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二个平安夜

　　这一刻斯姣才明白“悲观”的真正含义。

　　1

　　斯姣走向吧台，那里放着她的杯子，和上一次一样，杯里盛满一杯冰水。握着水杯，她看了一眼隐门方向，刚刚给客人送酒的时候，她亲眼看着老祝从那出来，往她的杯子里倒满水，又离开。

　　她只觉得懊恼，上一回怎么就如此大意地中了招呢。

　　斯姣端起水杯，走到后台，把杯子里的水一半倒进水池，另一半倒进一只空杯。

　　从后台出来的时候，林有才也刚巧晃来吧台。看见他那张笑盈盈的脸，斯姣心中翻腾着无数种情感，但也前所未有的心安。

　　林有才坐上高脚椅，胳膊往后撑在吧台上，面向酒吧看着热闹谈笑的客人，表情很是有滋有味。

　　这时，一只杯子碰了碰他的手臂，一回头，见是斯姣。林有才想都没想便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喝完还很夸张地打了个嗝。

　　斯姣对他说：“今晚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有才摆摆手：“没事儿，这才几点呐，年轻人的狂欢才刚开始。”

　　可话音刚落，他便顺着椅子滚到地上，斯姣赶忙探身看去，躺在地上的林有才已经把地板当成床，嘴里吐着呼噜，美滋滋地睡着了。

　　斯姣松了口气，同时庆幸刚才把剂量减了半。但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时间已过零点，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距离她的行动时间越来越近了。

　　2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收拾完所有杯具，斯姣便坐在沙发上等待。按照她在视频里看到的那样，接下来，老祝会出场。

　　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走到“4”，身后传来动静。

　　斯姣起身，转头果真和老祝打了照面。看见斯姣，老祝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怔在原地。这表情当即出卖了他。

　　斯姣学着林有才的样子，问：“老祝，您这是还没睡？还是刚起床？”

　　老祝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于是紧蹙的眉稍稍舒缓了些，答：“睡不着了。”

　　“噢，那要来一杯吗？”

　　“不用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斯姣照着林有才的话原封不动地答：“咱们店开在五道口，平安夜这个点能关门已经不容易了。”但学林有才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斯姣虽省去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语气词，还是打心底里觉得，怎么能有人啰嗦成这样。

　　老祝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快回去睡觉吧。”

　　斯姣决定加速进程，不再等老祝赶她，“哦”了一声：“那您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斯姣走后，老祝把两只手放在肚子上，身体后仰，头与天花板平行地搁在椅背上，双目紧闭。

　　过了没一会，从酒吧门口处传来一阵动静，被惊动的老祝猛地用力抬起上身，惊吓和起身的姿势导致心脏突然一阵刺痛，一时间喘不上气来，他捂住胸口就往地上倒。北飞一进门看见这幅景象，连忙放下手里的牛皮纸袋，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扶起老祝。

　　“您怎么了？”

　　老祝表情痛苦，右手狠狠抓着胸口处的衣服，身体在地上蜷缩。

　　北飞想起上回在老祝卧室里王东同喂的药，决定当务之急是去老祝卧室里拿药，刚要起身，余光却发现一个身影，抬头一看，竟是斯姣，心跳瞬间慢了半拍。

　　斯姣在桌上放下水杯，紧接着把一粒药塞进老祝嘴里，给他喂了水，确认他咽下后，把老祝的头在地上放平，又让北飞从沙发上拿来一个抱枕，垫在了他的头下边。

　　在斯姣和北飞两人的紧张注视下，老祝的急促喘息终于得到缓解，脸上的表情不再那样痛苦。

　　北飞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找回他的牛皮纸袋，双手递给斯姣，笑着说：“送你的，平安夜快乐！”说完后他垂下眼帘，挠挠脑袋，又重新说道，“还是圣诞快乐吧！”

　　斯姣接过纸袋，向里面看了一眼，露出微笑。“谢谢你。”

　　说着她从纸袋里把冰糖苹果拿了出来，拇指和食指捏着竹签转了转，包裹在琥珀色冰糖下的苹果显得分外鲜红，可这红却让斯姣想起马路上的鲜红血泊，她下意识向吧台底下林有才正躺着的地方瞟了一眼。

　　北飞见她神色有变，紧张地问：“怎么了？不喜欢。这回是我独立做的，爷爷没插手。”

　　斯姣摇头：“不，很喜欢，谢谢你。”突然，她又笑道，“苹果一定很难找吧。”

　　北飞眨眨眼，没料到斯姣会这么问，更没料到的，是她的神态语气——这个活泼绝缘体，竟然对着他笑了这么长时间？

　　“还……还好。”结巴一阵，北飞也笑了，“就一点难度，对我小菜一碟。”

　　“咳——哎——哧——！”

　　老祝长长的咳嗽声提醒了正在聊天的两个人，这位躺在地上的病人突然把眼睛瞪得老大，嘴里也含混地发着声音，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北飞双腿跪在地上，俯下身想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却被斯姣伸手拦下，示意让她来。

　　可刚在老祝面前蹲下的斯姣，就被老祝用手推开，他双眼直勾勾看向北飞，显然是只想对北飞说。

　　多么熟悉的一幕，林有才当时也是这样被老祝挡开，斯姣想着。但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她要阻止老祝的计划。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这意味着她要眼看着一个人丧生，并且可以想象老祝、林有才会因此多伤心。同时可以预测的，是林有才知道自己被下了药而错过可能救韦筝的机会，又会多恨这个下药的人。

　　但现在，她是唯一知道如果冒着改写历史的危险救一个人，会付出怎样代价的人，上一次是林有才，下一次又会是谁呢？

　　北飞已经趴在地上，俯身把耳朵贴在老祝嘴边。

　　老祝使出浑身气力问道：“你是不是答应，会帮我做一件事？”

　　北飞点头。

　　老祝：“今天上午，韦筝会去红房子妇产医院。你帮我跟着她，从她出发开始，就跟着她，如果她要过马路，就跟在她身后，尤其要注意十字路口，不能让她闯红灯。”

　　北飞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祝看着他的眼睛，加重语气说道：“她今天会出车祸！请帮我阻止车祸！千万……咳咳咳……要阻止！”

　　斯姣已经用第三脑联系了王东同，这会他刚赶到11车，见到这副场景，面露不满，嘴里嘟囔着“说了多少遍叫您别乱跑别乱跑”。

　　“抬回屋里去，搭把手。”检查完老祝身体的王东同对北飞说。

　　于是，两个人喊着“三、二、一”，一人扶着肩膀，一人抱着腿，把老祝抬了起来，斯姣在侧边固定着老祝的胳膊，三个人一齐把老祝送回了10车卧室。

　　王东同忙活着照顾老祝，给他盖被子配药打针，老祝闭着眼，呼吸还很不平稳，眉头紧蹙，嘴巴微张，还在含含混混地吐字。

　　北飞脸上却阴云密布，刚刚老祝的话，一字一句都萦绕在耳边。

　　这也是斯姣最担心的，现在她需要阻止的不是老祝，而是北飞。同时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她总觉得，北飞对这个任务，并非心甘情愿。

　　刚刚在11车，老祝告诉他想拜托他的事情时，从他的反应里，斯姣能判断他心里也进行着一番斗争。既然他有顾虑，那就有进行劝说的余地。

　　而且她记得北飞对她说过一句话，——“你是个理想主义者，而我，撑死了，只是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

　　现在位置互换，要由她这个理想主义者，来向北飞强调一些悲观的事实了。

　　“北飞。”斯姣轻声喊道。

　　正盯着床位发呆的北飞仿佛一下被惊醒，慌乱地看向斯姣。

　　“啊？怎么了？”他问。

　　斯姣问：“韦筝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她满心期待着北飞自己告诉她，不会采取任何改变历史的愚蠢决定，但北飞却给出了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放心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完他还耸了耸肩，冲斯姣笑笑。

　　斯姣急了：“你知道什么？怎么就准备好了？”

　　北飞答：“我跟老祝说过，我欠他一条命，要帮他做一件事，任何事。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呢，看看现在。所以说嘛，人要日行一善，总会有好报的。不然就她现在这个样子，还去救女儿呢。”

　　他的语气很是轻松，但斯姣的心却一下灌上铅。

　　“所以你打算去上海救韦筝？”斯姣问。

　　“不然咧。还好老祝讲江湖道义，没说找我换个心脏什么的。只是跑跑腿救救人，这点事我肯定要帮他办好啊。”北飞依旧笑嘻嘻地答。

　　什么？你这家伙原来一直等着老祝提要求，甚至连换心脏这种预设都做了？……这一刻斯姣才明白“悲观”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一点’事！”斯姣把“一点”这两个字发得格外重。

　　北飞可从没见过她着急的模样，一时间不敢吱声，看着斯姣带有怒气的表情，好一会后才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道歉：“是我用词不当，毕竟人命关天，是大事，大事。”

　　斯姣转了个身，背对过北飞，她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这不利于解决问题。她低下头，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看向王东同。

　　此时老祝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输液管有节奏地往他身体里输送着药液。

　　斯姣走到王东同身边，对他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王东同一副沾上了脏东西的嫌弃表情，望了一眼斯姣，又望了一眼抱着双臂靠着柜子的北飞，不情不愿地跟着出了门。

　　但一出卧室，他就直奔9车。

　　“哎？你别跑那么远。”斯姣追着他也到了9车。

　　王东同直奔到厨房间才停下脚步，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又望向斯姣。

　　“啥事儿？”

　　“老祝的计划，你早就知道了吧？”

　　王东同不自然地动了动眼珠：“我不知道啊。”

　　斯姣知道他又在装傻。

　　“我刚来的时候，你跟我说地下铁守则，一是绝不可改变未来；二是绝不可改变过去。但你知道刚才老祝让北飞做什么吗？”

　　“老祝又不是地下铁的人，我管不着。”

　　事实又一次证明，王东同甩锅的速度永远比开地下铁的速度快。

　　斯姣拉开第三脑，点开一个界面，进行一番操作后，提示音响起：确定要封锁地下铁吗？

　　正在喝水的王东同听见后，被呛得连连咳嗽。“哎！”王东同大喝一声，可斯姣已经按下“确定”键，开口道：“我也不是地下铁的人，你管不着。”

　　斯姣收起第三脑，便转头往10车走去。

　　王东同在她身后大喊：“你什么时候弄到的11车门禁？”

　　“林有才都能随便进6车改权限，我弄到门禁很奇怪吗？”斯姣并没回头，一边向门口走，一边答道。通往10车的双开门打开，斯姣走了进去。

　　可是一踏进10车，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连忙快步走向老祝卧室。但卧室门已经上锁，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北飞？是我，开开门。”斯姣在门外喊道。

　　可门内没有任何应答。

　　王东同这时候嘟着嘴朝斯姣走了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嚣张，斯姣以为他是来开门的，却没想他路过自己，因为走廊狭窄还侧了个身，又径直往前走去，直奔11车。奇快妏敩

　　“王东同。”斯姣喊道。

　　“干嘛？”王东同并没停下前进的步伐。

　　“可不可以把老祝的房门开一下？”斯姣问道，“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东同却答：“我记着时呐，还要半个小时才拔针，没啥好看的。”

　　斯姣无可奈何，知道这个时候王东同不可能会帮她。屋内没有回音，说明北飞不在，那他去了哪里？

　　这么想着，斯姣连忙朝11车冲去，又超过王东同，从他身边侧身往前，先一步到了11车。可酒吧里空空如也。

　　“别看了，已经去上海了。”王东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可北飞没有去上海的权限啊！”斯姣转过身看着王东同，音量又提高了一倍。

　　“不是你说的吗？就我的管理，林有才都能去改权限，何况北飞那个臭小子？”

　　王东同说话时一直仰着头，丝毫不掩饰成功“报复”给他带来的优越感。

　　斯姣却一点和他争辩的想法或意愿都没有，一边拉开第三脑给北飞发消息，一边打开酒吧的门，踏上去上海的路。

　　天已经亮了，这是一条种满高大悬铃木的街道，泛黄干枯的树叶稀疏地装点着枝桠，阳光透过宽大的缝隙洒在行人身上。昨晚下了雨，潮湿的路面干净整洁，路两旁精致小巧的建筑在雨洗过的清晨散发婀娜典雅的气质。

　　街边大部分的商店还没开门，只有不远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依旧灯火通明地营业，像一座明净的城市加油站，不少进进出出的年轻人，穿着套装或西服急匆匆地进门，等急匆匆离开的时候，手里会多个饭团或一杯咖啡。

　　这个城市在光的抚摩与人类的生活节奏推动下渐渐苏醒。

　　但斯姣的心已坠入无边黑暗，她只想马上找到北飞，如果这回出事的人换做了他……

　　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象的结局。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44 章 第二个平安夜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