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热过一次,再不吃又该冷了,福珠儿担心她饿坏了,刻意大声地报着她素日爱吃的菜,深卧珠帐的人眼皮也未掀,反将脑袋埋进褥子。
福珠儿鲜少见她这样。娘子在家吃什么都香,生气要吃,生病更要吃,从不跟身体过不去。
昨日娘子和大王争了几句,福珠儿是知道的,只当她夫妻二人龃龉,今日烦闷生气。
福珠儿不能妄议主人的事,但奴婢的本份她须得尽,“奴婢答应主母照顾好娘子的,娘子不吃饭,小婢只好冒犯了。”
她挂起帐子来,掏出褥子里的人。
大片光亮闯进床帷,明晃晃刺眼,沈雩同抬手挡住,气得摔褥子,“福珠儿!”
“娘子骂奴婢也得先吃。”福珠儿给她披上褙子,见脖颈香肩落着红点,耳根微烫,哆嗦着将手套入袖管。
沈雩同如愿被她折腾起来,迷迷瞪瞪坐到食案前。
福珠儿递上勺子,哄着她道:“出伏了,渐渐就凉快起来,小婢去廊下搭张美人榻,娘子吃饱了去睡,舒服还凉快。”
沈雩同小声嘟囔一句:“床上睡好好的。”
卧寝闷着味,嬷嬷收拾床铺的时候,福珠儿把窗支开。
她将裙裳挂上衣椸,一壁整理一壁道:“奴婢忘了说,大王去傅家了,让娘子不必等他。”
“哦。”
嬷嬷换完了床褥,拈来几缕青丝给福珠儿看,“瞧,娘子这头发掉得也忒多了。”
福珠儿也吓了一跳,“娘子在家几乎不掉的。”
沈雩同捏着勺柄的手滞住,小声道:“我没掉头发。”
那头发的长度显然不是她的啊。
“娘子说什么?”福珠儿没听清。
“没什么。”沈雩同百无聊赖地拨着碗里的羹,“昨晚我让猫给挠了。”
“府中有猫?”福珠儿成功忘了头发的事,只疑心她说的猫,“小婢让人去附近瞧瞧吧,别晚上惊了娘子。”
沈雩同:“……”
福珠儿果然张罗着在廊下搭了美人榻,她嫌光线过足,将芦帘也挂上,又端来糕点鲜果给她垫肚子。
进进出出,忙成陀螺。
“我去床上也是一样。”沈雩同道。
“那怎么行!”
福珠儿坚决不同意,吭哧吭哧继续搬东西,“娘子不能老在屋里呆着,偶尔也要晒太阳,吹吹风。”
“中暑着凉不是更麻烦……”
“呸呸,娘子身体好着呢。”
沈雩同仿佛还在家里,每日她只需给大妈妈晨昏定省,其余时候都窝在闺房。
她就喜欢懒散地躺着,小憩或者放空,偶尔去看花,什么都不用想。m.qikuaiwx.cOm
大妈妈嫌她不够端庄持重,总有这样那样的说辞,可阿娘不在乎。
阿娘活得够明白,也会告诉她,“你大妈妈只是不够喜欢女孩,你做任何事都会挑出错来。”
爹娘很好地将她护在羽翼下,使她能够任性地决定自己。
沈雩同仰躺在美人榻上,天光从芦帘的罅隙漏下,丝丝缕缕撒在她的眼皮。
惊觉自己在想家,她搭了帕子在脸上。
福珠儿在旁摇扇,帕子随着扇底风掀起,又伴着她均匀的呼吸起伏。
福珠儿停下扇子,守在外头的侍女此时进来,在她身后拂身禀道:“娘子,宫里派了嬷嬷来。”
“可知来意?”福珠儿问。
侍女回道:“杨内侍问过,是仪鸾司的嬷嬷,奉太后娘娘之命来的。”
仪鸾司是掌宫廷礼仪的机构。
福珠儿想了想,贴到沈雩同耳畔和她解释。
“请她进来吧。”
沈雩同摘了帕子起身,福珠儿伺候她穿上鞋,整理裙裳。
为她挽发时,杨内侍已将人引入廊下。
来的这位嬷嬷戴金冠,着长褙子,是宫廷年长内人最为常见的妆扮。
沈雩同请她坐下说话,嬷嬷敛襟道谢,告知她此番的来意。
福珠儿听完不免好奇得很,“先前为何不学礼仪,娘子嫁入王府反倒要学了?”
她语调平缓,带几分惊奇,不是咄咄逼人的反问。
嬷嬷笑了笑,不慌不忙道:“十六大王婚事仓促,仪鸾司未及安排,昨日提及,娘娘深觉以娘子的身份,若缺此礼仪规矩,王室有怠慢之嫌,是以做下今日安排。也不难,少则十日,多则半月,以娘子聪颖,新妇三月后掌持庶务不是问题。”
沈雩同安静听着,眸中笑意吟吟,“这样啊。”
嬷嬷是个慈眉善目,礼仪周全的人,她既为兖王妃,当顾及赵元训颜面,和善待人。
“既是娘娘的好意,妾又怎好推辞。”
沈雩同示意福珠儿,“为嬷嬷安排厢房吧,嬷嬷在府中的用度都以贵客为准。”
嬷嬷敛首谢过,起身向她告退。
福珠儿引人退下后,杨咸若还候在原处,神色踌躇,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沈雩同问到,杨咸若才上来,低声道:“卢家与永王来往密切,太后却在此时安排人进来……许是臣多虑吧。”
沈雩同细想,自己确实疏忽了,“说的不无道理。”
他也只是心生怀疑,不想王妃竟也认同,杨咸若反而不安了,“臣只是一说。”
太后此时让人进来,本就莫名。权争她是不懂,但涉及到王府安危,她更要敬终慎始,不能授人以柄。
“让我想想吧。”沈雩同搭了帕子重新躺下。
思忖了片刻,日影渐斜,她看着芦帘上的光斑游移,眼皮重得再也撑不开,便枕着手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人来扰,后来倒被鼻尖上一阵痒意惊扰。挥之不去,一直在她脸上轻扫淡挠,烦不胜烦。
沈雩同睁开惺忪睡眼,定了定神,却是一朵绿茸茸的狗尾草在眼前。
她瞪住促狭鬼,一把抢到自己手中。
“再不醒我可要叫人来了。”赵元训坐在福珠儿的矮凳上。他人高腿长,那缩手缩脚的样子颇是滑稽。
沈雩同转着狗尾草,上下打量他,“大王心情不错,去相扑了?”
赵元训露出白花花的牙,“去了。”
案上搁的点心,他正好饿了,抓过一块。
“你要不要看书?我让杨咸若去弄。”
他大概是看她这里空荡荡的,就几盘点心。沈雩同有些脸红,“我其实也看的,只是近几年没怎么看。”
她解释得特别心虚,甚至没敢和他对视。
“然后呢?”
赵元训好像不在意她有没有读书,他的心思都在那盘能为他充饥的点心上。沈雩同又心生失落。
“我小的时候,爹爹还教我习字作画呢……”那是她生病前的事,距今久远,回忆起来已然模糊。
见她不再继续,赵元训拍去手上残留的点心渣屑,捏过她的手腕。
沈雩同挣扎两下,没能挣开,微恼,“大王没洗手。”
“吃的不脏。”赵元训脸皮忒厚了,还在她手心来回摩挲。
沈雩同放弃了,“衣袖脏了,大王得赔我。”
“赔你一只袖子?”赵元训面露疑惑。
沈雩同哽住,直看见他目中的戏谑之意,才知被戏弄了。她鼓起两腮,佯装生气,赵元训竟忍不住开怀大笑。
沈雩同将狗尾草摔向他,赵元训接住,在手里绕了几下,编了个圈套在她食指上。
她的手圆润,细腻如膏泽,握在手里软软的。
她身上也是软软的,很舒服。不像他,都是伤后的瘢痕。
“过阵子我们去庄子上吧。”他说。
京里的达官贵人都爱去山庄避暑,可这都出伏了,沈雩同犹疑,“天都冷了。”
“不会,等不到那时候。”
沈雩同心动了,一想又不行,“宫里来了人,明日起我要和嬷嬷学宫礼。”
赵元训明显地怔了怔,“有什么学的,我从不学那些。”
他觉得没有必要,那是因为他长在宫中,耳濡目染。
沈雩同理解他对这件事的质疑。
她低眸一笑,视线落向右手,那朵狗尾草在食指上轻盈摇摆。
还挺好看。
一天闲散度过,又到了两人坦然相对斗智斗勇的夜晚。
上床时,沈雩同先发制人,为抓掉头发一事正式向赵元训道歉。
她认真,谨慎,都是面子功夫,其实底下全是嚣张,还有威胁。
赵元训算摸透了,笑道:“养精蓄锐,不招惹你了。”
他闭上眼,以示自己的诚意。
沈雩同再三确认,似乎真的没那个心思,迅速钻进褥子。
夜里睡得安稳,她精神很足,大早便醒来。
“起来这么早!”赵元训也惊讶。
他刚从外面跑马回来,只穿了薄薄一件衣衫,全身汗湿了。
婢女替他擦汗,他嫌磨叽,扯过来胡乱擦了两把。
“学规矩啊。”沈雩同在镜子里瞧着他进了屏风,很快又紧着革带大步出来。
板着脸对下人道:“王府是让人过日子的,不是养规矩的,往后不到辰时不准吵嚷。”
沈雩同:“怕是不好。”
“又没有公婆伺候,他们管不着。”
他没有回避仙逝已久的先帝和贵妃,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然而下人皆以为是他雷霆的前兆,一个个都敛首屏息了。
沈雩同没被他吓到,让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生生骇住。
还是蝉鸣四起的暑热天气,屋中俨然风雪冷寂,无人敢开口搭话,撞那冷死人的雪沫子。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晓镜图更新,第 21 章 第21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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