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头站在悬崖上，看着海水拍打在礁石之上卷起千堆碎雪。
身后那名俊朗的青年向前迈步，在她身后不足三尺站定，才微微揖手：“一别三月，不知姑娘思考出了什么结果没有。”
她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那青年一眼：“你为什么就坚信自己是对的？”
青年一愣：“因为此刻我与姑娘站在这里好好说话，并未生死相向。”
她愣了许久，才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是啊，过去的几年里，她与这个人多少次在战场上相遇，多少次生死相向，然而此刻却都很平静地站在此地说话，没有谁想要杀死谁。
“其实妖族并不在乎生死。”她说道，“妖族的寿命很漫长，长得足以让人变得期待死亡的降临，所以在妖族的传统里，死亡从来都不是一件需要规避的事情，反而是一种荣耀，是一种自我实现——对于战争，也是如此。”
“那姑娘怕死吗？”他问。
她摇了摇头，才轻声说道：“我想死。”
活得太久了，其实就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索然无味的世界，索然无味的人生，除了死亡，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让人感到开心的。
在归海，每当有一位妖族逝去，那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这个世界太广阔了。”他再次说道，“姑娘想要去看看吗？”
是啊，海天悬瀑，那可能是她唯一想要看看的东西了。
“看来姑娘是有了。”他微微一笑，“那不如在下陪姑娘一起前往如何？战争前线，我与姑娘是对等的存在，我和姑娘都离开了，姑娘也不必担心我的部下们趁机袭击姑娘的族人，姑娘以为如何？”
她这才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一双眼眸很平静，就像是最安静时候的大海一样，宁谧万分，让人莫名心安。
自己，可以信任他吗？
海天悬瀑原来真的存在。
向着更东方，一直远游，她耗费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了海天悬瀑。
那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壮观景象，面东而立，向着左右和前方望去，是冲向天空的海水的幕布，震耳的轰鸣，腾腾的水汽，使得人精神恍惚。
这是一场她从未想象过的漫长旅途，这也是一场极其凶险的旅途。
仅仅是越过那片常年云雾弥漫，令人迷失的迷海就使得他们好几次险些丧命，更别提在越过迷海之后，有太多光怪陆离的景象闯入他们的世界。
但是她却挺了过来，因为她有一位旅伴，一直陪伴着她，与她说着话，说了许多关于人类的事情，也听她说了许多关于妖族的事情。
她也越来越觉得原来人类和妖族虽然在生活习惯、如何看待世界等许多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分歧，但是本质其实都是没有区别的，所有的人和妖之间的战争，根源还是在于人妖之间因为许多差异而产生的误解。
就因为这些无聊的误解，所以才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吗？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将一生都消耗在了战争之上吗？
仔细想一想，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可悲，很可笑。
也许，自己的确可以试一试改变？如果能够改变这一切，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师兄站在海面上，冷眼看着归途中的旅人。
他站在了她的身前，向着师兄深深一揖：“这一切都是我的唆使，与悬姬无关。”
漫长的旅途里，他已经不再称呼她为“姑娘”，开始直呼她的名字。
那当然不是她的真名，妖族的真名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他称呼自己的真名，又会是怎样一个景象呢？
师兄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好像是在等着她的一个答复，但是她的确不知道应该给师兄怎样的一个答复，所以她只能沉默，只能沉默——不过没关系，因为不是还有他在吗，他也许可帮自己给师兄一个答复。
一定可以的。
那是一场大战。
海面如同沸腾。
她不知道应该要帮谁，就只能袖手旁观——无论谁胜谁负，她都不会插手，对于妖族来说，死亡是该值得庆幸的事情。
大海终究是他们妖族的主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哪怕他倾尽了全力，但是终究不是师兄的对手。
看着他一身被鲜血染红，她的呼吸莫名地急促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啮一样的，有一种莫名的慌乱从她的心底不断地腾起，不断地腾起——哪怕她已经倾尽了全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压制住，她向前踏步，推动着海潮挡在了师兄的身前，自己则抱起了鲜血淋漓的他向着人类的领地狂奔而去。
他的伤势很重，伤及了脏腑心肺，她不擅长救人，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害怕他会就这样死去，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点生活的希望就这样破灭。
她的眼眶里蓦地涌上了那种被称为泪水的东西，她原本以为那是人类所特有的东西，但是此刻，眼泪却从她的眼眶之中不断地簌簌落下，湿透了她的衣襟，滴落在她怀中人的脸上。
“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她呜咽。
“你看，你不也会哭，不也会怕死了吗？”他伸手轻轻摩挲她的面颊，为她将泪水擦拭干净，“所以你看，其实人和妖，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对不对？”
她点头，哪怕有再多的差异，但是到了最后，情感终究还是互通的。
双方谁也不是恶人，那寻找一个合适的共处之道，才是真正的出路。
人妖之间能真的建立起和平，自己就可以和他去看更多更多的地方。
那个她从小一直就很好奇的大漩涡的深处到底是什么？
听闻南方的墨海只有三百里的海域，三百里外的墨海，到底又隐藏了什么？
还有听他说的，那座总是会从山体里发出哭声的大山，一座自古以来就有的，门口有一尊光头掐指铜像的斑驳铁塔，一片隐藏着世外桃源的桃花林，一座传说中是上古时代神龙埋骨的墓地……
这些地方都勾起了她浓浓的兴趣，她想要去看，想要和他一起去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想要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带上他一起，就好像只有和他在一起自己才完整一样的。
那太古怪了。
她把他交给了人类，她在人类的城市外徘徊了十余个昼夜，听到了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忧的消息之后，才终于缓缓出了一口气。
只要他没有事，就什么都好。
“宫主，曾经我们也有族人与人类厮守在了一起。”她的背后，是一名族里的长老，而她则对着镜子，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容颜——眉毛还不够好看，眼睛似乎也有些小，腰肢还不够纤细柔软。
“但是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哪怕是厮守在了一起，不过几十年，百余年，人类化为灰烬，留给妖族的却只是空虚。”长老很平静地说着，“说到底，种族的隔阂确实存在，有的人可以相互理解，有的人却不能，这不是一件我们所有人尽力就能改变的事情。只要有差异在，这样的区别就永远不会被抹消。西方的荒人与人类是如此，我们与人类的差异更大，更是如此。”
她并没有多少兴趣去听一名老妪的絮絮叨叨，她只是在想，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怎样才更加光鲜。
“新的王朝建立了。”他已经是一名中年了，他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点了点头，她听说了，新的王朝建立了，新的国号是“煌”，众人簇拥的，代表着光明的王朝。
“煌帝陛下对妖族的态度比前朝缓和许多，这场战争，可以结束了。”他笑着，神色有些轻松，“都结束了。”
她点了点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肩头。
他的身躯微微有些僵硬，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那的确是她期望之中的和平，数十年间，人类和妖族之间再没有大的战斗，她的领域甚至与人族还有着非正式的往来。
她一直以为这样的和平能够一直持续到时间的尽头，但是她终究还是失算了。
那位长老说得对，只要还有差异存在，人类和妖族就始终无法完全互相接受彼此——人类接受了荒人，因为人类和荒人的通婚后代在一点点地融入人类之中，但是妖族却不可以，人妖混血的后代绝大多数都会夭折，即便侥幸生存下来的，也都会带有各种病症。m.qikuaiwx.cOm
这就注定了，人和妖永远不会融合。
她也不知道那一场战争到底是谁先起的头，是人类，还是归海，她不愿意背叛自己的族人，她也不愿意打破与人类长久以来的和平。
所以她与已然须发皆白的他谈妥了条件。
她会约束自己领域下的妖族不参与战争，但是人类也不得进犯她的领域，更不准击杀任何进入她领域的妖族——至少，她要庇护住那些弱小的妖族，让他们能够生存下去。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为错误的决定。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太纯平妖志更新，第50章 此身远游去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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