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卧室内，曼迪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和小宝保持着一定距离。从她感觉到不安全到现在，小宝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可她也没有放松警惕。
毕竟此刻面对的，是个来自1000年以后的高级人工智能，手里还拿着把刀。
对，小宝一直未曾放下刀。
这是问题的关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曼迪大脑开启应激状态，思考着被绑架后如何自救之类的问题，她很想去客厅拿手机传个简讯，并盘算着传给谁能最快速得到救援。但目前看来，她还完全不能确定这小机器人对自己真的具有威胁。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曼迪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名词，但仔细一想，发现这说的好像是被绑架者最后和绑匪站在了一起的理论。但无论如何，听他刚才说的那两句话就知道，这小家伙一定有心事，那么想办法让对方和自己在情感上产生共鸣，似乎是不错的手段。
于是，曼迪问了个干巴巴的问题：
“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小宝眯起眼睛，那眼神完全不似当初那般温和，也让人看不透。
猜忌、凶狠、审视、不屑、犹疑……似乎都能成为这种眼神的解读。自以为还算会读人的曼迪，面对这样一个半人半机器的生物，此时阵脚完全大乱。
见对方不说话，曼迪决定，干脆聊自己。
“你也知道我的毛病了吧？那帮傻子还指望治好我呢是不是？”曼迪用了一种略带讨好和哄孩子的语气，在今天之前，她也确实一直把这个小家伙当小孩。
之所以说自己的病情，是想直接把弱点暴露给对方。她以为，这样至少能索要到一些对她有利的共情。
可没想到，小宝的反应却是不客气地问：“所以，他们对你好，你却只当他们是傻子？”
“不是这样的。”曼迪急忙否认，也连忙意识到，这小家伙并不能领悟她开玩笑的说话方式，而是只有一道脑回路的照单全收。不过他的反应至少释放出一个还不错的信号——那便是，他以某种方式正在乎着那群“傻子”。
所以她接着问：“你也很喜欢你的白姐姐吧？”
曼迪又没想到的是，这句话反而有些激怒小宝，虽然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眉毛，但如果有的话，此刻的小宝一定皱起了眉。
他也又一次成功用回答刷新了曼迪对他的想象。
他是这样说的：“我不会喜欢谁。喜欢是种浪费生命的情感。不光是喜欢，情感就是浪费生命的。”最后还平静地补充道，“我指，所有情感。”
小宝说话时语速越来越快，曼迪窃以为她成功打乱了对方的阵脚，虽然是通过哪句话她还不得而知。而且另一项重大发现是，今天小宝的声音不同以往，显得低沉许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说了几倍于以前的话，因此造成了不同听觉效果。
曼迪答：“唔，也许吧。”
“你也这么认为？”小宝的反应有些惊讶，语气却很是认真。
曼迪倒是发自内心认同他刚才的观点，便补充道：“如果能够去除所有感情，人的内心会变坚硬，但也同时意味着强大。”
“可是不也还流行一句话，说爱能够让人变强大吗？”
“这也没错。”曼迪拿手指点了点下巴，陷入思考。
“但我才不信。爱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人们不可能爱其他任何人胜过爱自己。”
“你小小年纪，认识倒是悲观。”曼迪认真地与小宝对视着，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我曾经也这样以为过。”
“但后来呢？”
“后来……承认世界上的确有伟大的爱，只是我不够幸运能遇到。”曼迪边说边观察着小宝的表情，趁机问了他一个问题，“小宝，我问你，你觉不觉得人的理性在感性面前从来都处在下风？”
“嗯？”小宝认真听取了她的问题并陷入思考。
“你看啊，如果一个人爱抽烟爱喝酒，是出于欲望和本能，而同时又知道抽烟喝酒不好，如果爱惜自己就应当停下。那你说这样的人，到底爱不爱自己？”
“爱啊。他们多会享受人生。诶……等等……”小宝眼神向下，快速眨了眨眼，改口道，“不爱。真的怕死就会戒掉的。诶……唉，这问题没意思。我不答了。”
曼迪笑了。“我之前一直觉得，我是个挺爱自己的人。或者说，挺自私的人吧。但现在，我也困惑了。”
“为什么困惑？”
“因为我发现，有些东西会无止尽地伤害我，但我停不下来。”
突然，小宝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苹果，在空中抛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又落回到另一只机器手上。
“你是说食物吗？”
曼迪苦笑：“你也知道。”
“暴食症嘛。”
“是白姐姐跟你说的？”
“她跟我说这个干嘛？她从来都只把我当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说完这句话后，小宝的眼神便落到曼迪手背的牙印上，这令她感到不适，也略微向后缩了缩手，答：“可你却什么都知道？”
“我不想说。”小宝咬起了牙。
2
自从小宝说完“我不说”之后，房间里便蔓延开一种奇怪的气氛。仿佛有人在画外播放了一首若即若离的背景乐。曼迪还从小宝的眼神里看见泪花，虽然她并不能确定那一定是泪花。
可至少，现在的小宝是柔软的，令她感觉放心的。
于是，曼迪起身，离开卧室，来到厨房。壁橱里躺满吐司、奶油蛋糕、慕斯饼干、曲奇……只是，她不再像刚回家时那样欲望旺盛。小宝对她造成的威胁，哪怕很可能只是幻想出来的，也刺激她的肾上腺素分泌加速，反而暂时抑制了她对食物的渴望。
回到卧室，曼迪把拿来的两把叉子插在水果上，顺便表现随意地伸手去拿小宝握在手里的水果刀。可是她没想到，小宝看似没使力气，她却怎么也拽不动那刀，也不敢使蛮力。
“小宝？”曼迪轻声唤他的名字，“把刀放下吧。拿着危险。”
小宝一言不发，也丝毫没有配合放下刀的意思。曼迪只好放手，又问他：“你吃水果吗？”边问边插了一块哈密瓜递上前，但小宝并没给她任何反馈。
一番失败的套近乎结束，曼迪只好重新坐回梳妆台前的椅子里。
“嘿。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对暴食症了解这么多吗？”小宝突然主动开口，“是因为，我妈妈。”
“嗯？”曼迪有些惊喜，小宝主动打开了话匣，而且话题的走向似乎不错。
“我妈妈跟你一样，看见食物眼睛会放光。当然，也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来你对食物的感觉，你很克制，有人在的时候，甚至能压抑住自己。但我妈妈不是的。”
曼迪又一次吃惊。小宝表现出的坦诚刚让她有了一丝松懈，下一秒，又被他的敏锐搅得心神不宁。
“你妈妈……为什么……？”
“你是想问她怎么得的这个毛病？……哼。”小宝突然意外地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曼迪不知这轻蔑的来由，但理所当然地对号入座，认为他的轻蔑里，也多少有针对自己的部分。于是她缓缓垂下眼睛，盯着地面。卧室的灯光被一个浅黄色灯罩过滤，但发光体只有一个细长灯管，于是整个房间并不十分明亮。地板上的阴影重重叠叠，宛若曼迪此刻不甚明亮的思绪。
“先说说你吧。”小宝说道，“你是怎么得的这个毛病？”
曼迪笑道：“如果你真是他们派来看着我的人，还真希望你帮我把接下来说的话带到。”
小宝睁大眼睛：“愿闻其详。”
“斯娇一直以为，是在意第上经历了什么，我才会得上这个毛病的吧？但我还是那句话，这只是迟早的事。有没有意第那一遭，都是迟早的事。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有三个月的饮食不规律了。”
“也是为了减肥？”
小宝的“也是”二字，不经意间向对面的聪明女孩透露了他妈妈得暴食症的原因。
“那三个月我因为先后经历计划被打乱又换工作陷入自我怀疑，于是开始疯狂减肥想找到自信。我每天严格控制日摄入热量在300到500大卡，整整坚持了两个月，但是从第三个月开始，有一天，我突然一次性吃了差不多1000大卡的东西，我吓坏了。但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病。我以为，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补偿。但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现在得这个病的人不在少数。”
小宝问：“那在心宇里又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印象深刻的，只有一种感觉——就是饿。我好像被关在一个洞里边，关了有三天三夜那么久，陪伴我的只有那一种饥饿的感觉。但你知道吗？我甚至还有些开心。”
“嗯？”
“那样的处境，我连意志力都不用发挥了，就觉得我一直在变瘦，可惜那时没有镜子。”曼迪努力回忆着，“哦，还有——”
“还有？”
“有一句话，时不时在我耳边出现。”
“是什么？”
“那个声音对我说——你得一辈子这样饿下去。”奇快妏敩
曼迪的思绪进入到对心宇的回忆，“我看不见出口，那洞太黑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没法放弃变瘦的努力，所以，它说得对——我会一辈子这样下去。一辈子这样饿下去。”
“妙啊。”
“什么？”
“学族的元老还是厉害，心宇真是星球上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所以，你觉得心宇好？”
“所有人都寻求娱乐，那就像是安在人类身上的一个开关，出生就带着。心宇不过是让这个开关启动起来更容易罢了。”
曼迪仔细品味着小宝的话，突然心领神会地笑了：“是啊。有什么比屈从于欲望更能令人持续兴奋的呢？”
尽管笑着，曼迪实际却分外哀伤。
“你们女人，怎么都这么蠢？”
这话非常刺耳，但曼迪没有很快反驳。
小宝接着说：“为了取悦男人，那些不值得的男人，这么折腾自己。”
“我是有想要取悦的东西，但那不一定是男人。”曼迪说，“我只是想要在一套社会标准里边，排得更靠前一些罢了。”
曼迪反驳完之后，又不想让对话这么带着火药味，于是顿了一下，问：“这么看来，即便在意第，还是以瘦为美咯？所以你妈妈才会拼命减肥？”
“我妈妈从没去过意第。”
“嗯？”
“当初看着她一口气吃掉一笼包子，一摞煎饼，又喝掉一大碗疙瘩汤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在意第上见到相同症状的女人，我才去查资料，知道了那种病叫做暴食症。”
“是……在地球的时候？所以你不是在意第出生的？”
“哼。”小宝又一次发出轻蔑的笑。
“那你妈妈后来怎么样了？”
听见这个问题，小宝又一次直勾勾盯住曼迪的眼睛。
“你知道的太多了。”小宝幽幽的声音，在本就幽暗的房间里，令人汗毛竖起。
曼迪感觉脊背一阵发凉，这句话可跟平时拿来开玩笑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努力想再找补回气氛，同时伸手去掏刚去客厅时装进兜里的手机。
“但不怪你。是我想要说，我太想要说了。而你正好是个完美听众。”
说完，小宝开动轮子，缓缓驶向梳妆台，手里的水果刀仍旧晃得她睁不开眼。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96 章 养成系腹黑玩具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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