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衣服已经皱了，束发也已经被西凉军粗暴地拆开，甚至他的脸上还有挣扎时沾上的油墨，但蔡邕依然是一脸平静。
董卓走来，拍了拍蔡邕的肩膀，道：“蔡博士，老夫是真心仰慕你的才学，之前召你入洛，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啊！”
蔡邕没有正面回答董卓的寒暄，而是眯着眼睛道：“昨夜的典籍，还有一半没有抄录。相国不觉得可惜么？”
“何来可惜之说？”董卓哈哈大笑，道：“若是我不能活着，那些典籍也只是一桩废纸罢了，蔡博士才学冠绝天下，难道还不懂得人死如灯灭的道理？”
蔡邕叹了口气，无比惋惜地望了董卓一眼，道：“纵然相国先前命我抄录典籍，只是为了给自己添上虚名，我也视而不见，因为圣贤书中的话语，足以改变一个人。相国只想着人死如灯灭，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乎？”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而是如同一个旁观者，批判着董卓的粗鄙丑陋。
董卓脸色一冷，笑道：“总之蔡博士所做的一切，老夫都铭记于心。至于身后名，又何必在意？”
说罢，董卓面向楚汉，道：“楚昭寻，我知道你武艺天下无双，可是我董卓的命，也至少可以换得他蔡邕的命！若要拿，便来拿！”
楚汉咬牙切齿，他不明白蔡邕为何在这里，自己不是拜托王允第一时间将蔡邕接到家中，与天子同处密室了吗？
如今董卓只是将蔡邕亮了个相，丝毫没有天子的踪影，可见其人并没有抓获少帝。
因此蔡邕之所以在此，定然是王允那个老匹夫只顾着君臣之义，对蔡邕的生死安危松懈了！
“事已至此，该当何如？”
楚汉的心中不断盘算着此事。
若是如古书上的英雄豪杰，大义灭亲尚不会有半分犹豫，何况眼前的岳父又是通情达理之辈，定然不会怪罪楚汉。
但楚汉心中如何说服自己？
但楚汉如何回去面见蔡琰？
尤其是，她已经有了身孕？
楚汉想到蔡琰忧郁的眼睛，恨不得立刻命令冀州军后撤，以免董卓狗急跳墙，先将蔡邕杀了！
“早知如此，什么名正言顺，什么公之于众，一刀将董卓砍了，也比如今的局势好上百倍！”
楚汉懊悔不已，而眼前的董卓则露出奸诈的笑容。
他早就算准了，楚汉在这样的情形下，断然不会动手——或许之前还不确定，但听闻楚汉宁肯暴露身份，也要从董白手中救下那孤儿寡母之时，他董仲颖便明白了，楚昭寻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自己的世界里，胜者才是正义！
而楚昭寻的世界里，秉持正义，才能成为真正的胜者！
也因此，这个腐朽年迈的书生，为自己抄录典籍不舍昼夜的蔡邕，才成为了自己的最后杀器！
“昭寻啊……”
楚汉猛然抬头，望着开口的蔡邕。
只见蔡邕的双眼极为清澈，道：“我以为，自己的女儿嫁给的夫婿，乃是盖世英雄，没想到如此优柔寡断，不堪大用！”
楚汉连苦笑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蔡邕。
“你可还记得，我为孙儿取的名字么？”蔡邕又轻声道。
记得，当然记得。
留香。
楚汉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这个做祖父的，为何不做一个表率呢？”蔡邕笑了起来。
而董卓已经看出，这蔡邕是要舍身取义了，连忙命令士兵封住他的口鼻，以免再说下去，动摇了楚昭寻的心思——事实上，冀州军已经按捺不住了！眼前大好机会，恐怕郭典就是事后被楚昭寻给宰了，也不舍得放过他董卓！
楚汉没有试图削弱郭典等人的战意——他们与蔡邕其实不熟，如今按兵不动，已经是给自己很大的面子了。
皇甫嵩看出了楚汉的苦楚，低声道：“不许动手！”
郭典无比痛惜地望着皇甫嵩，道：“将军，你……”
你若是支持不下去，倒在了大汉兴复的前夜，这一生的颠沛流离，又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说出口，一旁的皇甫坚寿则低声道：“郭兄，杀贼是大义所在，救人自然也是！岂可为了一方大义，而毁了另一方！何况此情此景，我等还是要依仗楚昭寻！”
郭典无奈地挥了挥手，命令手下的将士放下刀剑。
可恨自己只有几百人了！若是兵力足够，不需要楚昭寻的武艺，如此情形，还不是当机立断？
可是……再耽搁下去，西凉军围拢过来，纵然楚昭寻有通天的本领，又哪里可以全身而退？
楚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不可以说服自己，蔡邕一人的命，或是蔡琰的伤心，会比在场的所有人……不，比被董卓的暴政折磨的所有人的命都重要！
咬了咬牙，他颤抖着，去抚摸自己背上的霸王弓……
董白最先认出了楚汉的反常举动，疾呼道：“祖父大人，他要动手了！”
董卓心中大惊，当机立断，抽刀砍下了蔡邕的一只耳朵！
鲜血淋漓之间，蔡邕除了因为猝不及防的疼痛而叫了一声之外，便闷哼着忍耐！
楚汉的手下意识地举起，双目血红，道：“董卓！祸不及家人，你不觉得自己会遭报应的吗？”
“好一个祸不及家人！”董卓冷笑道：“若是我今日败了，有谁会怜惜我这孙儿？难道你楚昭寻还会将她保护起来吗？”
楚汉看了一眼董白，大声道：“有何不可？”
董白心中一动，一旁的祖父则道：“可老夫却不敢赌！”
楚汉咬牙不止，但苦无良策，若是己方兵力再多一些，只怕冀州军早就一哄而上了，他们如今需要楚汉的武力，才尽可能地不去动手，以免激怒了楚汉！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忽然一个苍老而清亮的声音响起：
“天子驾到！”m.qikuaiwx.cOm
众人无不惊疑不定，楚汉更是认出了这声音是来自王允的，下意识地回头，便看见少帝从一辆车辇中走出！
如今天色已经破晓，在一片和煦的光线中，少帝的丹凤眼扫视了全场，他的步子很慢，但每走一步，众人的心头都不由自主地响起脚步声。
“皇兄！”陈留王也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少帝本来目不斜视，听见陈留王的声音，也不禁朝他点了点头，脸色甚是欣慰。
“董卓！”早已行了参拜之礼的皇甫嵩怒吼道：“见了天子，为何不跪？”
董卓如今的惊骇，更胜于旁人。
那个昔日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小皇帝，那个唯唯诺诺，只懂得躲在何太后身后的小皇帝，为何今日气度俨然，犹如一代明君？
一时之间，他也被少帝的气势所震慑，竟然后退了半步，却不敢低头跪伏。
他只怕眼睛离开的那一刻，就有冷箭击穿自己的脑壳！
“罢了。”少帝从容地穿过人群，来到了与董卓几乎可以是咫尺之地的位置，面对跪伏在地的西凉军，和唯独不肯跪下的董卓，他淡淡道：“董相国，你的罪名，并不是轻慢了朕！”
“陛下要来治老臣的罪了吗？”董卓露出了疯狂的笑容，道：“敢问陛下，老臣何罪之有？”
“屠戮忠良，残害百姓，恐吓太后，视礼法如无物！”少帝凛然不惧，大声道：“独断专权，以下犯上，倒行逆施，欺我朝中无人！”
“这些，可够了么？”
少帝的目光中，像是将这些年积攒的愤怒一同灼烧起来，大声道：“朕今日，定然要为大将军报仇，为无数忠良报仇，为无辜百姓报仇……还有，为董国舅报仇！”
他小小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一旁的楚昭寻目不转睛，若是董卓这厮暗箭伤人，试图弑帝，他定然要救！
而董卓，则在听到董国舅三字之后，如遭雷击。
“原来……真的是你！”董卓不可置信地望着少帝，他想起在朝堂之上，逼迫少帝杀死董国舅时，那滴水不漏的果断挥剑，骗过了自己的眼睛。
他从来都不曾想到，被自己圈养的天子，竟然是如此厉害的人物！
“是我！”少帝斩钉截铁地承认，并大声道：“朕亲手杀死忠良，夜不能寐，只得先杀了你这奸臣，惠及天下，方不负董国舅之遗愿！”
董卓尚在震惊之中，董白只见西凉军见了天子，也一样不敢稍有反抗，便亲手拈弓搭箭，一箭向少帝射来！
此时众人都拜伏在地，就连楚昭寻都垂首，谁人能防得住这一支冷箭？
她本就是被董卓娇惯的，如母狼一样的边郡女子，甚至在她的眼中，天子只是祖父的敌人，是祖父郁郁不得志的罪魁祸首！
如今天子既然阻了祖父的路，一箭射杀了，也没什么不该！
何况在她的心中，祖父才是执掌天下的人，什么君臣之礼，都是子虚乌有。
这一箭并不能显现出弓马娴熟，却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惊——虽说董卓本就没有了回头路，可谁又想象得道，他身旁的一位小孙女儿，都有如此狠劲？
但少帝却没有惊慌的神色，因为一旁的楚汉也没有。
楚汉眉头一皱，伸出两根手指，架住了那支箭，怒视着董白道：“纵然不当他是天子，你年纪大过他，难道也能下得去手么？”
董白脸色苍白，见楚汉如探囊取物一般架住了自己满弓射出的箭，紧紧咬住嘴唇。
楚汉极为厌恶这女子，便反手丢去，箭矢只比董白射出的更为劲急，深深扎进了董白的臂膀！
董白痛呼一声，却惹怒了董卓，他大声道：“楚昭寻！你莫要忘了，蔡邕还在我的手上，切莫嚣张！”
“无耻。”楚汉只被这祖孙二人气得脸色煞白。
少帝见自己出面，也不会令董卓服罪认诛，他如今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地，若是西凉军再……
正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一支箭从冀州军中射出，以极强的气势，向董卓飞去！
没有人注意这支箭出于何人之手，即使是楚汉在觉察到箭矢时，已经来不及阻挡了。
董白托着自己受伤的胳膊，疾呼道：“祖父，小心……”
董卓则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头颅……
噗！
箭矢命中，而董卓毫无痛感。
众人看清了那箭矢命中了何人，不禁惊呼起来！
只见蔡邕的胸口插着一支羽箭，他气若游丝，却朝着射箭的人，嘴唇微微颤动着，像是说着什么。
最终，他的目光瞥向了楚汉，歪着头，死了。
或许一个黑暗时代的结束，总之会留下一些文人清瘦的背影。
楚汉目眦欲裂，望向箭矢的源头！
只见王允面色冷峻，缓缓放下了弓箭……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三国之我吸取了万物魂魄更新，第122章 风骨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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