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大事,毕竟她原先心大,又有咳疾,有点病痛并不稀奇,自己也没有怎么太过上心。但实际生下赵澍后调养得非常之仔细,就连坐月子这种繁复冗杂需要注意的过程都是在暖阁度过的,赵祚甚至夜里还会喂她喝汤,给她换药,夜夜都是睡在陛下怀里,等小澍满月,她便已经恢复到了能下床自由活动的地步。
全中原最珍稀的补品都不重样不间断的情况下,她竟还是在小澍十一个月时生了场大病。
起初是以小病苗的方式出现,断断续续风寒小半年,没有大毛病,药喝一喝便无大碍,但又过了几个月,和赵祚到行宫避暑,贪凉喝了碗冰镇绿豆沙,当晚便咳得停不下来了。
赵澍跟着父皇母妃同行,彼时已经一岁近半,说话咿咿呀呀却挺清楚,路殊一般情况下都听得出他在讲什么。而且小崽机灵得很,十分能听得懂话。
母妃一病倒,急得父皇也夜不能寐,原先太医院只跟来了十位太医,这下一闹,半个时辰内直接整了个齐活。城郊行宫修的很大很奢华,宫人一时间也多了一倍,大家各有各的忙,各有各的提心吊胆,除了竹其和几位姑姑在照看赵澍之外,几乎全都在围着路殊一个人转。
她当晚便发了场高热,有些神志不清,头晕目眩得厉害。路殊半靠在榻上,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正要弯腰再吐一吐,忽地想起什么,抬眼问道:“五哥哥,小澍这两天是谁在喂?他哭闹没有?夜间睡得......睡得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便又咳了几声。
赵祚心下一紧,左右这几日也没有顾得上赵澍,可如实说又怕她操心,只好回道:“奶娘在喂,朕今早见竹其带着他在莲珠池玩,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养病。”
路殊立刻嘱咐道:“玩的时候务必离池子远一些,不要带他去有深水的地方。”
赵祚叹了口气,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发梢,顿时有些愁眉不展。
因为害怕过了病气给小赵澍,所以这几日都是宫里随行的奶娘姑姑在带着小朋友,他并不能见到母妃。赵澍虽说目下已经不太爱哭,但见不到娘亲还是要比往常看上去蔫些,玩具和玩偶也不大爱玩了,夜里更是睡不安稳,不知为何竟头一回有了吐奶的状况。
竹其一直都极其上心,再加上她打心底有些信不过那些姑子,所以大部分时辰都是竹其亲历亲为在看管。赵澍从呱呱落地开始就爱黏着娘亲,她便取了几件路殊的衣服放在小殿下的榻上,晚间也会在殿内打张地铺,仔细看他喝过奶再睡。
这日傍晚,竹其去了太医院给路殊取药,等监督着手下奴婢煎完滤完已是亥时,小赵澍便嘱咐给了奶娘和徐姑姑二人看管。
赵澍和奶娘不亲,但也算乖,趴在毯子上自己玩。徐姑姑在一旁给他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奶娘闲谈说话。
“我看贵妃娘娘这风寒怕是要难捱,一时半会儿好不利索。”她叹口气,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凑近对奶娘道:“你看皇后娘娘的身子,也是一场病便垮了,说不来的。”
那奶娘点点头,也压低声音应和:“听说贵妃高热不退也有些日子,脑袋都快烧糊涂了,陛下也着急得很!”
徐姑姑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也不是陛下着急便能急得来的,只可怜小殿下,若是小小年纪便没了娘,往后可怎么过?”
“那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吗?若贵妃真有个不测,后宫众人还不得争着抢着要二殿下?”
赵澍低着小脑袋掰扯手里的老虎玩偶,有些歪歪扭扭地转过身,想要往榻上爬。奶娘把他抱起放在榻内,又冲徐姑姑道:“陛下对二殿下这般上心,谁若是把他养在身边,那便是把贵妃那一份独宠也分去了。”
“旁人哪有亲娘来的贴心呀!你看贵妃宠着爱着二殿下那个劲儿,搁谁身上不得感慨两句?”徐姑姑从身前取出手帕帮赵澍擦了擦嘴,念念道:“倒希望贵妃也能扛过这一关喽......”
“贵妃娘娘命大着呢,再说还有太医院那一帮子名医,哪那么容易就没了?倒也不是你我该操心忧虑的。”
他们二人话音刚落,赵澍便从榻上站了起来,有些踉踉跄跄地走到枕头边,扑通摔倒在了路殊那几件叠起的衣服上。
小崽奶哼了两声,立即呜呜哇哇委屈地掉金豆子,奶娘赶紧护着他躺好,在膝盖上揉了揉,喂奶哄他睡觉。这一哄直接弄到了天黑,赵澍才勉强抽抽嗒嗒着睡了过去。
竹其不在殿内,奶娘和姑姑便轻声去了偏殿用晚饭,她们二人刚离开一刻钟上下,榻上的小赵澍便兀自翻了个身,艰难地又站了起来。
姑姑们用饭只需要小半个时辰,一般情况下他并不会醒,外面的人也没听见哭声,所以并未来得及反应。小朋友推开挡着的软垫,趴在榻边的小柜上,两只肉乎乎的小脚丫将将踩在地面,肉墩墩地掉到了地毯上。
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已经抑制不住要哭,站也站得不是非常稳,却还是一步一脚印的光脚往外跑,边跑边呜咽。
赵澍个子小,一只团跑得却还很快,噔噔噔就出了殿门。丹凤殿本就不大,夜里来回光线黯淡,偶一出神竟也极难发现有只白色团子从墙下跑过,正殿离丹凤殿有一小段距离,小崽跑到半路忽然摔倒,裤子上蹭了不少尘土,却还是哼着没哭,跑到了正殿门口。
路殊和赵祚这里宫人很多,殿门前的门槛对于小小的赵澍来说则是天堑蜀道,他渐渐害怕,开始哭泣,嘴里只会咿咿呀呀喊着“羊七羊七”这样的话,连滚带爬地翻进了院内。
门外的守卫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赵澍的身影,三两大步上去将他抱了起来。可小朋友却忽然猛烈挣扎,小脸都快要哭花,一定要往殿里跑。齐祥从殿里跑出来,看见脏兮兮湿哒哒的赵澍立即吓得魂不附体,训着身边的侍女拿鞋和披风来。可赵澍却趁着守卫一不留神,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撒丫子就往殿里跑。
他跑得比先前要稳了许多,丝毫不像是一岁半的婴孩,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哭鼻子。身边的女侍暗卫一靠近他便会胡乱挥着藕臂躲开,他们一众又怕小殿下摔倒,只好立即进去通报陛下,护着小崽子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寝殿内。
刚一绕过屏风,赵澍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赵祚正好听到通报,火急火燎地穿上外衣,飞快上前将儿子一把抱起,见他脸上全是泪水,身上仅有的一件里衣已经脏到不成样子,脚底也是黑黑灰灰,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丹凤殿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下人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只听赵澍哭着大喊一声:“羊七!”
这声奶里奶气的娘亲极为突兀,路殊也正被他一声哭闹惊醒,强撑精神从榻上下来,把哭到流下口水的小澍接了过去。
“小澍怎么跑过来啦?”她叫人端来湿帕,仔细检查着赵澍的脚底,不禁生气道:“外面危险!你怎么学会一个人胡跑了?”
奈何怀里的小崽哭得太过伤心,赵祚怒不可遏,但听赵澍哭得格外伤心,大声训斥怕要把孩子吓到,便只身走到了殿外去兴师问罪。屋内一时间只剩下路殊和赵澍两个人,她生怕过了病气给儿子,只好取了方锦帕挂在脸前,心疼地轻拍赵澍的背,轻声安慰道:“不哭了小澍,娘亲在呢。”
赵澍两只胳膊环住路殊的脖子,紧紧抱着她不松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惹的路殊自己也是一阵心疼,念起这十几日来都没见到小澍,也没有精力悉心照料陪伴,方才闹的小朋友自己光脚找娘亲这一通委屈。
“羊七......”赵澍两只黑黑的小脚踩在路殊那件纯色丝裙上,留下一串毫无章法的脏脚印。“羊七怕怕......”
路殊接过女侍递来的巾帕,替小朋友擦干净脚,温柔地将他横抱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小脸蛋:“怕什么?这几日都没见到娘亲和父皇是不是?”
小朋友的眼泪汩汩又涌了出来,在鼻梁和眼角处掬成一小潭,委屈地点点头,小声道:“羊七不舟!”
路殊噗哧一笑靠在了软垫上,虽然胳膊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把儿子紧紧抱在胸前:“什么娘亲不周?娘亲照顾小澍不周到啦?把乖都惹哭了?”
赵澍立即摇头,但也听不懂娘亲口中的“不周到”是什么意思,又抽泣着手舞足蹈:“羊七!澍!澍痛痛!”
“哪里痛痛?”
小崽:“羊七痛痛!”
她用大拇指轻轻安抚着赵澍的小脑袋,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两只小脚,笑道:“娘亲不痛,看到小澍就不会痛了。下次记得不可以一个人出来乱跑,下榻要穿鞋鞋和衣衣,不然小澍痛痛,娘亲也会痛痛的。”
怀中的赵澍突然激动起来,小脑袋靠在她锁骨处,学话道:“羊七痛......澍痛,怕怕。”
路殊有些不可思议地愣了一下,仿佛瞬间明白了赵澍想要说出的意思。
他或是知道自己近日不能带他,猜到娘亲有事,内心也有些纯粹的害怕和不安,可奈何不会说也不能做,只好哭一哭闹一闹。今晚不知为何格外黏人,便非要跑来,大抵也是想看看娘亲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抱着怀里香香软软却有些脏兮兮的小崽,路殊不知为何,忽然有了些食欲,头也没有那么痛了。
这下亦是明白了“娘亲不舟”究竟是什么意思。
“娘亲不会走的,娘亲没事。”她安静地顺着赵澍的后脑勺,轻声问:“宝贝用过晚膳没有?有没有吃饭饭?”
赵澍摇了摇头,从里衣口袋里摸出一只手心大的布偶,捧到了路殊脸前。
“羊七玩。”
这是小朋友最喜欢的花绒兔兔,原先拿到手时是一整套,里面填着十足十的木棉,捏起来手感有些坚硬,但后来因为小朋友太喜欢,玩的次数频繁,便渐渐团软了五六只,只剩下这么个竹青色的小兔子还能留下。后来赵祚又吩咐人做了一套更精致的,小朋友却还是喜欢这套小小圆圆的,经常摆在枕边一起睡。
路殊接过小兔问道:“做点银丝面吃好不好?或者吃一份黄米菜卷,然后娘亲陪你玩。”
赵澍听话地点了点头。
随后,赵祚从殿外进来,脸色青黑,将赵澍从路殊怀里强行扯出,罚他站在妆台旁,一板一眼严厉道:“父皇跟你说过多少次,怎可半夜乱跑!若是迷路,父皇母妃又要如何找你?”
小朋友局促地躲成一团,眼泪汪汪盯着路殊的方向,她立即于心不忍道:“五哥哥,我方才已经教训小澍了,他只是想我想的不行,别吓孩子了。”
赵祚没有搭腔,脱下外衣坐在书桌前,冷声道:“父皇罚你站一刻钟,不许哭,也不许看你母妃,背过身去。”
赵澍没哭,但被吓得够呛,原本独自在外游走便受了惊吓,想念母妃则更是委屈,先下又被一贯疼爱自己的父皇冷言相待,有些颤颤巍巍地晃了几下,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咿咿呀呀跑到了赵祚桌边,拉着父皇的衣摆呜咽道:“嗲嗲抱......”
“爹爹不抱。”赵祚指了指书桌旁的角落:“要么就站那里,若是敢哭,今晚便回奶娘那里睡。”
小朋友依旧伸着手求抱抱,却被父皇牵去墙角罚站,他小小一团无敌可怜可爱,时不时要回头看看路殊,然后再被赵祚低声训斥着回过头去。
父皇唱红脸,可母妃自然是心疼的。路殊的确认为小澍需要长个教训,但今日事出有因,其实没那么严重,警示一下则作罢。她将辅食吩咐下去,坐在榻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小朋友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原本有些泛白的脸上慢慢有了红晕,也添了淡淡笑容。
一刻钟即将过去,路殊下榻走到墙角,蹲下给小朋友擦了擦鼻涕,忍着笑将他抱进怀里,在寝殿内走了两圈。
“去和父皇道歉,承诺以后不做这样的事了。”她道:“父皇是怕你跑丢丢了,父皇很爱你呢。”
一旁的赵祚叹了口气,随手拿了件外套给路殊裹上,将撅着小嘴的赵澍抱进了怀里。
路殊凑上前亲了亲夫君的脸,又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手,颇有些骄傲道:“五哥哥知道小澍刚才告诉我什么吗?”
赵祚冲她温柔一笑:“什么?”
“他说娘亲痛痛,所以他也痛痛,想念娘亲和父皇,心里怕怕,才忍不住想要来的。”
赵祚给怀里的赵澍擦擦眼泪,见路殊脸上难得有了光彩,随即附和道:“朕知道澍儿离不开你,是怕养成坏毛病,将来会有麻烦。”
赵澍闻言看了看路殊,乖巧小声道:“小澍不坏......”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又被萌了一脸的血。
晚风清凉不寒涩,路殊卧床许久不曾出门,现下和赵澍各喝了碗驱寒的药汤,餐食也未备好,她见小朋友跃跃欲试想出去玩,便同赵祚商量,一起去行宫的香桃园坐坐,在那里用晚膳,也好解解闷。
赵祚见她提起兴致,便也应允。小赵澍高兴地跃跃欲试要往路殊怀里钻,她给自己和小崽都换上干净衣裳,便一同赵祚坐着轿辇去了香桃园。
园内有间湖心小亭,赵祚命人点了灯盏,一家三口坐在桌前用膳。小朋友对于能和母妃父皇一起出来玩这件事很有精神,围着圆桌跑来跑去,路殊托着腮坐在小凳上看他,冲赵祚道:“五哥哥,看来小澍现在跑的很稳哦,就是话还说不利索。”
赵祚:“......澍儿已经很厉害了,说话又不是一朝能成的事,你总是着急。”
“我是怕他不会说话自己着急。”
小朋友笑着跑到父皇身边,被一把捞起到腿上,路殊把盘中那只小小的黄米菜卷夹进碗里递过去,哄道:“小澍先不玩了,让父皇喂你吃饭饭。”
赵澍伸手去抓菜卷,撒娇道:“羊七~”
“娘亲改日喂你,听话。”
怕过了病气给赵澍,路殊脸上遮着帕子,仔细用小勺将菜卷切开,又挑出半碗银丝面晾凉,看着赵祚一口口喂着小朋友吃下,心中油然而生慢慢的幸福感。她正出神,便发觉赵澍自己捧起小碗,从父皇身上滑下来,肉嘟嘟一团蹭到路殊身边,举起胳膊,把碗递了上来。
“羊七吃!”他有些踉踉跄跄晃了一下:“羊七饭饭!”
路殊赶紧接过碗,笑着倒进了赵祚怀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另拿了副碗筷挑出几根吃下,把小朋友重新塞进了赵祚怀里。
“娘亲吃了,宝贝。”
小崽乖巧点头,自己坐在父皇腿上,趴在桌边吃掉了菜卷。赵祚也拿起汤匙给路殊舀了碗药膳,轻声责怪道:“朕早晨有事不在,你便也不吃不喝,病拖着难愈,倒还不如澍儿懂事。”
她背过身掩面咳了两声,也撒娇道:“好啦陛下,臣妾有错,这就和二殿下一样乖乖用晚膳。”
赵澍吃得慢,但却吃得很香,方才饭前喝了几口奶,也没有再吐,小嘴嘟嘟油亮,专心致志用小勺吃着细面,确实勾起了一丝路殊的食欲。她喝了碗粥,又吃了半张赵祚亲手夹给她的荷叶饼,添了薄盐,同夫君一起吃完了小崽剩下的银丝汤面,不仅有了力气,额头上也出了层薄汗。
赵祚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又凑近用嘴唇测了测温度,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今晚让澍儿留下睡吗?”
路殊伸长胳膊给小澍擦着嘴,随意回道:“留下吧,小朋友都千里寻母了,好不容易呢。”
“什么话。”他轻笑着责怪道:“那便让澍儿留下吧。”
“前些天听竹其说,小澍前几日睡醒时有一点吐奶,有没有叫太医来看过?”
“已经看过了,忽然换了母乳有些应激,无事。”
路殊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笑一声,装模做样地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搞得赵祚有些诧异。
“为何叹气摇头?”
“只是想起原先的事情罢了。”路殊有模有样道:“刚做贵妃时,每日我们二人餐桌上的规格是二十道菜,后来怀孩子,加上那些丰富的小食,每餐最少要见到三十五六道佳肴,生了孩子之后则更夸张。”
又是长长一声叹息——“可如今桌上却只剩下六道菜,骨汤空心银丝面、时蔬菜卷、菠菜肉糜冬瓜粥、绿豆米糊,还有例行的清炖百合莲子甜羹,这五道是给小澍的,给我的只有这盅药膳和一屉梅干肉荷叶蒸饼,最后还得跟陛下一起把小朋友剩下的汤面吃完,可真是有够失宠,闻者落泪,见者也要伤心......”
赵祚竟罕见地冲她撇了撇嘴,有些不忿的样子。“朕在寝殿让你用膳,你倒好,筷子都没拿起来。澍儿吃的挂面软糯易嚼,汤头清淡,朕专门命后厨多添汤多加菜让你用,最后倒落了个不是?”
路殊托腮,直截了当撒娇道:“讨厌。”
本就是闲得发慌想找点事,她撅撅嘴,摸上赵澍的脑袋问:“娘亲父皇带你去散散步,咱们回去洗香香睡觉好不好?”
小朋友举起两只小胳膊:“好!”
他们三人慢慢步行往寝殿回,路殊一路上半靠不靠的黏着赵祚,最后直接被陛下大手一揽背了起来。身后的小宫女和内侍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路殊枕在赵祚肩上,一只手牵着身边自己练习走路的小崽崽,伸手摘了只桃花枝,别在了小朋友的耳朵上。
当年她也是这么跑着跳着折来一枝冬梅放在赵祚鬓边,现下仿佛昨日依旧,身旁的小孩子都不动声色地长大懂事了。齐祥挥手叫来丫鬟牵着赵澍,见路殊在赵祚背上闭着眼睛养神,倒也收起了说几句耐听话的心思,使了个眼色,示意所有人放轻声响。路殊抬起脸凑近赵祚耳畔,小声道:“五哥哥。”
“怎么?”
她轻笑,气息喷在赵祚侧脸,惹得他也扬起嘴角:“哪里不舒服吗?”
“好舒服。”路殊决心要坏心眼逗他:“夫君真好,小殊好舒服。”
赵祚果不其然吃她这套,无奈道:“胡闹。”
回到寝殿,内侍们铺床开窗整理更换冰缸一通操作早已妥当,齐祥动手将汤药扇凉,备好漱口用的清茶和盐柳枝,又挑了盘甜脯送进殿内。小朋友是第一个被带去洗香香的,路殊则是同赵祚一起沐浴,在殿内等待小朋友被带回睡觉。
路殊亲手帮他在榻内铺好了尿垫和小毯,打算让他今夜睡在中间,否则离自己太近怕也染上风寒。赵祚今夜亦是没看公文没回请安信,也没点灯研究国事,早早上了榻,让路殊枕在自己腿上,动手给小狐狸摁了摁穴位。
她对赵祚笑了笑,二人沉默半晌,路殊忽然开口道:“夫君,我有话想问。”
赵祚:“什么话?”
“......”m.qikuaiwx.cOm
路殊没有开口,指尖轻抠着被上的丝线,有些犹豫道:“是些大不敬的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榻内木柜上的灯盏灭了一扇,赵祚抬手扣上琉璃盏,语气温柔道:“贵妃不妨一试,看看是怎个不敬法。”
她又是扭扭捏捏欲说还休好一阵,才下定决心开口道:“从小澍出生开始,我就在思索,为什么以我的家世背景,他还能这般得宠。”
赵祚手下僵了一瞬,却依然如往常那般平静,情绪不悲不喜地回道:“所以呢?小殊是何想法?”
路殊睁大眼睛看他:“我则一直想不明白,其实先前刚被宠幸时,不止一次听到后宫传言说陛下不想我有孕,虽说我不信夫君是那样的人,可停用避子丹后许久都没有动静,我便有些担心。”
“后来顺利有了小澍,这种顾虑便被完全打消,五哥哥一直疼爱我,也爱小澍,可......”
“可是什么?”
她忽然从赵祚腿上坐起,有些委屈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可以干政,那些有的没的我也不懂,但咱们这么些年一起住在暖阁,大臣的折子我多少看过,就仅论两位殿下而言,小澍尚在我腹中时,礼部尚书和监礼侍郎二人就上表要五哥哥赐药将他除掉;后来小澍出生,没有在六月初时从我身边带去皇子统一住处,便又有人上书我蛊惑圣主、妄图教唆皇子,再后来我......”
未等她接着说,赵祚便打断道:“小殊,你知朕不会不明事理,你与路府并无大错,朕也绝非是因宠而有失偏颇宠信路家的君主,从未因为宠幸你便大肆封官加爵,为何会心存此般疑虑?”
“我非是这个意思,五哥哥。”路殊摇头:“再后来他大了些,陛下你有了立太子的构想,心中疼爱小澍,便又触了前朝的逆鳞。个中原因皆是因为我母家势大,我生的是皇子,他养在我们二人身旁,往后和父皇母妃最亲,小澍若有朝一日入主东宫,以后朝堂便是路府一家独大。”
她垂着脑袋说了这样一番妃子绝不会、也不敢说的实话,有些委屈地掉起了眼泪。赵祚同她面对面坐着,良久才开口道:“朕又不傻,古往今来如此频繁的案例摆在眼前,难道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吗?”
路殊则啜泣得更厉害了。
“路府。”赵祚伸手给她擦擦眼泪,凑近道:“贵妃来给朕数数,太尉府上都有哪些人?”
路殊一愣,抬起哭红的眼眶回道:“我......我们家有我祖父,我爹爹娘亲,还有哥哥。”
“路夫人母家澧州,父亲的刺史一职已经告老,老将军十年前便闲赋在家交了兵符,路太尉在任多年,汗马功劳不少,但竟连个妾室和旁出的子嗣都没有,也并无居功自傲藐视皇威的大逆之错,唯一个路乔,姑且算是你口中的‘威胁’。”
他接着道:“路乔在西北修缮练兵,一举一动都在朕的掌握之中,他为朕做了许多大事,也帮朕拿下了西北诸将的心,至于外面如何传,常腾军都只能姓赵。况且,你又怎知西北没有朕的一众心腹?”
路殊没有说话。
赵祚直言道:“太尉府确有些权力不错,但实权终究在朕手上,路家没有外戚,只嫡出一子一女,你在朕这里,路乔替朕在西北,若他当真有异心,说实在话,朕当年一刻都不会留他。”
“我哥哥和爹爹都是朝廷的忠臣良将。”路殊擦擦眼泪,傻里傻气道:“五哥哥,我们家虽看似有权,可也就只剩我们四个姓路的了。我不要小澍做太子,咱们好好养他就是,我唯独只希望你疼小澍。”
“一天净会说些冒傻气的话,朕解释你也不听。将来哪个适合便让哪个做太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但我只是觉得......甚至走到现在还是觉得,日夜都如同虚无缥缈似的楼阁一样,我莫名其妙就侍了寝,当夜封了一品贵妃,到后来的独宠和小澍,虽然在外人看来是光耀门楣,可自己总不踏实。”
她扑进赵祚怀里,轻轻用鼻尖蹭了蹭他。“我都不知五哥哥究竟喜欢我什么,整日不听话又爱顶嘴,除去名字里有个殊字,从头到脚再无什么特殊之处了。”
本是路殊一句听上去像是撒娇的问题,赵祚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摁住她的肩膀,神色中竟夹杂了不少委屈。
两人就这么平白对视了半晌。
赵祚:“......”
路殊:“......”
“贵妃倒想起问朕这个问题了。”
他忽然回应,路殊一头雾水道:“我是真的不知!绝不是在撒娇求哄的!”
赵祚明显不悦:“那小殊先说一说,你究竟又是喜欢朕什么?”
路殊:“......啊?”
不是求哄,但怎么好像要反过来哄人了?
她卷起唇认真道:“五哥哥声音特别好听,不仅身材挺拔,长得也俊俏。饱读诗书勤勉持政,从小就对我很宠爱,而且......”
赵祚忽然冷哼一声,把路殊从自己身上赶了下去。她满头问号地歪着脑袋:“干嘛呀!不是还要亲亲的吗?”
他侧身坐在榻边背对路殊,语气不善道:“不论如何,都是朕在你儿时待你极好,因此你多年来习惯使然。”
路殊刚想打断,却听他接着说:“朕最怕你只是习惯,只是觉得从头到尾只同朕一人最为简单,把朕当什么青梅竹马的亲人,而不是爱人。”
“你说什么呢!我一口一个夫君喊出来的,而且五哥哥就是我的亲人,因为特别爱你心悦你,所以你才能做我的亲人!”她破涕为笑道:“明明是陛下自己弄反顺序了。”
她又厚着脸皮钻回赵祚怀里,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春宵苦短的时候爱你,一起用膳的时候爱你,同衾同枕的时候爱你,有小澍时爱你,小崽出生时也爱你......反正每天都喜欢夫君。”
赵祚伸手抚过她的背,两个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路殊有些傻气的笑声随着纱幔一起轻飘满落,随着一个吻,消融在了赵祚耳畔。还没等他来得及再回应些什么,竹其便抱着小朋友从殿外进来,将赵澍安稳递到了路殊臂弯。
小朋友香喷喷像个杨梅味的糖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澍洗好啦?”
赵澍点头呢喃道:“困困......”
路殊冲赵祚眨了眨眼睛,抱着小崽躺进榻内,为他盖好薄毯,打算哄他睡觉。
他一上榻就爬去找自己的小兔,赵祚路殊寝殿里的卧榻要比丹凤殿宽敞柔软许多,小朋友在上面乱爬也绰绰有余。他抓着兔兔躺在榻上,两只小手抓住自己翘起来的脚丫,以一个非常可爱的姿势枕在了路殊的枕头上。
小哈欠大哈欠一个一个打得不停,赵澍侧身将小兔子塞进母妃手里,糯糯道:“给羊七。”
路殊接过,躺下将他搂住,用薄被把小崽盖好,招手示意赵祚也快点上榻来睡觉。他唤了下人进来换冰缸灭灯盏,躺进榻内亲自动手拉好帷幔,轻轻拍了拍睡在中间的赵澍。
小朋友想啃自己的脚,被父皇无情阻止,又不轻易认输地坐起身来低头张嘴,誓要啃到大拇指。父子俩一来一回斗争折腾半天,把路殊逗的直笑,最后以赵澍的小脚丫被父皇大手包住告终,小澍完败。
可这一玩,反倒精神来了。
赵祚已经告诉他母妃身体不舒服,不可以凑近打扰她睡觉。可小朋友以往睡在最里侧,要挨挨贴贴着娘亲才有安全感,虽说道理是听明白了,也没有哭闹着要路殊抱,可他毕竟只是个一岁半的小崽崽,小动作压根忍不住。一会儿趁赵祚稍不注意,便一扭一扭往路殊那里靠,只是父皇撑起身吹了盏灯的功夫,他就已经蹭进了路殊怀里。
嘴上不太会说,但心里很怕和娘亲分开。
傍晚听到奶娘和徐姑姑说话,其实他大体是听不懂的,只听得懂贵妃和生病这两个词,手上在玩玩具,但听到旁人交谈,知道是在说自己和娘亲,又听到她们二人长吁短叹,小小的脑袋依旧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氛围。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是发热,更不知道风寒和医生是什么意义,只大概明白,娘亲或许不能要自己了。
所以半夜哭着跑出来,也是太想要找娘亲了。
他牵着路殊的手,路殊便也用手抚摸他的后背,赵澍有模有样的学着娘亲的动作,竟也伸出小手,开始一下下拍着路殊的后背。
——想要哄娘亲睡觉。
路殊心疼地亲亲他头顶,夸奖道:“小澍真是娘亲的贴心好宝贝,娘亲好爱你。”
小崽嘿嘿一笑,有些腼腆地把脑袋扎进了她怀里。
白日里路殊没吃什么东西,现下烧退了些,出去散了一圈又有些乏累,闭眼安抚着赵澍,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小朋友刚要睡着,路殊拍着他小屁股的手却忽然停了下来,他半闭着眼睛,有些不安地奶哼起来,马上便要转换为哭声。
赵祚见路殊睡着,立刻将小赵澍捞进了自己怀里接着安抚。本以为连续拍拍小崽就会满意睡觉,可或许是父皇身边的气场与味道与母妃不同,小澍还是睁开眼睛,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竖起食指示意赵澍不要哭,可小朋友却还是掉了金豆子。赵祚仔细确认路殊还在熟睡,没有冲孩子发火,耐着性子劝道:“母妃睡着了,她生病痛痛,我们不要吵醒她。”
“想羊七抱......”
赵澍听懂了话,嘬着拇指微微抽泣,轻轻牵住了路殊的手,减弱了些哭声。
他纵然有万分不舍,依旧只能睡在父皇这里。赵澍很聪明地将赵祚的手放在自己的屁屁上,意思是让父皇哄自己睡觉。他发出了几声奶哼,面对着母妃,渐渐也进入了梦乡。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横刀贵妃养成指南更新,第 114 章 【番外三】蔫蔫的小狐狸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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