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原地,等掌柜的跑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张折起来的白纸。
“褚公子,这是迟姑娘压在房间砚台底下的,上次打扫房子的时候就发现了,因为找不到你们人,就一直留在店里。”
掌柜的说完,见褚南浔怔愣着没接,又补充道:“公子放心,小人没看过。”
迟贞就算倒了,往日的威势也还在,掌柜的看得长远,不会因为些许小事就把人看扁。
“你误会了,”褚南浔解释道,“掌柜的没有见风使舵,可见是位正人君子,我方才在想其他的事,并不是怀疑你。”
他从掌柜的手中接过纸条,看着告辞之后的掌柜的渐渐走远,心中激荡无比,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
纸条上的字迹娟秀,虽只有短短六个字,却能看出来是女子所写:
南浔勿念,贞留。
褚南浔记得,迟贞是不识字的,在平滩湖的时候,迟贞曾亲口跟他讲过,也就是说,这张字条是请人代写的。
从迟贞消失的时间来算,字条只可能是三轮比试前留在客栈的,可那时候,他跟迟贞的关系很好,除了睡觉之外,每天形影不离,迟贞为什么要写这张道别的字条呢?
试剑大会期间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切只有等找到迟贞,才能解释清楚。
今天的夜格外漆黑,褚南浔闭目抬头,他发现,与迟贞在一起待了近一个月时间,除了知道她在归州,有一个师父,他对迟贞的事情居然一无所知。
迟贞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又像一个过客一样,消失不见。
但是这么多天真实的感受,让褚南浔觉得,离开了迟贞他将一无所有,也会失去存在的价值。
静默片刻,褚南浔把手放在包袱上,企图用这种方式把迟贞放在心里。
随后他下定决心,连夜赶往归州,他要去迟贞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寻找一切和迟贞有关的蛛丝马迹。
****
归州,是褚南浔不曾来过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陌生。自平滩湖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迟贞,似乎只要照着迟贞说的话走,就永远不会错。
江湖上的人口诛笔伐,说迟贞偷了秘籍,要迟贞给他们一个公道,褚南浔从来都不信。
迟贞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褚南浔自己会弄明白,不需要从其他人嘴里知道。
站在江边悬崖,远远能看到对岸的归州城,褚南浔加快脚步,想在天黑前进到城里,好打听迟贞的住所。
他埋头赶路,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路边的枫树上垂下两只脚。
九月已是初秋,枫叶开始泛红,一个敦实的汉子半躺在树上,正在打盹。
相逢不如偶遇,褚南浔冲树上之人抱拳,问道:“大哥,向你打听个人。”
钱一刀干惯了拦路抢劫的勾当,今天又像往常一样,在大枫树上观望,这是他常来的地方。
最近来往之人,大多是试剑大会结束之后回乡的,江湖人武艺都很不错,也没干什么恶事,钱一刀懒得抢他们,所以有好些天没开张了。
他其实早就发现褚南浔了,体态瘦弱,手无缚鸡之力,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像一个落魄的书生。
这名书生背着包袱,百十步的距离手摸上去不下三次,肯定是什么值钱的宝贝。
钱一刀一直在装睡,听到书生向他问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就像一只羊问屠夫,烧水是不是要给它洗澡一样,他起了兴趣,想坐起来看看,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只有笑声,褚南浔不禁打量起树上的汉子,方才没注意,现下细看,树上之人虽然笑容可掬,却是一身匪气,一看就不是善类。
褚南浔知道问错了人,不想多生事端,又低下头向前赶路。
“怎么?问了刀爷话,不等个信儿就急着走啊?”
褚南浔恍若未闻,运起“流云剑法”中的轻身功法“飘字诀”,顷刻间飘然远去。
看着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竟是个练家子,钱一刀暗道一声“不妙”,想去追,已然是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吹响口哨,前面埋伏的弟兄一涌而出,挡住了褚南浔的前路,并将其围在中间。
包围圈太密,褚南浔寻不到缝隙,干脆站在那里,等他们老大过来交涉。
喽啰们分出一道缺口,钱一刀从外面走了进来,“公子好俊的功夫,刀爷差点着了你的道儿。”
“不敢,”褚南浔保持一贯的谦逊有礼,“不过是些微末功夫,怎入得了刀爷的眼。”
“这些虚的先放放,”钱一刀盯着褚南浔握紧包袱的手,拿刀鞘戳了戳包袱皮,“里面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给弟兄们瞧瞧!”
别的东西还能商量,迟贞的东西想都不用想,褚南浔把肩膀往侧边一偏,避开钱一刀伸过来的手。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钱一刀一声怒喝,拔出钢刀,去挑褚南浔握包袱的手,没想到对方原地飘出去两三步,躲过了这一击。
“在下空无一文,包袱里的东西是朋友的,并不值什么钱,刀爷不必费心思了!”
褚南浔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是豁出性命,也断然不会把迟贞的东西交出来。
“值不值钱,得刀爷看过才知道!”钱一刀懒得啰嗦,指挥手下兄弟展开阵势,准备群狼斗瘦虎。
他们过惯了刀口讨食的生活,练的都是夺人性命的本事,讲究直截了当,没有丝毫花架子,更不会讲什么武林道义,说些不攻下三路之类的虚话。奇快妏敩
一群人步步紧逼,刀刀攻向褚南浔要害,褚南浔腿脚不便,功夫也未练成,连闪带避,被挤到圈中一隅。
喽啰中已经有人拽住了包袱,褚南浔情急之下奋力一挣,包袱被大力扯开,里面的物件四散开来。
喽啰们也不管值不值钱,先抢到手再说,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在地上乱抓。
褚南浔知道闪避已无用处,唯有奋力一搏方可保住迟贞的东西。
一群人抢得兴起,突然一件黑色暗器带着龙吟一声倏然而至,紧接着小腿上一阵巨痛,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顷刻间被掀翻在地。
一剑功成,褚南浔回剑如鞘,速度之快,骇人听闻。
这是他第二次在外人面前施用流云剑法,达到的震慑效果,好在没辱没迟贞这个“师父”的指点。
地上哀鸿遍野,没人再跟褚南浔抢东西,他将东西一一寻回,抹去尘土,小心翼翼地装起来。
褚南浔的兵器其他人可能没看清,一直在外围掠阵的钱一刀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分明是一把剑,一把藏在腰带里面的黑色宝剑。
他没想到,一个人的剑法竟可以练到这般快。
他更没想到的是,包袱里四散的东西都是他十分熟悉的,洒落满地的鹊尾针,还有他作为一起拦路发财的谢礼,送给迟贞的那副镯子。
底下的喽啰刚才只顾抢夺,都没有细看,现在安分下来,回想起方才掉落的东西,也开始怀疑书生跟迟贞是什么关系。
这位书生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如果不是偷盗之人,定然是迟姑娘的心上人。
“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钱一刀收起钢刀,大喇喇地踱到褚南浔的跟前,将手搭在褚南浔的肩上,“都是自家人,兄弟们把家伙都放下!”
其实不用他吩咐,大家早就不约而同地把刀收起来了。
褚南浔摸不清钱一刀是什么意思,看着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就任由他把手放在自己肩上,“大哥怎么称呼?”
“兄弟客气,我因爱使钢刀,归州一带都唤我为钱一刀,兄弟们都叫我刀爷,本名倒是多年不用了。”钱一刀说话间又恢复了憨态可掬的模样。
“钱大哥有礼。”褚南浔施了一礼,“不知大哥方才说的‘自家人’是什么意思?”
钱一刀哈哈一笑,“不瞒兄弟说,咱们和迟姑娘是过命的交情,包袱里的手镯还是我送的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褚南浔正愁找不到迟贞,上天就把迟贞的好友送到他面前。
褚南浔急切问道:“迟姑娘可有回家?她在硖州失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她回来了。,”钱一刀低垂着头,一脸哀伤,“她情况有些不妙,是一个没事干的老头背回来的。”
“吴士干?”褚南浔记得当时在梅花池石林,他被众人围攻,无暇顾及身后,有个人影一晃,地上的迟贞就不见了。
现在想来,当时在场的人全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只有吴士干来得晚,且置身事外,有机会去救迟贞。
并且,吴士干一直很欣赏迟贞,想收她为徒。
“对,就是这个名字!”钱一刀也一拍脑门儿,“那个老头通了名号的,这个名字很特别,我一直记着。”
“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吗?”褚南浔有些心慌,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回想起那天见到迟贞时的情形,钱一刀叹道:“我背迟姑娘回去的时候,她全然没有知觉,浑身都软了,她本就有很严重的旧疾,这次雪上加霜,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褚南浔不知道迟贞的伤势会有这么严重,还有什么旧疾,他全然没听说过。
“好了!”钱一刀拉住褚南浔的胳膊,“咱们也别站在这里了,我送你过去,你看看就知道了。”
褚南浔跟在钱一刀后面,望着一地受伤的人,十分过意不去,逐一道歉,江湖人不打不相识,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
走了一半,钱一刀想起什么,回过头问:“还没请教公子怎么称呼?”
褚南浔笑着答道:“在下姓褚,名叫褚南浔。”
“褚南浔就是你?”钱一刀虚起双眼。
“钱大哥知道我?”褚南浔笑道,他问完又觉得不对,他被向从阳关在平滩湖五年,应该没有人知道他才对。
“知道,”钱一刀冷笑,“不能更知道了!”
前一刻还笑眯眯的钱一刀,听到褚南浔的名字后,长眉倒竖,他忘不了,那天他背着迟贞赶路,迟贞迷迷糊糊地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让迟贞念念不忘,害得迟贞在重伤之时还魂不守舍,作为迟贞的朋友,他不能带这个男人去见迟贞,说不定迟贞受伤,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兄弟们走!”
一声令下,所有喽啰跟着钱一刀离开,留下褚南浔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事情变化得太快,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两个人称兄道弟,怎么一听他名字就走了?难道是迟贞吩咐过,不想见他?
钱一刀的态度,再加上迟贞留的字条,让褚南浔不得不这么想。
钱一刀走得很快,几步就消失在视线里,褚南浔想追上去,又怕迟贞真的不想见他,反倒把最后一点美好回忆破坏了。
他站在岸边,听着涛涛江声,茫然不知所措,只觉得天大地大,竟没有一个地方属于他。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南平月尽更新,第 44 章 扁舟一叶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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