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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斯姣一人坐在靠窗的单人座椅上，9车的窗景和11车所连接的地球时区同步。于是此刻她望见了漆黑夜里倒退的斑驳树影，以及镜中自己的反光。
短短一日，那张脸怎么轮廓越发瘦削。
今天，她打扫了餐车，洗了三次碗，清扫了10车的四个房间，一共挣了36块钱。
仍是一天都没进食。
廿九和林有才晚饭时，她刚好费力提着一桶水走进餐车，闻到饭菜的香味，顿时饥火烧肠，七窍五脏统统被掏出来，鞭打一遭后才塞回去。
现在蜷缩着坐在椅子里的她，不敢回忆食物的色泽香气，只能通过转移注意力来对抗饥饿。
白天打扫10车各个房间，她顺便摸清了个人的住宿情况，10车厢两侧各有五间住房，其中右一右二住着林有才和廿九，左一左二住着王东同和一个姑娘。而左三的房间，她听见里边有动静，却怎么也敲不开门。
按理说，三个地球考古对象，再加一个王东同，分别住着四间房，应该是现在地下铁上的全部成员，那这第五间房里的又是谁？
而她打扫过的四间住房都还比较整洁，尤其是林有才的房间，几乎被书堆满，却出乎意料的干净。那间她尚未谋面的姑娘的住房里，放着许多乐器，有吉他、电子琴、小提琴和架子鼓，还有一堆她叫不上名的器械。最乱的倒是王东同的住房，斯姣差不多给他倒腾了个底朝天，才算整理清楚。
思考没能成功转移斯姣的注意力，无孔不入的饥饿感还是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去口袋里掏了掏，掏出那粒北飞塞给她的牛肉干。
透过锡箔纸包装，她看见自己的眼睛。那只眼睛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目光涣散。这样的对视，太过陌生。
她从没在自己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见过这样的双眼。
从没。
S.J.，你怎么了？她心想，不就是32个小时没吃饭吗？不就是没除尘吗？不就是……那个叫林有才的地球人在王东同的默许下刻意刁难你吗？
可即便这样想，无力感与孤单感还是悄悄爬上心尖，斯姣软下身子，弯腰把头和肩膀贴在桌板上，头偏向一侧，看着窗外的飒飒树影。
那些树叶在动——是风。
风。斯姣心头一阵扰动，不禁又想起地球人创作的诗词。
那苟且偷安的李后主，写下“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嘁……斯姣嘀咕道，什么小楼，什么月明，都到这地步了，还能欣赏美景。
看来……看来李后主还能吃饱饭。
唉……斯姣又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自己也算读过不少地球人的文字，怎么偏把这最低声下气暗弱无断的词句记得真切。
既不堪回首，就不回首，今天已经过去，还有什么好反复琢磨思量的——“没心没肺，该吃吃该睡睡，才是对抗难题的最优选择”——北飞的话忽地在她耳畔响起。
斯姣直起身子，开始合计，等明天再干一天活，就能光明正大吃一顿早餐了！可是剩下的钱……还是不够洗个澡呀。哎，真是！想想都亏的慌，上次明明应当脱下衣服好好冲个热水澡再出来的！
她把北飞的牛肉粒放回口袋。反正就一口也吃不饱，留下来没准日后还能用来画饼充饥呢。
谁知道这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去。
这时，斯姣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先以为是饥饿让她出现幻听，可很快发觉不是，便回过头去，是廿九正站在她身后。
“白姑娘。”廿九斯文有礼地唤道。
斯姣张口便问：“你来干嘛？房间打扫得不满意吗？”可刚问完，她顿时发觉，自己怎么也变得和北飞林有才那般的无礼了。
原来饥寒困苦哪怕磨灭心智不得，也起码能让人在虚头巴脑的心思上大打折扣。文明礼数，终究是酒足饭饱后的闲物。
廿九忙答：“不是不是。房间很干净，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所以，所以我特来道个谢。”
斯姣：“我就是为了赚钱，给我发工资的是林有才。你要谢，谢他去吧。”
廿九把手伸进口袋，动作表情都十分不自然，别别扭扭地掏出一个四方包装袋来。
“白姑娘，我看你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这是我平时偶尔当早餐的吐司面包，你要是不嫌弃，拿去垫垫肚子吧。”
斯姣瞧了他一眼，问：“多少钱？”
廿九被问得语塞，使劲眨眼缓解尴尬，半天才费力地说：“不，不要钱。”
斯姣答：“噢，那你拿走吧，我不要。”
廿九有些着急：“我早上就看你脸色差的不行，今天又忙上忙下一天，再不吃点东西，怕是要饿出毛病。”
斯姣心想，幸亏我以前炼体馆去得多，也年轻扛得住，不然光坐等你们来关心，早躺到地上起不来了。
虽然嘴硬，她却在廿九眼里看见一样东西——真诚，心里也暂时卸下防备。
“谢谢你，廿九大哥。”话一出口，斯姣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喊出了“大哥”，白白让对方占了便宜。
廿九有些受宠若惊，忙答：“白姑娘，我……”
斯姣打断他，说：“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喊我斯姣就可以了。”
廿九答：“噢，斯姣。有才他，他不坏，只是怕你赶我们走，才故意给你发难。”
斯姣觉得莫名其妙，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我赶你们走？现在是谁赶谁啊？”
廿九忙继续道：“东爷说，你们赞助商那边要验收考古成果，我们地下铁出不了有商业价值的东西，所以才派你来，准备撤赞助，地下铁就只能结束任务，我们就要被赶走了。”
“什么？”斯姣吃惊地张开嘴，但没有很快答复廿九的话。虽然她反应了两秒，廿九口中的“东爷”是谁？
可还能是谁？只有王东同啊！
原来真的是王东同在捣鬼啊！她本就感觉这个3018的铁长从一开始就躲着她这个监工，而且还让她直接找地球人商量，摆明了甩锅。可原来，在她到之前，还闹了这么出小剧场！
斯姣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对廿九说：“王东同骗你们的，根本没有撤赞助这回事。意第的公司赞助考古队，从来对研究成果没有硬性规定，其他公司没有，我们娱司更没有。我这个监工说白了，就是走走过场，表达一下公司对这件事有起码的上心，就……就是个闲差！对你们一点威胁也没有。现在你明白了吗？”
廿九听着她的话，表情既费解又茫然。
斯姣忽然联想到，之前研究所出过一篇研究报告，题目是《地球人无利不起早的个性形成与演变研究》。
她当然知道那篇文章包含了多少成见，于是干脆以毒攻毒，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解释道：“这么说吧，你们地球赞助商，是为了看到回头钱才掏钱，而我们意第赞助商，是为了表演我们不为回头钱而掏钱的戏，而掏钱。现在懂了吗？”
廿九也是个文化人，虽然斯姣的表述拗口，但他过了会也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感慨：“贵星球的老百姓，都这么阳春白雪、彼弃我取了吗？”
“什么玩意儿？”斯姣没听明白廿九的话。
廿九解释说：“哦，就是，人们都不屑于金钱的庸俗，甘于淡泊。”
“呵，呵呵。”斯姣不想和廿九解释太多，只简单答道，“你就当我们是，缺什么补什么吧。”
此时，斯姣的目光扫过廿九像雕塑一样稳当当托着吐司的手掌。
廿九说：“都解释清楚了，白姑，哦不，是斯姣，你可以接受这两片吐司了吧？”
斯姣脑子转了转，反问他：“今天那家伙，说你是拍电影的？”
廿九登时红了脸，吞吞吐吐地答：“唉，他瞎说的，我哪有那本事。”说着说着，廿九垂下头去，心事刚好被人戳中，这个害羞的大男孩更加害羞。
斯姣问：“那你都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
“我？”廿九依旧害羞地答，“我最喜欢的导演是诺兰，我的梦想，是也能拍出那种，逻辑严密，不失浪漫，还能引人深思的故事。”
“要求这么多……”斯姣嗫嚅道，“有没有具体的影片名字？”
“具体的啊，我最喜欢的一部，是盗梦空间。”
斯姣想了想，说：“我第三脑里边有好多电影，是在我们意第拍的，都是我以前买来考试前消遣看的，你感兴趣吗？”
廿九瞪着双眼，没做声，可斯姣看见他眼里的光。
斯姣：“哈，我看你感兴趣！不如，我拿电影跟你换面包，怎么样？”
廿九“呃”了一声，又“昂”了一声，才挤出一个“好”字。
斯姣开心地拉开第三脑，调出影片库的文件夹，选了一部轻松的动画片，投影到9车一侧的窗景上。
“这部我可喜欢了，看了好几遍，就看这个，怎么样？”
廿九赶紧点点头。斯姣便欣喜地从他那一动不动的手掌上取过面包，一把撕开，狠狠闻了闻面香，接着撕下一条吐司放进嘴里。
她从小就很少用牙，即便是大牙也不太使得上力气，现在牙齿每每去触碰面包，都反会因那轻微的压力而酸痛。不过还好是面包，她用舌头搅一搅也就化了。
软软的面包瞬间在唾液的包裹下化成有韧性的面团，在舌尖口腔里翻滚打转，抚慰着浩荡袭来的饥饿感。她开始往嘴里越塞越多，直到面包丝在舌头搅拌下凑成一个大面团，从喉咙狠狠地滚过食道，再掉进胃里，她轻喘着气，把这两天下来，饥饿带给她的窘迫难熬统统咽了下去。
“该吃吃，该睡睡。”
这句咒语一般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是啊。
不然呢？她又还能怎么样？生活又也还能把她怎么样呢？奇快妏敩
想到这，斯姣突然傻笑起来——太容易了，只要有吃的，生活真是太容易了！
而此时她身边的廿九，也顾不上照顾这个胡思乱想，着了自己魔的小姑娘了。这来自外星的电影，人物古怪，冲突激烈，色彩诡谲，用镜大胆，最神奇的是，竟给他一种超越三维的体验。但他搞不清，这体验是怎么被塑造出来的，因而看得更加痴迷陶醉。
斯姣见他如此专注，便心安理得享受着进了肚的面包与身体渐渐融为一体，恢复了一星活力。她放松下身子，靠在座椅上，回味唇齿间残留的香甜，与电影给她的又一场梦幻。
2
9车电影结束后，廿九回房间睡觉，斯姣早就感到困意，拖着疲惫的身子往5车走去。虽然9车也无人打扰，可她想了想，还是不能这么窝囊，餐车毕竟是吃饭的地方。
再说，要是在餐车入了睡，梦里全是山珍海味，醒来却只能面对稀汤寡水，那才是人间惨剧。
路过6车的时候，斯姣放慢了脚步。这里是王东同的地盘。一想到他们本是同学，虽没什么深厚交情，但好歹在这异球他乡相依为命，却为何要提前给她使绊子？
即便警惕愤怒的情绪，斯姣此刻也不能全然平复心情。
她看了看挂满6车厢的监控屏，这些监控按照车厢分成好几个区块，但唯独11车那几个屏幕黑着。而且斯姣认出，11车的屏幕装备与其他车厢配备不同——那可是专门用在公共场所做信息搜集和安保的设备。
11车怎么用得上？
怀着好奇，斯姣走向那几块黑着的屏幕。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8 章 电影与吐司片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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