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晚寐摇头道:“老兄,他在不在乎你们,也许十年前,你感受不到,那么十年后呢,你还是感受不到吗?”
“何意?”
书呆子就是木讷,东方衡轻呵了一声:“白痴。”
即便受伤,这暴躁脾气还是不逊于当年,齐晚寐赶紧拉住东方衡,解释道:“一个被你断脚拔舌之人,为什么不逃?为什么非要呆在古画之中,任由你践踏驱使?为什么要耗尽气力冲破结界?是多管闲事吗?”
多管闲事,这四个字,那么熟悉,师元鳍想起了七天前的一个夜晚。
古画之中,他感知到齐晚寐重生,对着师元景喃喃说着自己“请君入翁”的计划。
若是传闻中的鬼婆婆难以对付,他必将燃尽寿元,启动最高境界的控画术,将二十多个百姓诱为手中之刀,与齐晚寐竭力一搏,定要迫她抽魂换体,为生命即将枯竭的师元景换得一线生机。
端着柚子粥的师相如听到了这一切,匆忙劝阻,可他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用手势比划着:“这是以命换命之法。不可。”
“多管闲事!”师元鳍拂袖一挥,那盅柚子粥尽碎于地。
他不知道,那是师相如笨手笨脚,熬了几个时辰的东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多管闲事。
没想到竟是和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想说,父亲也听不到了。
“他,临死前,可留下些什么?”
师元鳍哽咽抬眸,齐晚寐注意到了他眼中笼着一层氤氲,叹息一声:“他写了三个字。”
摊开手掌,齐晚寐掌心的字体莹莹生光,正是师相如的笔迹——放了他。
师元鳍倏地一滞,目光凝在了当下。
“你父亲为你做得够多了。”齐晚寐声音沉沉,“只是,你看到了吗?”
师元鳍没有回答。
他的确没看到。
看不到父亲在那个雨夜隐忍的一刀。
看不到父亲在永夜台上,挥下鞭子的痛苦。
也看不到父亲修习魇心骨术时的凶险诡谲,走火入魔撕咬母亲时,眼角的一滴泪。
更看不到这十年来,父亲对他的关怀,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耗尽灵力冲出古画,卑微地求人放他一条性命。
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断其双腿筋骨,毁其骄傲尊严,让一个曾经叱咤风云傲立阴月冥宗的狐族白相,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
而他临终前的遗言,却只说了三个字——放了他。
何其可笑滑稽,他恨了二十一年的人,竟是最爱他的人。
他本可以听一听昔年真相,却在仇恨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每每师相如想解释当年种种,他就像是被揭开伤疤的野兽,警告道,再提一次,永逐画境,令原本就骄傲的父亲再也不敢提及过往心结。
“杀父害母,害人害己,”师元鳍喉咙里发出自嘲的低笑,自顾自地重复着幼年狐先知判下的天命预言,“杀父害母,害人害已,天命如此······”
一切的理所应当,只有人不在了,才知道难能可贵。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幼时喃喃于口,今朝再念出口,师元鳍却觉得自己是枉读圣贤之书,空有一腔书墨,枉为人子,有眼无珠!
一声冷笑声渐起,师元鳍两指泛起黑光,朝着自己的眼睛戳去!
“别!”
齐晚寐急唤出声,东方衡立即捂住她的眼:“别看。”
一阵刺眼的光当即被遮挡在外。
等光芒散去,东方衡的手才落下,只见一个枯槁干瘦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原本病到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师元景竟是强行涌出了体内的灵力!
震开了师元鳍!
“阿景!”师元鳍爬了过来,抱着从床上滚落的师元景,“你怎么样?”
师元景毫无气力的声音唤着:“哥······”
这是十年来,师元景第一次开口说话,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对于阴月狐族来说,灵元气汇聚于心脉之间,元气盛则体健身强,元气弱则身弱气竭。
这二十一年来,受胎毒影响,师元景的元气本就如泥牛入海,难聚易散,如今竟在瞬间涌出灵力!
将心脉之气强制散于四肢百骸!
此举虽然能暂时压制胎毒浊气,得一时康健,却也只是回光返照,终将油尽灯枯。
“阿景,你疯了不是!”师元鳍当即抬起手掌,指尖的灵气滚滚渡向师元景,“别怕,有哥在!”
“哥······别他娘这么肉麻。”
师元景虚弱的嗓音轻起:“母亲头七那晚,其实是给我托过梦的。她告诉我一切的真相了,她说她很想你,但你被仇恨戾气包围,根本入不了梦,只能拖我告诉你,可是我他奶奶的我说不出声······”
这多年,别在恨了,你一直都恨错人了······
可师元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亲生哥哥在仇恨的炼狱里痛苦煎熬。
渴求自由,痛苦,绝望,甚至想过用死来结束这一切,可那个四肢残破,跟他一样无法言语的父亲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拦住他。
许是他贪恋人间,许是他不舍这个家,他已经没有家很久了······
后来竟在父亲的照顾下,竟拾起一点希冀,希望自己能好起来,拉师元鳍回头是岸。
可师元景终究像大多数苍生一般,万事求而不得。
“不怪你,是哥没用,只要你好起来,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我哥最厉害了!谁说他娘的不要命敢说你没用!”
师元鳍一震,那个骂他是窝囊废,说他谁都保护不了的弟弟,竟然说他厉害?
不,他谁也保护不了。
“他娘的爽快啊,哥,你终于不用管我了。”师元景释然一笑,依稀还是昔年那个满口脏话的小无赖。
“哥,管你一辈子!你要坚持住,我还没看到你娶妻生子,我还没当大伯父,还没教侄子练武习法,对,还有——”师元鳍从身上掏出一片柚子,放在师元景手中,“我们一家人还没坐在一起吃柚子!”
“老子做不到了。”
“不······”
“老子已经长大了,可以为哥哥遮风挡雨了······”
师元景囚徒一世,自由难求,如今解脱之时还可维护兄长回头是岸,他眼角泛起笑意:“这么多年,都是你守护着我,换我了······”
这么多年都是你守护着我,换我了······
这也是师夫人临死前对师相如说过的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刮得人喉咙辣疼。
我命由我不由天,终是变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手中的柚子滑落,师元景终是安详地闭上了眼。
咔咔咔,楼面一条巨大的裂痕爆开,古画之境楼晃石裂,复刻千年的辉煌楼宇随着师元景的离去而快速崩塌!
“少衡君!”
“嗯!”
东方衡与齐晚寐两人相视点头,抄起床上的东方念,快速落至安全一角。
看着这崩塌之境,猜也能猜得到,古画原本就历经千年辗转,色彩已然暗淡,宣纸已然泛黄,寿命气数原本即将耗尽,这些年来全靠双师兄弟的灵力支撑着,如今一死一伤,古画之境亦是濒临崩塌。
对于这个结局,师元鳍早已料到这一切,现在长悬于顶的屠刀落下,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一切。”
师元鳍看向齐晚寐,右手穿过心口,像是在剜什么东西似的。
痛苦与狰狞的面容下,齐晚寐看到了她一直想要的东西!
日灵宿主的金丹!
“这个,就当送给你好了。”
师元鳍闭上了眼,他跪坐的一角断裂开来!
哗啦啦,砂石全塌,师元鳍竟随着倒塌的楼宇一角,坠了下去!
“想死?你没有资格!”
一只手抓过师元鳍的胳膊,一手扣在楼栏边缘,齐晚寐道:“两条人命,是换你自暴自弃的?”
“为什么?”
齐晚寐太懂师元鳍的绝望,因为她也曾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上穷碧落下黄泉,一个人就是能这么孤独。
她仿佛看到以前那个对世间再无眷恋的自己······
许是不想看到别人重蹈她的覆辙,
许是这十年来师元鳍只是吸食百姓阳气,并没真正害死一人,今日师元景命在旦夕,他才将整个摘星镇变成一座死城,老弱妇女皆不敢出门,精壮汉子皆失神入画。
许是想挽救一个原本心怀仁心的医者,齐晚寐握紧了师元鳍的胳膊。
“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和你弟弟许的什么心愿?”
一丝生息穿过师元鳍的眸眼。
他看到了,五岁那年,师府院落上的秋千越扬越高,满天星辰触手可及。
师元鳍道:“阿娘,以后我要学医书,我治好弟弟的病,救好多好多人!”
“哥,吹吧你就,还不如像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遍山川美景,吃遍天下美味!“师元景拍着胸膛道。
囚徒半生,所愿皆灭,唯生可续。
“活着,唯有活着,才有可能实现心愿。”齐晚寐五指一紧,“你担着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人的心愿!”
手指突然一曲,生的念头终于将师元鳍砸醒,他反握住齐晚寐的手!
砂石滚落间,齐晚寐用力一抽,奈何另一只抓住上方楼栏的手骨白泛出,眼下就要撑不住!
眨眼之间,手被一个温软的事物握着!m.qikuaiwx.cOm
愕然抬头,眼中映入一只满是血痕的手。
东方衡!
这个满是窟窿的男人背上背着东方念,手中又承着两个人的重量。
明明手臂上的伤口已是越扯越大,但他依旧是面不改色,没有一丝要放手的意思。
两次,两次了,每一次都是毫不犹豫,果断坚决。
他真的是当年袖手旁观的无情之人吗?
齐晚寐茫然间,呲呲呲,整个楼宇一角石块完全崩裂,连带着三人往下倾倒而去!
下一刻就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半空中咻咻两声,一条红绫穿过两人交汇的目光,缠绕住两人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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