免将来陷入被动境地。”
“可是，”韩斯有点疑惑，“勾结藩国意图谋逆可是大事，陈将军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严跋有谋逆之心尽人皆知，寡人叫他查了一查。他此番来信，想必是严跋已经有所动作，所以我们也必须加快处理此事。”wWw.qikuaiwx.Com
“这样啊……”韩斯便想应对方略。
可是李中仁直言到：“皇上，既然有了陈将军的消息，那么我们应当就将此事当真来处理。”
“若不为真呢？”韩斯问道。
“陈将军的消息，怎会有假？”李中仁强硬反问道。
皇帝看着他俩：“李卿，说下去。”
李中仁拱了拱手，道：“陈将军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一点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严跋与东瀛勾结，随时可能起兵谋反。严跋起兵，必定会联合南部各州同时起兵。若等他们先起兵，那即使召回陈将军平将军，朝廷也没有完全的胜算。依老臣之见，应及早将推封令下发到青州，同时暗中调配军队，随时准备起兵剿灭青州。”
“剿灭青州，”皇帝沉吟道，“以李卿之见，应由何人领兵？”
“依老臣之见，剿灭青州一事，应由陈将军与平将军一同领兵。”李中仁坚定地说道，“朝廷应马上派出人手密查青州与东瀛勾结一事，摸清他们当前的打算。一旦摸清了，皇上就应找个理由将陈将军与平将军从边疆召回，密商剿灭青州一事。”
“派人去查倒是不难。可是，这个理由却不好找。”韩斯皱起了眉头。
“的确不好找。”李中仁也皱起了眉头，“平将军明年该还朝述职，倒还安全。只是陈将军刚刚回了边疆，若此时又召他回来，怕会引人怀疑。”
“这个并不难，理由寡人来找。”皇帝忽然觉得有些累，“如今鲁王就在平年处，马上传信给平年，教他知道此事。回信给陈全，也叫他做好准备。”
“是。”那两人恭恭敬敬答道。
夜深时，二人走了出来。韩斯看着穹顶之上的墨青的大片粘连的云，叹了口气，回头又看了看李中仁，无奈笑道：“李老头，如今我们又要绑在一起了。”
李中仁微微一笑，背着手说道：“你我受先皇之命辅佐昭德。夺嫡之乱，北部削藩，藩国动乱，张梁异心。哪一次不是到了亡国的边缘！几十年了都过去了。如今又到了南部。韩老头，我可真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竟然活到了这一天！”
他们俩慢慢朝前方走去。
韩斯此刻眼眶微微有些湿了：“大周也快百年了。我老早就想告老还乡，隐没在这太平盛世当中，等着老死的一天。可是每次要请愿时，便被朝廷的事挡了回来。我们这一辈子，大概只能老死在太极殿里了。”
这话叫李中仁的眼眶也有些湿了。他的声音如同那夜晚的炊烟般凄凉：“你还好。你儿女双全，孙子都长大了。我就一个儿子，如今也才刚刚出仕。他未来怎么样，能不能在这朝堂中活下来我都不知道。说起来，韩老头，你就不该抱那些妄想。从皇帝下令北部削藩的那一天起，你就该知道也有南部的一天。我从来没有过归隐的念头。先皇那么早就没了。这大周，这天下，还要靠着我们呢！”
韩斯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又看着李中仁，慢慢说道：“论起来，我们也该选一位皇子辅佐了。不为别的，只为了我们的儿子们能够活下去。”
李中仁愣了愣，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韩斯看了李中仁这反应，便知道了自己的话又是白说，便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同他一起慢慢朝前走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61 章 乞巧祈福，灵州密信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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