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新斋冒雨登门,向她讲述了全部实情。
“交战的那天清晨,阴霾弥天,黄尘蔽日,气候眼见的恶劣,本不宜出战,大王却说时机难得,依照计划行事,放火烧了其中一处巨石屹立的天然山道。等暴雨来袭,土崩石解,山道塌陷,叛卒之首董尤始料不及,仓皇决策,聚大半贼众于此,合力对抗大王所带兵马。”
赵元训能征善战,熟读兵法,运用声东击西的战术,火烧巨石山道,看似强攻强取,实则精兵强将布署在另一隐蔽难寻的要口。待董尤回神自己中计,兵力已经四分五散,密道失守,傅玢成功占取了要口,带着主力直捣贼众的据点腹地,断了他的后路。
朝廷的两路人马和前山正面攻击的刘昇形成三面夹击之势,包抄了一切出口,十个董尤也插翅难飞。那董尤自知无力回天,竟有哀兵气势,率领余众奋起砍杀,愈战愈勇。他在磅礴雨天下大肆叫骂朝廷,仰首长啸,挥动带血的长矛,砍人如麻,隐有酣畅淋漓的痛快。
叛卒自认无错,错在朝廷任用文臣指挥兵马,致使关口失守,万千将士被迫御敌,枉死他乡,至今未得抚恤,命贱不如草芥。他痛恨朝廷无能,杀了一帮酒囊饭袋,夤夜逃奔于此,誓要捣毁赵家江山。
赵元训承认朝廷的弊端,钦佩他的勇猛,但不耻他向自己的同袍挥刀。
他剑指董尤,痛斥贼子的罪状,“掳掠过往车马,霸占良家妻女,残杀一州父母官,骚.扰西南民生,这就是你所谓的替天行道。你自诩正义,实际满口谎话,和畜牲无异。本将今日取了你项上人头,祭奠地下惨死的亡灵。”
粘稠的血珠挂满了董尤的甲胄,和着雨水滚落,渗到泥里。董尤抹了把脸,发出猖狂的笑声,“来啊,有种你就来取我的首级,否则就是你赵家无种。哈哈,狗皇帝至今无子,你们赵家也的确实断子绝孙了,报应不爽啊……”
话音甫落,剑刃砍在了他的左肋上,甲衣碎裂开,现出里头血红的纻衣。赵元训又迅疾地刺了第二剑,连接盔甲的关节全部挑断。
暴雨像绵密的大网笼着山林,风浪在地上起伏跌宕,卷折了秀木,大半山径也被冲得稀烂。
沾水的盔甲重得出奇,董尤穷途末路,全然不惧,一把扔掉长矛,刷地拔出腰间长刀,双手握住,“能与你这样的勇将一较高下,我死也无憾了。”
双方耗费体力颇多,赵元训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势,也不好受。他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奇快妏敩
“你值得死在我的剑下。我的剑锋利无比,会把你的脖子切得干净利索,没有一丝痛苦。”赵元训急于终结这一战,举剑挥刺,招招意在对方命门。
纵然天气恶劣,两人身形依然灵活轻捷,招式快而狠辣。但赵元训胜在比董尤年轻,还比他剽锐,董尤自知力量悬殊,难敌于他,凭借对地势的掌握才勉强与他打个平手。
暴风骤雨,战事胶着,从早杀到黄昏,双方伤亡不计,凶险异常。
叛贼势穷力竭,仍在顽强突围,刘昇手臂砍伤,胸前受了一刀,甲衣破损,血流汩汩。傅玢身上也遍布伤口,王辖王昼兄弟被派往身边,护持他到安全之地。
叛卒的首领们纷纷落网,只剩一群宵小亟待清扫,还有奸滑难缠的贼头董尤。此时董尤渐落于下风,已经不敌赵元训。眼看就要死于长剑下,几个高手急忙从远处奔来,助他牵制赵元训,掩护他逃进山林。
“别放走了叛首。傅将军在此掠阵,本将去取他的人头。”赵元训上马去追,傅玢劝阻不及,命王辖带人前去协助。
几名高手纠缠阻拦,他们皆不着甲衣,在雨雾缭绕的山林里如入无人之境,身轻如燕,疾走如飞,而且极擅使用暗器。不少兵卒都丧生在他们手里,赵元训身上也中了几枚飞针,滚落鞍下。
面对高手的合力围攻,赵元训镇定自若,堪破他们各人的招式,逐一破解,利索地甩开。他命王辖善后,又迅速上马追拿董尤。
董尤逃到了山崖前,无路能退,只能以命相搏。他的刀法属上乘,又赋死士末路之勇,挥刀砍在马蹄上,马连人带马就要滚下悬崖,赵元训脱镫一纵。
一声马嘶在崖壁间回落,赵元训和董尤也缠抖在一起。董尤如有神助,愈战愈勇,百招内竟然砍开了赵元训的臂甲。虽只是一层皮外伤,坏掉的盔甲却让人很难施展动作。
但末路之勇终究是蚍蜉撼树,赵元训十分不屑地脱了甲胄,轻装上阵,一个飞踹踢在他胸口。
董尤内伤多处,经此外力重击,吐出几口血,赵元训趁此擒他,却被反刺了一刀,正中腹股……
王辖赶到时,董尤死状惨烈,地上有赵元训破损的盔甲。他们在山崖下找到了摔成肉酱的战马,赵元训却无任何踪迹。
都传他已经坠崖身陨,不可生还了。官家禁止传播不实的言论,还是难堵悠悠之口,消息已经传遍了汴梁。
…
风雨晦冥,回廊溢满了嘈嘈雨声,傅新斋劝慰,“失足落崖的谣传已是数日前的旧讯,且无人证实,真伪存疑。没有消息或许是好消息。”
傅家侄女在里面陪伴沈雩同。余香馥郁,袅袅飘出,使人焦躁,他碍于男女礼数,只得倚帘而立,“大王洪福齐天,有天神庇佑,定会全身而退。王妃务必保重玉体,与大王团聚。”
寥寥数语,惊心动魄,是赵元训半年的功绩。沈雩同听得心惊,手脚冰冷,晚上如何也睡不着,睡着了又是一场噩梦,满目都是他伤口流血的情形。她惶然睁眼,衾衣一片冰寒,脸上滚落的汗也凉的吓人。
沈雩同整夜整夜地失眠,懒系绣裙,粉黛不施,派出许多家奴厮儿探听消息,听到山崖下寻到几具尸首,当即吐出苦胆汁。
她心口堵着一口气,疼得哭不出来,曹娘子从沈家赶来,她抱着阿娘哭了一回。
“上元节我们才看过灯,我们分开不过半年。”
曹娘子心疼她的境遇,但此刻要安抚她,“你爹爹都未听说,尚且不敢下定论,外人以讹传讹的话怎能相信。我儿不哭,和娘回家去,爹娘陪着你等,总能盼到好消息。”
沈雩同两颊泛白,泪眼朦胧无神,没有任何心绪。
她好几天没有吃过一顿完整的膳食,没有梳过一次成型的发髻,曹娘子拢起她蓬乱的头发,让福珠儿收拾两抬箱笼回沈家。
西南大捷后,被打压已久的武官们扬眉吐气,傅珙的脊背也总算挺直一回,为几位有功之臣请旨时都是掷地有声,精神百倍。
这场清剿之战并不容易,有目共睹,文臣的反驳声越来越小,朝中谏言立储的声音越来越高。赵元训踪迹不明,生死未卜,威望反倒逐日见涨,短短时间竟与嘉王不相上下。
也只有在此时,他们才记起那位宠冠一时的傅贵妃。兖王背靠傅家,争储的实力从来不容小觑,也无需费力。
与生俱来的优势击垮了费心经营党羽的赵元谭。
他的谋臣绞尽脑汁为他出谋划策,赵元谭说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官家这次没有明确表明立储,但也没有否认,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西南剿贼其实只是官家的局,官家一直都在等这天,他要改变崇文抑武的朝局,顺势为赵元训铺路。可怜我蠢,被摆了一道,还让赵元词看尽笑话。”
“嘉王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入仕?”
“我这位十哥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我们等着看他的大戏好了。”
赵元谭苦于炎热,调了一碗冰圆坐在水廊解暑。冰圆雪白晶莹,入口生凉,他吃完了整碗,心里还是怅惘,“我最讨厌夏天。”
炎炎夏日,热浪翻涌,千头万绪都难解开。
沈雩同回到沈家,得到了沈家上下妥善的照料。
她用一段时间调整情绪,好好睡觉,按时用膳,帮婶娘安排布置婚仪的人手,她做事井井有条,处理得当,已有主母娘子的风范。唯有爹爹放朝回来,她才会提裙飞奔而去,仿佛还是闺中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迫切而期盼,希望能得到零星消息。
沈世安这次告诉她,班师就在这几日,傅玢或许会有确切的消息,让她耐心等待。
班师那日,大军卸器入城,百姓夹道相迎。叛卒被清剿,傅玢禀明圣意,已将查封的赃物赃款封箱运入四川州府,充作公用,以用后期设立学府的资费。
傅玢进宫缴旨,停留了很久,官家一直没有放人。沈雩同等到黄昏,以为不会再等到,却在四更天等来了邱萱。
邱萱赶着一驾油壁车,叩响了沈家的门。府里的下人来回报,沈雩同惊坐而起,来不及梳洗,跌跌撞撞地奔到角门上,急切地发问:“是不是大王……”
“快上车,车上详说。”邱萱来不及解释了。她力气很大,拉住沈雩同的手腕把她拽进车里。
车马飞驰在零星几人的巷道上,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邱萱告诉她,“我们要赶十来天的路,可能会有些辛苦。实不相瞒,我是奉命而来的,官家让我接你去一个地方,十六大王就在那里。我的能力可以护你周全,你不要担心。”
“我相信你。他在哪里?再远我都不怕辛苦。他是不是受伤了?伤势是不是很重?”
沈雩同声音都在发抖,攥在她臂膀上的手更是痉挛不止。
邱萱简短地回答:“在溪河县。”
仓促启程,沈雩同未有行装,好在邱萱带足了银钱,足够她们两人在路上的花销,甚至还有富余,给沈雩同买了两身简单的衣裙。
沈雩同已经不在意衣裙是不是贴有金片,绣满复杂的暗纹。她顶着炎炎烈日,经历了几日滂湃山雨,还走了许多崎岖不平的路,磨破了她的脚掌。
终于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凤凰花如火如荼,满面泥尘的她投进了赵元训的怀抱。
他猛然惊醒,一只手搭在他胸口,他以为是幻觉,“是你吗小圆?我刚刚做了一场梦,正好梦到了你。”
他很用力地抱紧了身上的人,证明这不是幻象。沈雩同一点也不想哭,笑着把脸贴在他的颈旁,轻蹭他的锁骨和颈窝,“你骗人,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赵元训忍俊不禁,“让你猜到啦。是,我骗你了,你要不要罚我?”
“我当然要罚你……”沈雩同脸颊血红,含住他的耳尖,“我给你回了信,就收到了你失踪的消息,可惜没能送出。”
赵元训心里一紧,收了收环在她背脊的手,“写的什么,不如念给我听。”
沈雩同凝视他幽深如墨的眼眸,“不念了,我在你面前,你看见我,就是那封信的全部意思。大王,我还有一句,凤凰宝钗,你要亲自戴给我才有意义。”
“不愧是我的小圆,竟然看懂了我的言下之意。”他没有感到太意外。她冰雪聪明,七窍玲珑,无人能比。
沈雩同揽紧他的脖子,依旧在他耳边呢喃,“所以我罚你,万寿无疆。”
九五至尊,万寿无疆。
他笑了,感受着久违的暖意,手掌温柔而有力地扶在她的后颈上,低头亲吻住她的唇角,目光深浓缱绻,“我差点死掉,以为见不到你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晓镜图更新,第 50 章 第50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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