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边撒娇边诚心抱怨道：“五哥哥总算回来了！我都一整天没见你啦！”
赵祚笑道：“今日有些忙，耽搁了午休，等急了？”
他宽了衣坐到书桌前，把路殊抱进怀里，又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鼻梁，“近日西北通商之事有些新内容，西疆又派了几个精打细算的使臣过来，半天扯不清楚，弄得不大好看。”
“通商是好事，总比打仗好。”路殊帮他摁了摁额头解乏，眼睛滴溜溜打了个转，问：“这次使臣在京要待多久？”
“本来是十天，但瞧着他们这个架势，估计得待上一个月。”
“那五哥哥可以去看看皇后娘娘啊？“她道：“他们不是态度暧昧，想打我们朝廷的主意吗？那就让皇后娘娘出面，去跟他们叙叙旧，那帮人总不能连自己公主的面子也不给吧？”
赵祚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挑起嘴角道：“就你鬼主意多。”
“又不是什么出兵讨伐的大事，皇后娘娘正好也能见见家乡人，到时候这个面子是卖给了他们西疆，有什么不好？”
见赵祚默许，路殊又赶紧顺着话劝他：“但是五哥哥得先去把皇后娘娘的功课做好，娘娘她高兴了，这事儿也就成了，你说对吗？”
“对什么对。”赵祚瞪了她一眼，一手将路殊从自己腿上拎了起来，兀自走到窗边用温水净手。
她见赵祚发火，也不慌，讨好地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我也不想让五哥哥去，但总得演给西疆的使臣看看吧？你就过去陪皇后娘娘待上十天半个月的，等这事提前结束，不就能解心头烦忧了吗？”
“解忧的方法朕有的是，不劳贵妃替朕烦心。”
路殊见他油盐不进，只得作罢，识时务地跟上去道歉，可赵祚仍是不怎么搭理她，直到用完晚膳，竟也没跟她多说一句话。
还真是奇了怪了。
她想起之前他们二人在王府起争执的光景，知道这次是又把人给惹火了。可转念想想，既然怎么道歉也没用，那就干脆闭嘴，等他慢慢消了气便是。
两人无言地用完了膳。
赵祚亦是无言地看着路殊出去散步却没唤他同行，揣着闷气阅了几封折子，又沉默地看着她从外头转完回来，脱下外套去沐浴。
似乎还是没话跟自己说。
小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脚步轻盈地闪现在云屏外头，跑到榻边，随便将鞋往空中一甩，钻进去便没了人影，给原先一直低气压的暖阁造出了阵清香的凉风来。
赵祚思量半晌，从案前站起，走到榻边坐下，没有掀开帷幔的意思，反倒张开右手伸了进去，半天也没人回应，正打算收回看看她是不是睡了，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声，她的手掌飞快地打在他伸出的右手上，一点也没留情面。
他凭感觉随便一抓，抓着一只细细的脚踝，便顺势轻拉了一下，问道：“这是哪家狐狸的小脚丫？”
帷幔里开始胡说八道：“是只坏脾气老虎养的可怜小狐狸。”
他忍着笑又问：“老虎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狐狸搬了来，她如何就可怜了？”
“老虎骗人，小狐狸吃不饱穿不暖，还没人疼没人爱。”
赵祚掀开帷幔，见路殊抱着两条腿坐在榻边撅嘴不高兴，便服了软安慰道：“朕还未冲你发火，你倒先冲朕撒上气了。”
“我好心好意，你怎的又不理我？连小殊都不喊了。”
“你打什么算盘朕会不知道？”
“我才没有打算盘。”路殊偏不承认，跨在他腿上坐好：“那陛下要叫我什么？还是叫贵妃吗？”
“叫小殊。”赵祚搂住她的腰，轻轻在腰窝上戳了一下，把路殊身上那层沾了水的薄里衣褪了下来。
她也没躲，顺势把人一扑，动手拉上了帷幔。
一个时辰后，待赵祚睡熟，路殊悄悄起身，把枕下那半颗小药丸摸出来，仔细想了想，还是飞快地塞进了嘴巴里。
再听说张洁如的消息，已是一个月后。张裕充因为种种罪名被斩，张府一干罪臣也已或发配或下狱，可路殊一直没得到任炎的消息，因为现下的消息不如在宫外那般灵通，想见魏去非和岑青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紫宸殿的内侍宫女一个个又都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跟她讲。
竹其从外头把沐浴用的干花叶取回来，还抱着一大束东郊御花园里新培育的夏花，路殊坐在暖阁后头的小园里乘凉，见她有些不大高兴。
“怎么了竹其？”
路殊把团扇放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摇头道：“没什么，小姐去树荫下头坐着吧，我把东西拿进去。”
竹其从小就陪在她身边，心里从来藏不住事情，不过路殊这回倒是有些猜不着她在苦恼什么，反复琢磨，只猜想或许是天气太热，刚进宫伺候，大抵还不太习惯，并没觉着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趁竹其这会儿不在这里看着她，路殊便偷偷从园子后头的小拱门跑了出去，想到北边的梨心池去乘凉。
镐安京这地方没有春天，四月五月稍回暖些，立刻就要下几场雨，凉爽几日便会入夏，大太阳晒烤着又干又燥。内使司前几日便着手收拾冰库打算筹备避暑，路殊想看看下头用不尽的大冰块和非应季蔬果是什么样子，就换了身简便衣裳，用一支银骨步摇簪好头发，准备悄悄晃过去开开眼。
那地方没她想的有意思，一群宫人进进出出，看上去的确挺凉快，但有几个内侍还是挺凶的，不停在催催赶赶。路殊怕给那些忙进忙出的小丫鬟太监们添乱，便独自在附近溜达，看看运出来的东西，百无聊赖地往后头的太华池走。
听说最近宫里从青龙寺移回来几株樱花，还正开的漂亮，她正好顺路，便打算去折几枝回来。
风凉，吹着舒服，她坐在小石阶上刨土，手里折了两支花，依旧是卷起袖子自娱自乐，弄了一手的泥，就连那件最喜欢的墨绿色衣裙也有些蹭上了灰。
她兴致勃勃地玩了个够，想着拍拍身上的土，然后赶紧回去，免得一会儿樱花枯萎不好看了。于是便风风火火地抓起一旁粉红鲜嫩的花，跑到湖边撩了撩水，便转身往回跑。
林子那边有个穿妃色华衣的女人带着一队丫鬟在散步，路殊刻意躲开，转而绕着那排灌木往回暖阁的方向走。
可离那人越近，越能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原先在宫外，想听真话就去茶肆酒楼坐坐，现下在宫里，想听什么有意思的，那必然是爬墙角听人嚼舌根子了。
她索性坐在小阶上，听听那位女子和丫鬟们的私房话。
隐隐约约能听见那个小丫鬟说着什么皇上、皇后和贵妃的话，路殊一听到自己，更加来了兴致，两只耳朵竖出了新的高度。
“自古不都是当贵妃的最受宠？你见哪个皇帝会专宠皇后的？”
那小丫鬟道：“可每位贵妃也是从贵人昭容那样升上去的，到底是新人如花似玉层出不穷，别人想像您一样，还没机会呢！”
那女子转头道：“咱们皇宫里这个，不就是直接爬上龙床封贵妃的吗？”
“那不一样，四妃现在只有一个，娘娘您才进宫没多久，总有机会的。”
路殊不知这是哪位后妃，也属实没有见过，但先前听说宫里进来了两个贵人，想来这便是其中之一。
她摸了摸花朵的瓣，又仔细听那位贵人道：
“倒也是，若真是有福气的，皇上来歇过一次就能母凭子贵，本宫并不着急。”
那丫鬟伺候她坐下，身旁另一个也接话道：“那位贵妃专宠好几个月了也没动静，估计不是生不了，就是......”
“什么？”
“娘娘您不知，奴婢们好几次去太医院，都看见葛、陈二位太医他们跟手下的几个药童一起配药抓药，我们留意着呢，都是给紫宸殿那位贵妃娘娘熬的。”
“......”
路殊眼睛一转，记起自己的确是在喝药，可就只不过是调理身子的补药，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法吧？
那贵人微微张开嘴，疑惑道：“你是说......那是皇上让熬的？”
“自然是皇上的命令。”她道：“路家势大，兵权可是在路太尉手里，上个月路乔又从西北回了京，他打小在驻军长大，西北一众自然是听他们家人的。”
她压低声音，凑近主子耳边：“皇上必定明白这个道理，若这路家贵妃生个皇子出来，那这江山还不得改姓路了？”
路殊听不到她们最后的几句话，可大致也听出了些名堂来。
她站起身，跑回了紫宸殿。
在门外看到竹其，路殊远远教训她道：“竹其，这么热的天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等我吗？”
“小姐，尚衣司把皇上命人给您做的衣服送来了，我等着取。”她懵懵道：“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路殊：“......”
竹其见了她，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
“你想说什么就说。”
“小姐。”她小声低头道：“以后能不能别用那个药了......”
路殊奇道：“你也听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废话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然会爱惜，听旁人叨叨干嘛？”
竹其摇头：“陛下没在您面前显露什么，可私下也是着急的，小姐的恩宠又不缺，可......”
她吞吞吐吐道：“今日奴婢见着张府的那位了，她都已经显怀，若真生下个皇子可怎么办？宫里年年都有新人进来，奴婢听说那些不受宠的妃子们可惨了，我实在是害怕！”
竹其说话带着哭腔，越解释越急，路殊在一旁等她取到衣裳，带她一同进了暖阁，耐心开解道：“我知道，有分寸呢。再者皇帝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有什么大惊小怪，我不也是妾吗？“
“那您别再用了。”竹其急得带上了哭腔，“奴婢实在是怕您伤了身......”
路殊叹了一声，上去搂住她的肩：“好啦！能得宠一天是一天，陛下喜新厌旧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担心早了点，到时候再说吧，别哭。”
“哎呀！“竹其愈发气道：“小姐快别说这样的晦气话了！”
她看着竹其那副气鼓鼓又急到头顶冒烟的架势，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又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她两句，还不忘贴心地给人准了一天假。
不过虽然糊弄过去了竹其这关，赵祚那边肯定也迟早需要面对。路殊心中实在纳闷，她心中并不急于这般生子事宜，反倒认为小朋友是随缘的天赐福气。可现下看来，偌大一个宫里，貌似只有她自己是这样的想法罢了。
竟还真的被岑青一语中的，进宫前被人盯着肚子不放，封妃后依然得面对这样的困境。所有人都认为，专宠如此长久的一段时日都没有身孕，必然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约摸不是天意就是人为，倘若她没有皇子，未来便很难在后宫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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