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她坐在台阶上,想着褚南浔会在明天回来,还是后天一早赶回?
还有她额头上的伤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头子说,还要再割一次,才能变成新伤,新伤会比旧伤好修复。
她看不见,想伸手摸一下,不仅隔了绷带不说,老头子还不让动,说是伤口会污染,烂掉也说不定。
迟贞粗通医术,自然知道这话的真假,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是不是山上的毒物太多,其他动物被吓得都不敢来,她感觉,除了不远处毒虫的翻土声外,陷虎山上好像没有其他活物的声音,这对于只能用双耳感知世界的她来说,安静得可怕。
步履缓慢,一个老朽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坐到她身边。
风吹过茅屋,迟贞的声音既轻且细,“南浔说,陈守元很年轻,你看起来很老,你们明明是孪生兄弟,怎么区别这么大?”
“孪生兄弟就一定一样吗?”陈守明疑惑,难道自幼失明的人,没有年龄的概念?遂解释道,“我爱医术,爱到废寝忘食,爱到昼夜不分,老一点也很正常;他爱炼丹,炼出好的,自己近水楼台先吃几口,走狗屎运年轻几岁也未尝不可呀!”
“难怪皇帝都爱道士,谁不想青春永驻呢?”迟贞默然。
陈守明听得出来,迟贞说话时极尽忍耐,他甚至可以断定,迟贞说的是王鏻和陈守元。
自上山来,他从未见迟贞忍耐过,迟贞也不像会忍耐的人,他猜测,迟贞可能报仇心切,却因为双目失明,不能立即手刃仇人。
其实大名鼎鼎的女侠“红衣迟三娘”,只是等褚南浔等得心焦,想早点下山罢了,她杀陈守元和王继鹍,如同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陈守明不知她的手段,才会有此猜测。
不知实情的陈守明,觉得有必要换个话题,让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别那么大压力。
“你跟褚小兄弟在一起的时间久,你说我要收他做徒弟,他会同意吗?”
果然,听到话的迟贞转过头来,不过表情却是一脸诧异,“难怪你跟吴士干是好朋友,臭味相投啊!”
“此话怎讲?”陈守明心生好奇。
“都有收徒弟的爱好啊!”迟贞笑着,给他讲在硖州发生的事,“吴士干拼命想收我做徒弟,你又想让南浔做你徒弟,这不是臭味相投吗?”
她见陈守明不答话,似乎是真的想收褚南浔,也认真起来。
“其实呢,师徒只是一个名分,南浔的师父是他故去的父亲,我师父也教过他,但从来没让他拜过师,他虽然管我师父叫师父,但那不一样,他是以我家人的身份叫的。至于吴士干嘛,我为什么不同意?那是因为,我从小跟师父相依为命,寻常人家养孩子,再难都没我师父难,我没见过父母,师父于我,既是父也是母。我这辈子,不管活到几岁,都只有一个父母,我要为他养老送终,不能再认其他人。”
说到最后,迟贞见陈守明还是不答话,不禁问他:“你明白吗?”
陈守明不过是随便问问,不想竟勾出了迟贞的内心想法,他既同情迟贞的遭遇,又赞同迟贞的想法。
“你说的很对,人不能忘本,想传本事便传,何必拘于名分,欺师灭祖的事大有人做,哪个会看师徒名分?也罢,我就不收他了,免得他难做。”
“你别不收啊,”迟贞急忙打住,“我说的是我个人的事,不是说你和南浔,他爹都死了,有什么难做?你想收就收呗,他爹地下有知,高兴还来不及呢!”
多一个本事出众的师父,于褚南浔有大大的好处,这样的机会,迟贞自然要帮他争取。
陈守明忍笑道:“你说别人的事头头是道,怎么到你自己就说不通呢?多一个关心你的人,你师父一样高兴啊!”
“说你们呢,别扯我身上!”迟贞极力想摆脱话题。
“可惜啊,可惜——”陈守明摇头,他很久没见过迟贞这么鲜活的人了,有心逗上一逗。
迟贞侧头,“可惜什么?”
“可惜了吴士干一身本事,只能带到土里去了。”陈守明边说边摇头,想以此激将迟贞。
熟料换来迟贞一声轻嗤,“我跟他的功夫半斤八两,他想当我师父,得先称我一声师娘!”
“小姑娘尽说大话,”陈守明摆出长辈姿态,“你才多大?切不可目中无人!”m.qikuaiwx.cOm
迟贞亦是有脾气的,她霍然站起,扔下一句:“你去打听打听,公平较量我和他到底谁厉害?”
她愤然离开,留下陈守明一个人。
不是迟贞不懂尊老,实在是她心有怨念:陈守明与陈守元是孪生兄弟,她不是完人,不能因为陈守明能救她,就忽视陈守元的罪责。
迟贞的想法,陈守明亦清楚的很,不然他也不会费劲心机,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治好迟贞。
他举目望天,诚心祝祷:“圆月啊圆月,你若有眼,便保佑小姑娘余生顺遂,她的苦难,皆由老朽一人承受!”
“你说什么?”离去的迟贞骤然回转,脸上写满愤怒。
陈守明被吓了一跳,赤忱说道:“我是真心祝愿,没有别的意思。”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第一句!”迟贞步步紧逼,手抓住陈守明的衣襟,几乎快把他勒死。
“咳咳咳——”陈守明古稀之年,早就行将就木,不过是靠着一腔热爱才活到现在,被迟贞一抓,立马咳嗽个不停。
“我说的是‘圆月啊圆月’,这有什么不对吗?今天三月十六,月亮就是圆的啊……”
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让迟贞突然发难。
原本气愤不已的迟贞突然狂笑,“骗我,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们这群骗子!”
她一推陈守明,朝着洞穴方向飞身掠去,黑暗中如鬼魅一般,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地平线上。
*
陈守明武术低微,自有捷径下山,褚南浔打听清楚,很容易就出了陷虎山。
离陷虎山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独峰,高逾千丈,山峰有一半被云雾遮住,名叫照天烛。
照天烛的顶上,有数不清的洞穴,是飞鼠的聚集地。
飞鼠是松鼠的亲戚,却不是松鼠。《山海经北山经》记载:“其状如兔而鼠首,以其背飞,其名曰飞鼠。”
飞鼠不大,靠腹壁的假翅膀在天空滑翔,因为能飞,所以住的地方又高又险。
褚南浔要找的五灵脂,就是飞鼠的粪尿集成物,这是治好迟贞眼睛的必需药物。
没有迟贞的帮助,高耸的照天烛直插入云,令人望而生畏,褚南浔忍不住抱怨,“早知道就学鹊登枝了,也好过在这里望山兴叹。”
抱怨归抱怨,为了迟贞,他毫不犹豫掖起衣袍下摆,在离峰体三五丈的地方开始助跑,武艺加持,他踩着石壁,足足上了近十丈高,尽头就是一截树杈,刚好被他抓到。
助力用尽,之后的路就难了,只能依靠流云剑。
调整好呼吸,褚南浔将流云剑握在手中,以作登山之用。
流云剑之所以软,除了材质特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它的剑身并非整体,是由许多短的剑片连接而成的。
剑片连接的剑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伸缩自如,能从长剑变为匕首。
否则,一柄三尺长的剑,褚南浔是不可能用来爬陷虎山的。
如法炮制,他又把流云剑缩成了匕首长短,像凿子一样的,扎进照天烛山体。
不论照天烛是何质感,有流云剑在手,攀登的困难只在于距离长短。褚南浔不懂,陈守明为何郑重其事,让他把三天改成五天,这里又没有陷虎山那样大规模的毒虫?怎么说,他也是爬过两座高山的人。
不过,他的想法很快就变了。
往上一段,山体突然变化,崖壁坚硬难劈不说,山的形状也变得上粗下细,头大身小。
攀登姿势,也从直立变成了仰面,无形中增加了难度,躺在半空中,没有立足之地。
好不容易抠到了一处崖缝,褚南浔赶紧找机会休息:流云剑虽然锋利,但石头劈久了,再结实的胳膊,也经受不住数以万计的震颤。
他感受手臂全是麻的,已经快和他本人无关,休息之余,他甚至在想,迟贞喝的麻沸散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喘歇之后,褚南浔再度启程。
上面的坡度更大,很多时候,他都是背靠虚空在爬。
此刻,他真想化身为一只蚂蚁,可以和峰面平行,不必承受倒吊之苦。
好在这样的情况不多,感觉没用到一个时辰,他就翻过了最困难的坡面,双脚踩到了地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照天烛的半山腰竟是块平地!
站在边缘往下望,地面已被云雾遮住,不知去了何处,而头顶上,还是望不到顶的山峰。
褚南浔喟然长叹,“这山的形状真奇怪,说是个药碾也不为过,陈守明说,周边一直传闻,说照天烛的山顶住的有人,看来不是假话。不过能住在照天烛半山腰的人,武功再次也要胜过我!”
爬到半山腰,已经耗费了将近一天时间,他有心休息,又挂念着迟贞,希望她早日看见光明。
最后休息了一会儿,决定连夜登山。
诚如褚南浔之所言,照天烛是个药碾形状,不过中间的平地不宽,只有两只脚长,再上面,又是普通的山峰。
甩了甩胳膊,麻痹的感觉尚未消散,他一咬牙,再度握起了流云剑。
……
天快黑了,晚霞映照在山峰上,稀疏的几棵小树,被照得橘红,好像熟透的果实,即刻就要落下山峰。
一天时间都耗费在登山上,褚南浔水米未进,甚至连汗都不再出了。
前面有棵小树,他想荡过去,至少有个借力的地方,解决下三急。
然而他刚刚起手,踩脚的地方骤然垮掉,跌入了虚空之中。
慌乱之下,他一通乱抓,无意中抓住了凸起的岩壁,衣衫却被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全部湿透。
他抹了把汗,长出一口气,“好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欣喜不已,没时间庆幸劫后余生,立即鼓劲运力于臂,想把自己甩到旁边的安全地带去。
这时,自出发以来一直状况良好的手臂,突然抽搐,筋脉跳动不停。
他咒骂一声“该死”,蜂毒怎会在这个时候发作?人就掉了下去。
高空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褚南浔眼冒金星,恍惚之余,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啊,天上有人砸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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