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疏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神抬起头来。
其实她没想哭的,只是幸村的话字字句句扎在她的心口上,泛酸泛苦的滋味升腾起来的那瞬间,她就有些绷不住了。
“虽然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身形削瘦却格外挺拔的少年停下抚慰的动作,语气柔和道:“但是小疏,永远不要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的诞生之初,都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你的父亲和母亲,是他们的选择和爱造就了你,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带着至少两份期望诞生的。”
“不必自责,也不必为谁感到抱歉。过去的总是过去,人要把握的永远是现在和未来。”
幸村目光望向远方,田野之上的夕阳照得万物金黄一片。
暮色将颓虽然意指一天的结束,但未免不是另一天的开始。
人总要向前看,往前走的。即使面前有病痛或是挫折,但只要拼尽全力地往前走,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幸村精市深知这个道理,也知道成疏不会不明白。只是在她最痛苦的阶段,他很想上前拉她一把。
“今天的晚餐很丰盛,老人家做了很多你喜欢的菜,想通了就过来吧,我们都在等你。”少年语气温柔,最后一次拍了拍眼前人的发顶,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头顶的余温被风吹散,成疏呆呆地望着半空,忽然伸出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现没有之前那个感觉后又放了下来。
哭也哭过了,抑郁也抑郁过了,还被一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家伙给安慰了,成疏内心复杂得很。
不过也因为这一出,她之前一些繁杂的思绪也全部被搅了个乱。
至于一会儿的晚宴……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那个人。
——丰臣松。
那个人的经历太过苦涩,好像在遇到那位惊艳他一生的女子之后就再没有尝到过甜味。
离别、失去、欺骗、孤独……这些隐秘又晦涩的打击几乎可以摧毁掉一个人所有的信仰。
成疏不知道,也没有把握那人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后不会怪她。
但是幸村说的对,她的确不应该逃避。所以即使丰臣松会怪她,她也应该把自己该做的做了。
况且……没人能比丰臣松更应该需要知道真相。
成疏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她和丰臣松之间隔着的那层薄冰,她始终没能打破。
一开始是找不到打破的途径,手里也没有武器;现在武器有了,也知道这层冰是怎么冻上的,但她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要如何行动。
然而,没等成疏梳理出一个有效的方案,意外就来得猝不及防。
在原地见到丰臣松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怀疑自己选的这个地方究竟是有多明显?
没有特殊能力的幸村精市不仅随随便便就能找来,现在连丰臣松居然都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了她。
“……是精市那孩子告诉我你在这里的。”面色疲惫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主动说起。
——哦,原来是有叛徒。
成疏低头“嗯”了声,现场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索性心一横,拍拍地上干燥的草丛:“坐。”
说完她就后悔了,自己这副样子不是摆明了让对方觉得自己没心没肺么!
但丰臣松还是静静地坐下了,正好在成疏的对面。两人一大一小,抱着膝盖如出一辙地坐在角落里,背景是空无一人的田野和夕阳。
对坐静默的样子又可怜又诡异。
成疏头皮发麻,终于在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你……”
“我……”
两人抬头对望一眼。
“你先说……”
“你先说吧。”
场面一度诙谐。
最后还是丰臣松先开了口。
“我是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你母亲……在此之前,我从来没遇见过任何一个像她那样热烈的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爱上了她。”男人回想起往事的时候,往日里沉寂的眸光都闪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情。好像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披荆斩棘,无往不至。”
“我甚至可以为她承担任何痛苦,唯独她要抛下我离开这件事让我无法接受……”
成疏抬头,直直地看向说话的人。
而他凝视着远方,继续说:“你知道当我了解到当年真相的那个时候,第一时间产生的情感是什么吗?”
“我很高兴。”男人转头看她,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雾气。
“……我真的很高兴,原来她不是不要我了。”
成婉清直到死还爱着远隔山海的一个男人,那个人的名字叫丰臣松,是个能让人联想到远山云雾的好名字。
在立花梨递给成疏的那封旧书上,她能感受到自己母亲对丰臣松的感情。
炽热、忠贞,纯洁。
她爱丰臣松,所以即使是在信里她也完全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但她做不到放弃任何一个生命,更何况,天平的另一端还是她自己的孩子。
是个满带着她自己和爱人的期望,即将要从这个世界诞生的孩子。
在那封信中,成婉清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要让任何人替她做选择,她自己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
她将事情告知了丰臣松,也表明自己不会放弃孩子的生命。所以她会想办法活下去,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生命。如果丰臣松愿意,可以去华夏找她,他们可以一起见证孩子的诞生,也可以陪着她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要是她运气不好没能活下来,那至少也要让丰臣松知道,有一个人曾经深爱着他。
那是一种临了到死,都可以让她在他怀里露出笑容的一件事。
成婉清就是这么一个坦诚又直白的人。
可唯一令她意想不到的,就是丰臣松根本没有收到这封信。
她以为丰臣松是不愿意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没有等到丰臣松来到她身边的那一天。而知情的桃花岛众人在她死后也遵循她的遗言,没有去丰臣家寻仇,她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成长,至于以后的人生,都由她自己决定。奇快妏敩
……
成疏鼻尖泛酸,那个时候的成婉清大概万万没想到从她手里逃过一劫的妖怪,将这件事的走向拉到了悲剧结尾。
她临死,也不知道有一个男人同样深刻地爱着她。
他们的爱情,远隔山海,却万分深刻。
“我唯一想让她知道的……就是‘我爱她’这个等式永远成立。如果我当年收到了那封信,那么不远万里我也会去到她的身边,陪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陪她死去。”
男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可我唯一不敢的,就是看到她真的不爱我了,那样我连站到她面前的资格都不会再有。”
成疏想起看过的那封信,她缓慢又笃定地说:“她爱你,这个世界上成婉清唯一爱的人就是你了。”
一双含着悲伤和悔恨的眼睛看向她,丰臣松定住了好几秒。
“还有你,还有你,小疏!”他忽然朝成疏拥抱过来,下巴处的短须扎得人面颊有些疼,但他还是抱得很紧,像是在用力传递着什么:“爸爸来晚了,来晚了十几年……”
“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之前他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是因为还深陷在对成婉清死的自责中,可现在他猛然明白过来,要是他还一直不敢向前迈出那一步的话,那么,连婉清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珍宝,他也要抓不住了。
成婉清的死和成疏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一定要有人去背负那些悲伤和悔恨的话,丰臣松希望只有他自己一个。
他和婉清的女儿,天生就应该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才对!
成疏眼眶氤氲出雾气,没有犹豫地,她点了头。
————
成疏和丰臣松聊了很多。
有关于成婉清的事,有关于她自己的事,甚至还有丰臣松早前的事……
聊到最后,两人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不需要再掩饰或者伪装什么,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血浓于水,再亲近不过的关系。
他们自然而然就是彼此间最亲密的人。
成疏的眼圈红了又红,觉得自己从出生开始的眼泪都不如今天一天流得多。同样有这个想法的还有一个丰臣松。
——哪有爸爸比孩子哭得还厉害的!
两人出门还都没带纸巾,哭到最后丰臣松直接献祭了自己的外套,看得成疏哭笑不得。
夕阳染到最热烈颜色的时候,成疏揉了揉自己泛酸虚肿的眼睛,看向躺在草地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丰臣松,内心一片空旷。
是的,空旷。
不止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她还脑袋空空,一时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就和丰臣松互相抱头哭上了。
也不知道成婉清要是在天之灵,看到自己有这么糟心的一对夫儿会不会直接撂挑子走人。
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刚想把地上的人叫醒,就看见又一个人找到了这处角落。
莫垌走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只不过在看到成疏的一张脸后又把东西塞回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他挑着眉打量了几下成疏,从头到尾地扫描了几遍,直到把人看得发毛才移开目光。
“你怎么过来了?”成疏瓮声瓮气地开口,也不遮掩自己哭得跟二百五似的模样。
莫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直接转身:“走了,还打算呆在这儿喂蚊子吗。”
语气和平时跟她互呛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稍微温柔了一点点。成疏歪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幸好,她没错过青年在转身后露出的一点口袋里的东西——白乎乎,软绵绵的一包纸巾。
她忽然就又想哭了。
莫垌见身后没人跟上,一时间又有些犹豫地转过来:“真不走?”
漫天金红的夕阳下,成疏肿着一双眼,露出又哭又笑的神情:“哥!”
“我想回家了!!”
她只有一个家,那就是海那边的国度,那个她生长了十余年的地方。
莫垌听懂了,于是嘴角上扬了一点:“那就回啊,又没人拦你。”
成疏声音拔高起来,叫嚣一句:“可我还想带我爸去,怎么办?”
莫垌身体一僵,看着那个躺在少女身后忽然露出诡异神情的男人,嘴角立即向下一撇:“关我屁事。”
少女见势不对,立刻追上去扒住青年的大腿:“那不管!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嘛想想办法!”
被缠得寸步难行的莫垌终于一张毒嘴冲破封印,两人在田埂上吵吵嚷嚷又跳又叫。
......
远处成群的雁雀悠扬飞过,风吹草梢,一望无际。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综漫任疏顽更新,第 220 章 第 220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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