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丰臣家像是陷进了一个死气沉沉的深潭。
莫垌和海什去处理妖怪的后续,也渐渐拨丝抽茧,明白了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桃花妖精通变化之术,附身画皮操控植物都是它与生俱来的本事;而另一位早在十六年前就被成婉清毁了本体的梨花妖则是更擅长毒和咒。在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它们对成婉清使下了来自灵魂的本源死咒。
本来以为肯定能把仇人瞬间诛杀,却没想到她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孩子。
但那又怎样呢?
来自灵魂本源的力量不可逆不可转,即使成婉清当下被吊住了一口气,迎接她的也只会是死亡和湮灭。
两个妖怪都知道,在成婉清选择要一命换一命的时候,那就是她亲手择定了自己的死期。
还有什么能比看着虚伪的人类怀着恨意死去更能让她们满意的了。
——没有的。
它们逃到日本,意料之外地发现了和成婉清身上有相似气味的一群人。对于精通变化之术的桃花妖来说,「伪装」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
起初丰臣柔还会挣扎,在她迫不及待想去吃人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会克制地把自己主动关起来,连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可以狠心不见。
她称病不外出,以此来抵御自己快要分裂的神经。
这件事的确让桃花妖感到一丝棘手,但人类的意志力根本不可能扳得过妖魔的一点点侵蚀。于是,从一开始的反抗压制到之后渐渐被妖怪吞噬意识,丰臣柔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与自己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
桃花妖聪明地没有对丰臣家的人下手,她学习人类的行为举止,让自己扮演好丰臣柔这个角色,只有偶尔才会脱离现在的身体去周围的村庄觅食。人类阶级的三六九等简直是为妖怪量身定做的最佳掩饰。
当那些最低贱的人被她一口一口吃掉的时候,甚至没有人会关注到他们。
他们的死,只不过是茶余饭后一点对鬼神的敬畏资谈。
它在扮演人类的过程中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感,尤其是当收到仇人临死前寄来的信的时候,她兴奋极了。
——看呐!那个害得它们沦落至此的成婉清也会狼狈成这样!
她越想要什么,它必定不会给她什么;直到死亡,她也要这个女人知道什么是求而不得的残忍!
这种近乎于主宰人命的权利,竟然属于从前像败犬一样的它,这个认知只会让桃花妖更加兴奋!
不过,在那些美好又平凡的日子里,总归还是会有一些小小的插曲。比如说那个被丰臣柔养大的小鬼以及她原先身边亲近的仆从……明明都是些最没用的下人,却察觉到了它的伪装和漏洞。
一些人害怕极了,试图告诉家主和其他人关于丰臣柔的异常。但是遍布于丰臣家的花草植株早就捕捉到了他们的意图,那些人也因此全成了桃花妖的养料。
其中一个小鬼找来了自称是能“与天地沟通”的老虔婆,施着一些下三滥的法术想要伤害她,却可笑地没能在她手里撑过一回。
妖怪对那些毫无自知之明的人类心怀怜悯,所以准许他们成为自己身体力量的一部分。只是,一下子杀掉那么多人也会有隐患,所以它留了那个小鬼一命,打算在之后的某个时刻让她的死亡成为自己获得自由的跳板。
它才不管自己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
它在意的,只有即将苏醒的同伴;
一切只等阿梨苏醒,
只要它醒了,它们便又可以回到过去。
……
丰臣野在听完所有的这些事后,身体僵直着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眼下的青色还未褪去,此时看起来,眉眼的疲色似乎又浓了一圈。
这位丰臣家的下一任家主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内就控制了所有消息的传播,不惜一切代价请来了掌管咒术届高层的五条家现任家主,行事果断又专横。可当所有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让这些事被其他家人知晓。
他本来是最主张查清当年成婉清失踪一事的人,可到了现在却发现,真相未免太过沉重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是重回人间,叹了口气。
声音嘶哑到了极点。
——悲伤,后悔,难以相信。
海什看着面前丰臣野的反应,心道这才是知道一切后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
可是这种正常的情绪,他没在成疏身上看见。
那件事情发生的后一天,成疏一声不吭地和他们见了所有人。他看得出来,这个姑娘在以一种近乎于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
第一天,她去找了立花梨,拿到了一封皱巴巴的信,海什猜测那应该是当年成婉清真正寄给丰臣家的信。
第二天,她去医院见了尚在昏迷中的丰臣柔,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灵气全部输送给对方,直到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全部枯竭。
到了今天,几人翻遍整个丰臣家,却发现找不到这个人了。
就在丰臣野要让人去东京找她的时候,莫垌冷硬地开了口。
海什从没见过那样子的莫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不管是声音还是情绪都处在一种可怕的平静之中。
“她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让她一个人静静吧。”他说:“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去照顾下另一个人。”
他们都知道那“另一个人”是谁。
丰臣松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却碰巧在他们动手的那天晚上回到了丰臣家。在结界破开后到被人察觉,他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那妖怪死就死了,还非得搅烂一锅粥才肯罢休!
海什看着手里那串妖物死后留下的残魄珠,多少有点郁闷地想着。
……
与此同时,被所有人惦记的成疏正一个人坐在后院园林的一个角落里发呆。
夏天的杂草坪干巴巴的,杂草长势茂盛,即便有人在上面打上好几个滚也不会弄脏衣服。不过这一点,对于黑发黑眼的少女来说也不会太在意就是了。
自诩开朗张扬的成疏在过往的十几年来第一次对自我产生了怀疑。
她是那种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么?
好像也不是。
但为什么这几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天妖怪说的话……
还有一回头,那个人悲伤的眼睛。
她执着于真相,奋力地拨开迷雾,然后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故事里的小丑。
从小她就无忧无虑地长大,没心没肺地活着,却一直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别人留下无数滴眼泪后换来的。
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她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抑或是,
正是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所以她才接受不了这个真相。
真自私啊,她想着。
所有人都把母亲的死因瞒得死死的不告诉她,可是她明明是最大的获利者啊,多么卑劣!
如果那时候的成婉清选择了她自己,那么所有人就都可以拥有一个好结局了。
丰臣松不会流浪在外那么多年,丰臣柔也不会被妖怪觊觎,她和丰臣野的婚姻会一年比一年美满,身体健康的安安说不定在某一年会迎来一个弟弟或妹妹……
这些以“如果”开始的想法,几乎让成疏丧失了理性审视自我的能力。
她把头埋进撑着膝盖的臂间,眼睛酸涩地一遍遍想着。
……
“找到了,你在这里啊。”少年的声音响起,语气轻柔得好像山间的风,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一个受伤的小孩。
成疏红着眼眶抬头,看到了幸村精市。
鸢紫发色的少年动作一顿,随后的声音放得更轻柔了。
他在成疏身边坐下,轻描淡写道:“我猜想你还在丰臣家,觉得你很有可能会来这边,就试着过来找了找。”
成疏沉默,没有说话。
幸村也没冷场,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里,没回东京。”成疏淡淡地说,话语里略带对自己的讽刺。
幸村笑笑:“因为你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才会离开。”
“无声无息抛下什么都不管就走,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他的语气很笃定,因为幸村始终觉得,自己这个表妹是个从内到外都无比温柔的人。
成疏哑然:“是吗。”wWw.qikuaiwx.Com
女生弯着背脊坐在草地上,满身都是不想让人靠近的丧气,眼睛周围一片红色,好像下一秒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委屈吗?”男声轻轻柔柔地钻进人耳朵里:“想哭的话不用憋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成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重新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里,看不见面孔。
幸村精市也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像是老僧入定。
渐渐地,女生的脊背微微抖动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有些微的震颤。
——连哭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她究竟在一个人钻什么牛角尖啊。
本以为会被用到的自己肩膀此刻毫无用处,幸村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成疏的头。
一直到眼眶里漫出水意,成疏才明白自己心底那泛酸的感受——是委屈。
是啊,凭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不是也能成为一个家庭美满的小孩吗。
不需要从小遏制对自己父母的好奇心,也不需要把“爸爸妈妈”划上“不要轻易询问”的关键词……
她明明也是一个,想要爸爸妈妈关爱的孩子啊。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综漫任疏顽更新,第 219 章 第 219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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