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宫今日人员奔走,来往两宫传谕,卢太后淡然坐于殿中,见她六神无主,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君王谁不爱颜色啊。你至始至终要明白一个道理,官家不是一个人的官家。”
道理她讲过不止一次,卢南月明白是明白,就是心里梗着刺,让她不痛快,“我都知道,只是非要如此吗?”
她毕竟还是没出阁的姑娘,男女之事难以启齿,支吾了片刻,眉眼皱拧,流露神伤。
卢太后厌烦她这副天塌下的样子,“不是还没册封,哭丧着脸给谁看。”
宫里有两位病着,都是极贵重的人,谁敢在太后跟前添晦气。卢南月不敢触怒姑母,将郁闷收敛起来,又倍感委屈地抿紧了嘴唇。她心里计较着是否要让爹爹试探官家的态度,门口便来了人。
晃了一眼,是公主侍读中的一位,记得是沈家娘子。当初斗茶会,这位沈娘子展示过绝妙的焚香技艺,看得出是悉心教养的闺秀。卢南月不愿让人比下去,直身坐正,这才看见韩钰娘也在。
她脸上五彩纷呈,还是起身来,规矩守礼地与二人道福。
卢太后有事叮嘱,都是围绕着韩钰娘,卢南月根本没有细听,偶然抓住几个字眼,便觉整个人坐在水里,浑身发寒。
如果宫里的女人要用生下子嗣来衡量一生的地位,那未免太卑微了,而这些话还是从同为女人的姑母口中说出,她更觉寒心。也许在姑母眼里,她能生固然是好,不能生也无关紧要,宫人所出的终究都要记在皇后名下,她必须做到的仅仅是入主坤宁宫,当好巩固家族地位的棋子。
卢南月垂下眼,一句话也没再听,只在最后看了眼韩钰娘,对方居然毫无喜色,甚至有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卢南月心乱如麻,沈家老夫人也百般愁绪。
原是两人进去的,独独把沈霜序剩下来,没有名分的继续留在宫中,官家也没有只言交代。
老夫人很难堪,也很焦灼,不及遣退待字闺中的孙女,也不避归宁省亲的沈雩同,径直问起曹娘子,“那位韩娘子是个什么来路底细,偏偏有那样独得皇恩的本事。”
曹娘子解释,这不是本事,是宸衷。
皇室不能妄议,沈老夫人噎了噎,视线落在沈雩同身上才稍有安慰,“五姐嫁了兖王,三姐背后也算有靠山,不惧她韩家张家的。”
沈雩同在一边安静喝茶,乍一听到自己,又惊又懵,还是沈桃月贴过来告诉她,老夫人多半要在她身上谋算什么,搞不好将来得扶持三姐。
沈桃月嘴巴利索,可她总是看得很清,不让自己吃亏。不像沈雩同,明明都懂,还要故作心胸宽广。
她嗤笑道:“不该犯傻的时候你犯傻,那就是真的蠢了。我要是你,绝不去招惹三姐。”
沈雩同笑了笑,没有回应。她安静乖巧地坐着,继续喝着已经冷掉的茶,像从前无数个日子,无声无息地接受漫向她的不怀好意。
人散去后,她没有退出,曹娘子折身回来寻她,她才缓缓起身,却是走向沈老夫人。
“大妈妈,人各有志,我志在家和,如此和三姐便非同道中人。兖王身处王室,已为众矢之的,更需避嫌,所以雩同恳请大妈妈,今后莫要将他卷带其中,以免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猜忌利用。”
曹娘子愣住,眼见老夫人怒起,她没有立即安抚,反而钉在原地。
沈老夫人面呈猪肝色,瞪向曹娘子,“你的好姑娘真是嫁了好人家,说话都硬气了。反了天了。”
她捶着案几,将才添上的滚烫的茶水扫落在地。茶盏飞来,沈雩同不及后退,被她阿娘合身抱住,护在怀里。
茶盏顺着曹娘子的裙幅哐啷坠地,碎片四起,烫茶飞溅,有几滴打在她脸上都还带着热意。沈雩同身上发抖,声音都颤了起来,“阿娘!烫。”
曹娘子抓着她肩,咬了咬牙,扭过头去忿忿道:“阿婆素日发气我儿都是百般忍让,不过是尊您敬您是她的长辈,但今日这般,叫人忍无可忍。十六大王片刻即来,不知这盏茶烫在我儿身上,破了相,阿婆该要如何向十六大王交代。”
她不在意老夫人惊惧交加的神色,拉过沈雩同走出厢房。
索性烫的不重,小腿肚上红了一片,及时抹上祛烫伤的膏药,没怎么肿。
“你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怎么还拿身体去挡。”沈世安叹气,他才从牙府回来,在廊上等她们娘俩,听到声响进去已经晚了。
沈雩同看着那烫伤心里揪着难受,她懊悔道:“是我太冲动了,才害阿娘受罪。”
“与你何事?难道要娘看着烫水翻在你身上?”曹娘子幽幽道,“你受伤,娘才更难受。”
沈雩同心里难过,听到这话一头埋进她怀里哭起来。
曹娘子抱着她,沈世安也揉揉她的脑袋,“这事是你大妈妈不对,她见识短浅,只顾眼前,我等敬她为长,一味纵容,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你素来不显不争,今日肯出面,让爹爹大吃一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肯起来,把曹娘子刚换的衣裳蹭湿一片。夫妻俩无奈,放纵她在怀里赖了一阵,沈世安才提醒,兖王和他一道来的,已经等了许久,她哭红眼睛要怎么见人。
沈雩同不得不收声,把眼下的泪痕擦干,“爹爹,阿娘,我去去再来。”
侍女把眼睛红红的姑娘送出去,曹娘子才指着腿上红斑,轻声和沈世安抱怨,“看看你娘做的好事!”
“是,是。”沈世安放低姿态,和她认真道歉,又关心地问道,“可好些了?”
曹娘子点头,又担忧地叹息,“老夫人手伸的太长了。”
“三姐是她带大的,难免要替她争取。”说到这个,他就冷笑,“倦勤若在,免不得还要拉他给三姐谋前程。好在他出任外官,也不打算回京。”
“我从未薄待过三姐……阿婆不该动小宝儿的心思。”
曹娘子在说小女儿的事,怎么扯到了远在异乡的儿子,她揉起额角,“倦勤怎么想的,早该升迁入京了,非留在那荒凉贫瘠之地,说什么忠孝两难全。”
儿行千里母担忧,曹娘子装的坦然和大度,其实哪有放心。沈世安少不得要替儿子劝慰,“他有心报效朝廷,不拘在何处。”
朝廷的安排曹娘子不能指手画脚,只好从终身大事着手,“他的年纪该娶亲了,这次家书探探口风吧。”m.qikuaiwx.cOm
沈世安同意,“是该问问了。你留心一下适龄女子。”
曹娘子总算有件高兴的事,“这个我知道。”
赵元训被引到她出嫁前的闺阁,婢女们在收拾箱笼,他在翻看她收藏的小玩意。其实那些算不得爱好,顶多是她闲暇之余打发光阴的物件。
他却问她,“要不要带回去?我让杨咸若搬去车上。”
沈雩同说:“不用了。”
过来时她专门问婢女借了铅粉,自以为掩饰的不错,赵元训还是窥出一丝端倪。
他问:“你眼睛怎么了?”
她笑了笑,“见到爹娘高兴,没忍住哭了。”
他这个人很精,没那么好打发,沈雩同怕他追问下去自己会露破绽,转身给福珠儿搭手。
这晚的晡食是为沈雩同归宁所设的宴席,赵元训既在,全家理应出席,但老夫人落了面子,托词不来。
赵元训礼貌问起,沈世安寻了一个借口解释,其他两房兄弟跟着他附和,推杯换盏,把这事轻松地掩饰过去。
但赵元训何等聪明,老夫人不肯入席,后来告辞时沈雩同又百般叮嘱曹娘子保重身体,他就知事出有因。
在她闺阁里,婢女收拾箱笼,他闲来无事翻了翻,无意间看到一箱装满论语子经和书画的箱箧,方知她当时说自己习过字作过画,其实所言非虚。
那她为何后来不再读书了?他问福珠儿。
福珠儿说自己也是听嬷嬷讲的,三娘子进府的时候,沈雩同的病还很严重,足足吃了大半年的药才把命捡回来,但也因为常年服药,导致体重持续增长,没能瘦下来,她被同龄娘子奚落了几回,从此一蹶不振,把那些书画通通锁了起来。
沈世安也不只一次和他说过,沈雩同幼年大病一场,几乎丢命,后来慢慢调理才好起来。不想那场病的影响如此之巨。
在回王府的车上,赵元训寻思要不要亲口求证,却怕勾起她回忆,伤她自尊,但若不问,又怕她心结不能开解。
斟酌再三,他还是问道:“怎么不继续读书了?”
沈雩同猜他应该看到了书箧,“以前喜欢,如今倒是不爱读了。”
“因为生病?”他直言。
沈雩同也直言回他,“耽误太久,学不进去,索性不学了。”这是真话,她是真的读不进去,并没有其他理由。
赵元训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看出他的惊讶,又见他唇边缓缓勾起笑意,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大王莫不是信了福珠儿添油加醋的说法?”
“没有。”他狡辩。
沈雩同没有戳穿他的谎话。她问:“大王呢,是什么原因不去朝中做事?”
“娘子嫌我太闲了?”他听上去怎么感觉自己像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虽说他的确闲赋在家,也不想去朝廷谋事。
沈雩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大王没有回答我?”
他怕了她过于认真的眼神,不自在地躲开,“我不能做官,万一办了冤假错案,岂不人人喊打。”
“怎么会,大王英明神武,不会愧对百姓。”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赵元训也不例外,他心里舒坦,嘴上还是要装矜持,“怎么不会?就是官家也会犯错。就说十几年前他错冤左司谏,流配南泽,事后虽追回,却让一家病故途中。”
“大王还是别说了吧。”他张口就来,沈雩同担心怕他祸从口出,引台官纠劾他指责朝务、妄议官家。
赵元训明白她的忧虑,不以为然道:“官家非昏聩之人,就是他自己也常提此事警惕受人蒙昧。”
沈雩同霍然发现一事,“大王很了解官家。”
“手足同胞,也很难不知。”赵元训讲完觉得勉强,支吾两声不语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晓镜图更新,第 25 章 第25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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