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一顿热饭

　　冷掉就不好吃了。

　　1

　　从医院离开，斯姣独自一人回到地下铁。

　　已到午饭时间，斯姣想着，林有才在考场会吃什么呢？今早她和廿九起床后来到餐车，看到桌上摆着字条：粥在锅里，自己盛。便知道林有才那家伙一大早起床先煮了粥，才去考场。但午饭是没法指望了，是吃酸奶还是吃雪糕好呢，也不知道冰箱里补货没有。

　　思索着这一难题走进9车，却听见熟悉的口哨声，接着，林有才在厨房间忙活的身影映入眼帘。

　　见斯姣进来，他笑道：“回来啦。冰箱里东西不多，中午就给你做红烧鸡翅吧。”

　　对于现身的林有才，斯姣还没回过神，但一听见红烧鸡翅，她立刻清醒，毕竟相比吃酸奶或啃雪糕，鸡翅简直是大餐。

　　只是，他不该在考场吗？

　　“林有才，你没去考试吗？”斯姣问。

　　林有才答：“刚回来，中间两个半小时呢，片个腿就回来了，与其吃盒饭不如回来做点。”

　　听他讲话时状态不错，斯姣感到一阵莫名喜悦，慢慢走近厨房间，抱着双臂斜倚在冰箱门上。

　　为什么开心呢？可能，是林有才又开始好好做饭，William被找回来，曼迪状态还不错，廿九大哥的戏也杀青……虽然，表象下边是暗涌的不如意，但不管还剩多少麻烦事，至少她今天中午能好好在自己地盘吃上一顿热饭了。

　　原来，之所以以前不懂得珍惜风平浪静，那是因为还没见识过惊涛骇浪。

　　林有才见斯姣高兴的样子，问：“笑什么？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说来听听。”

　　斯姣心想：好事？似乎算得上好事的，一桩也没有。

　　“真是闷葫芦。”林有才见她只是转眼珠，却一个字都不肯说，给出了这样中肯的评价。

　　斯姣终于开口：“我只是在想，我一个星期的汤，到底是有着落了。”

　　林有才歪着嘴，做了个倒霉的鬼脸，又说：“那我给你说说我的好事吧。”

　　“什么？”

　　林有才一边手上折腾着生鸡翅，一边喜笑颜开地说：“我彻底解放了！”

　　看着他天衣无缝的笑容，斯姣细细品味着“解放”二字的含义。

　　林有才倒掉鸡翅泡出的血水，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好在很快便散去。他又熟练地把一碗黑不溜秋的佐料淋在鸡肉上，撸起袖管，戴上塑料手套，摆好架势在碗里揉搓起来。

　　斯姣正盯着他的动作出神，没想林有才突然抬头看着她，说：“大姐，你发什么呆啊？就不能给我个面子，问一声，我怎么解放了？”

　　“怎么解放了？”斯姣难得地配合了他的小心愿，虽然音调低沉。

　　林有才：“我决定放过自己，不追韦筝了。”

　　这似乎并不在斯姣的意料之外，她轻挑着眉，表示知晓。连称呼都从小筝，成了韦筝，看来这哥们下了决心。

　　“诶，你是不是太平静了一点？”林有才不满地嘟起嘴巴，同时手上揉搓得更起劲，此刻，碗里的生鸡翅尖在他手里穿好黑衣服，像一个个听话怕生的小学生。

　　见斯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鸡翅，林有才禁不住夸耀道：“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腌制秘方，我现在是给鸡肉做按摩呢，这样腌出来的肉既入味又滑嫩。”

　　“噗……按摩。”

　　斯姣被逗乐，心情也上了一个台阶，决定给林有才一个面子，于是问：“你是怎么想通的呢？”

　　林有才嘿嘿一笑：“还没给你和北飞道歉呐，那天在纪诚，就直接把你们给扔下了。后来，发生了挺多事的。”

　　“比如？”

　　“我跟韦筝告白了。”

　　斯姣吃了一惊，她有想过，那天和北飞暗自离开后，林有才可能会怎么去处理和韦筝的关系，但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选择告白这种方式。

　　如果说，大部分的告白，从最终效果来看，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单恋结束宣言，那么选在那样不合适的时机里告白，简直就是主动给这段隐秘的情感举行了一场盛大葬礼。

　　林有才看出斯姣的疑惑，继续说：“看不懂了吧？哥这招叫作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说完这句话，林有才专门斜眼瞄斯姣的反应，这一瞄，他急了：“哎，你一脸不屑是什么意思？”

　　听了林有才的话，斯姣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流露了真实情绪，连忙调整表情，问：“你是不是，就想加速进度条？”

　　听了斯姣的话，林有才一下愣住。

　　“你……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懂这么多？”

　　斯姣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林有才一边摇头，一边把鸡翅翻了个个儿，接着丢出五个意味深长的字：“斯姣，你变了。”他的语气煞有介事，弄得气氛一下变得严重。

　　斯姣：“人都是会进步的嘛，你不是也进化了？”

　　林有才转了转眼珠，心想：进化？这词儿用的……但，也没错吧。

　　斯姣接着问：“那，你是怎么告白的？”

　　“嗨，细节就不提了。”林有才难得低调了起来，“就是拿了好人卡呗。”

　　“好人卡？”

　　“你还是没经验哟，就是，女生跟男生说，’你是个好人’之类的话。”

　　斯姣：“所以，韦筝是这么跟你说的？”

　　“她——”林有才一个粗声大喘气，答，“虽然没说，但我能意会。”

　　斯姣：“……”

　　林有才：“韦筝也不是什么都没表示啦，就说她心里很乱，现在不愿意想这些事。点到为止，我懂她的意思。哎，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加快个进程，赶紧把这事儿给了结算了。”

　　斯姣觉得有趣，明明是这么模糊的表示，林有才就死了心？禁不住赞扬了一句：“你还真是，聪明。”

　　听到赞扬，林有才反倒客气起来：“也不能这么说，不算聪明吧，就是明白了。感情这种事，都是自己骗自己玩。我吧，本来是迟钝的人，就是天生自带伤感延时器的那种人。可再迟钝的人，也都有醒来的一天。”

　　斯姣敏感地捕捉到空气里蔓延开的丝丝悲伤，也意识到，林有才的内心实际并不是他努力想表现出的那般洒脱。

　　似乎又没管理好表情，林有才看出她的想法，又一次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人老了就有一点好，越来越相信时间的力量——知道眼前的事，都不算事。没什么难题，是三百天之后解决不了的。因为到时候，早就有新的难题了。”

　　“林有才。”斯姣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那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我？嘿嘿，老婆孩子热炕头，有希望有奔头，每天都开心，这算吗？”

　　斯姣认真思考后，答：“算，就是有点难。”

　　林有才：“我说，你也太不盼我点好了吧？我就这点愿望，还给我泼冷水？你这问题要换了北飞，估计得说征服火星，就算是问廿九，也得是成为国际大导演，哪个不比我的难？”

　　但，你想要天天开心啊。

　　斯姣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竟也会自然而然地理解那些拿开心当目标的人了呢？这原本，可是她的头号禁忌。

　　林有才这会儿烧好一壶水，看架势要熬汤汁。他慢悠悠地把热水从水壶倒进锅里，一股水汽顿时腾起，空中开出一朵蓬松的棉花糖。

　　斯姣离开厨房间，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看窗景，窗外的天很蓝，云也很温柔，而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被一阵香味拱出的馋虫弄醒，斯姣睁开眼时，已经有一桌子的菜在等着她。

　　王东同也来了餐车，这会正站在桌边，手里捏着一个碗，不停往里夹菜，夹满后又匆忙离开，斯姣知道，他是去给一步也不肯离开卧室的老祝送饭。自从放走William，老祝就一直呆在房间里看监控，主要看的是曼迪和林有才平时通过第三脑传回来的研究材料。

　　斯姣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这两个人是地下铁里和韦筝交集最多的两位，他看视频的目的，显然也和韦筝有关。

　　林有才迈着愉快的小碎步端来两碗米饭，喊斯姣快尝尝他的红烧鸡翅，冷掉就不好吃了。

　　斯姣用筷子夹起一块鸡翅，放进嘴里咬下一口，肉质滑嫩，还有一种独特的咸香滋味在舌尖缠绕，咽下后，嘴里余香四溢。可以说，这是林有才那么多道拿手菜里边，可以排到前几名的了。

　　“怎么样？”林有才充满期待地问。

　　斯姣点点头：“还不错。”

　　接着，她不客气地大口开吃，刚刚睡的这一觉，把这些天来的疲惫彻底清空，当然，同时清空的，还有她的肚子。林有才没食言，还熬了汤，因为时间不够，所以做的是甜汤，但和鸡翅组成绝配。

　　刚刚做饭认真的林有才这会却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离开餐车，奔赴考场。

　　很快，王东同杀到餐车，打扰了斯姣的美餐。他径直走到斯姣面前，说：“老祝找你，晚上七点能不能去他房里一趟？”

　　2

　　在斯姣看来，老祝愿意主动找她，这很好。

　　斯姣掐着时间吃完晚饭离开餐车，七点，她准时出现在10车走廊，轻敲房门，老祝答“进来”。

　　进门后，斯姣看见正对床铺的墙壁上投影着曼迪在新公司的工作画面。

　　她坐在一个偌大的化妆间里，面前是铺满一整面墙的镜子。周围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曼迪一个人坐在座位里，面无表情，眼神疲惫。

　　斯姣不禁想起廿九交代给她的事。

　　老祝终止了视频画面，拿枕头靠在背后坐起身。斯姣朝他点头致意。

　　老祝开口道：“叫你来，其实就一件事儿，我实在放心不下。”m.qikuaiwx.cOm

　　斯姣：“您说吧。”

　　老祝：“William答应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但你和北飞撞见他，是个意外。我就想请你，请你们，别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无论是我把William关起来，还是小筝原本会怀他的孩子，都请不要说出去。哎，我直接点名吧，就是，不要让林有才、廿九和曼迪知道。”

　　斯姣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被老祝发现，连忙问：“怎么了？是有谁已经知道了吗？”

　　斯姣想起的是那天喝醉酒回到地下铁的林有才，虽然满嘴跑火车，可他也说了一些关键的话，比如，他冲到William面前，对他说，“孩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听到了酒吧之前的对话么？

　　老祝问：“你想到了什么？”

　　斯姣答：“林有才可能听到了我们和William的谈话，但他那天喝醉了。”

　　老祝脸色一沉，显然，这是一个坏消息。

　　斯姣知道，既然老祝让她紧守秘密，那么现在无论她问什么，老祝一定会选择缄口不言，可还是不抱希望地问了一个问题：“老祝，是谁告诉你，韦筝会怀William的孩子呢？”

　　没想到，老祝竟然开口答道：“谭萍。”

　　接着，更令斯姣意想不到的是，老祝竟娓娓道来更多，关于他穿越回来之前发生的事。

　　2046年12月25日，年近七旬的老祝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打来电话的人，是谭萍。正是那天，他明确得知，在这个世上，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也得知了这个女儿在大三的时候，怀上养父的孩子。

　　今天是12月22日，25日是下周二，这个日期，怎么感觉有些特别呢。斯姣突然想起，这不是地球上的圣诞节么？

　　也就是说，老祝是在节日里接到这样的消息，还真是个更值得纪念的日子。

　　不过，老祝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斯姣只能自行想象，老人在得知这一切时的震惊，并因此下了多大的决心。不然，他不可能拖着患有严重心脏病的身体，经历这一场空穿。王东同一定警告过他，即便是身体健康的人类，不经过特殊训练，空穿都会面临巨大风险。

　　等等，斯姣突然意识到，老祝的话里有两个字值得深思——“明确”——他说，那天他才“明确”得知。

　　“老祝。”斯姣问，“你的意思是，在2046年圣诞节之前，你就已经怀疑自己有个女儿了？”

　　听完斯姣的问题，老祝的眼神向橱柜瞟了瞟，这一瞬被斯姣捕捉，她追随老祝的目光，也看向那里。

　　那只绛红色的信封依旧格外显眼。

　　可只有一瞬，老祝收回目光，紧闭双唇，不再开口。

　　斯姣只好，问出她此前思索良久设计的问题：“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原来的时空呢？”她希望通过这个问题勾出更多信息。

　　老祝抬眼望着这个女娃，眼底露出一丝洞察一切的笑意：“等一切结束后，我自然就不在这里了。”

　　3

　　从老祝的卧室出来，斯姣发现通往9车的门刚刚合上。

　　怎么回事？刚才有人在走廊？是谁？在干嘛？

　　斯姣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答案是：林有才。她快步穿过10车走廊，回到餐车。而林有才此时，正稳稳当当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喝汤。

　　这一刻，斯姣确定了她的想法：刚刚在门外偷听的人，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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