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了半日，院判和太医们只与简氏道：“暮春时节也有乍暖还寒的时候，娘娘的衣物得小心增减。再者是饮食，娘娘还年轻，若吃得不匀称，也会病从脾胃而发，祸及凤体。臣等为娘娘开一剂静养的方子罢。”
至晚，郑滟姜靠坐在床上，已神思清明，她见简氏捧了一碗药入内寝。
“今日院判与诸位太医一齐开的方子。一日两顿，这是今日的第一顿。”简氏禀道。
“放这里罢，一会儿······我自己喝。”郑滟姜缩进衾被里。
睡了一整日，她的病就好了，她清楚得很，以前也常如此。自小儿她就从不吃药，抗一日总能好。
她睨向那碗黑漆漆的药······
“药还是趁热喝。”简氏劝道。
郑滟姜不理她，兀自扭过身去，拿屁股对着简氏。简氏无奈，搁下药，只向侍奉在侧的两员宫婢嘱咐了几句，便退出了寝殿。
简氏一走，郑滟姜又扭回身来，又盯向那碗黑漆漆的药。
十一岁时，有一日半夜她睡不着，所以出了房门、攀上院墙四处溜达——随即她便亲眼目睹了一个年轻妇人被几个管事婆娘灌下黑汁旋即毙命的恶事。而这件恶事竟未在太宰府引起半分波澜。
从此，她便不吃药。
眼下，天玺帝想让她死，太后十有八九也是一样的意思。
那碗药，也许今日是好的，明日是好的，但保不准后一日就下了毒。
世事难料。
郑滟姜想到这里，便四下打量自己所居的寝殿——西侧紫檀条案上摆了五盆长势极好的牡丹，皆是宫里的花房培出来再送到她这里。若枯败了，花房便送新的来。
“去给本宫弄一盏酥酪，甜的。”她需先遣走侍奉在侧的宫婢。
“诺。”两员宫婢一起应下。宫里的进出和差使，皆是两两相随，以防万一。
待两员宫婢一走，郑滟姜立即下了床，端起药碗，将药汤分别浇在了三盆牡丹里。
“吾之毒，彼之美也。本宫喝了它会死，你们喝了兴许会更加茁壮。”她冷笑一下，将药碗搁好，重新躺回衾被里。
待宫婢们捧着酥酪转回来，见到药碗空空，便只当皇后喝过了药。
第二日与前一日一样，郑滟姜窝在寝殿内一整日，悄悄浇了两碗药，与女官和宫婢们分食一日三餐。
第三日又与第二日一样······
第四日又与第三日一样······
就这样，既不见光、又不见风的日子，郑滟姜直过了整整十八日，直到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日晚，简氏入寝殿内禀道：“明日是四月初九，太后娘娘吩咐，请皇后娘娘去一趟兴庆宫。”
郑滟姜心里一抖，忙问：“可知是什么事？”
简氏觑着她道：“陛下纳了新人，一个是得封德妃的张氏，一个是得封昭仪的刘氏。明个儿行礼，娘娘须着大礼袍服、上座受礼。”
“哦。”郑滟姜心里踏实下来——终归不是赐毒酒、赐白绫之类。随即她问道：“二人什么来头？”
“无非是高门望族里的千金”，简氏搪塞道，“再详细些的，待微臣为娘娘打听。”
郑滟姜看着她，又问道：“前些时日，宫里又架琉璃珍珠宫灯、又悬彩锦和金珠银花，那时本宫问是何女子，典执说去打听，眼下可知？”
“微臣正要告与娘娘，那日是张德妃和刘昭仪的嫁妆往宫内送的日子。”
郑滟姜默默算了算——前后不足二十日，也不知是宫里急，还是那两家儿着急？明日是自己入宫整两个月，挑这么个日子，说不定，两厢都急。
郑滟姜点了点头，道一声“知道了”。
眼下于她，除了生死，皆为小事。
四月初九，天还未亮，郑滟姜便起身沐浴、用膳、穿戴和打扮。
待她一切妥当，天玺帝突然驾临凤仪宫。
她知晓他为何而来。
“皇后身上好些？”他极温和。
她垂眸，瞥见他修长明劲的手指，突然又觉咽喉被扼住、逼得她喘不上气来。她不得不轻轻咽了一咽，方答道：“臣妾身上好些了。”
“嗯。”他点了点头，殿内随即安静。好一会儿，他又道：“这回这两个人，朕并不钟意。”
她一个激灵——他为何在这个时候说这个话？
但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以静制动。
“皇后若也瞧不上，当众降了她们的品阶······甚或休弃也好。正好······皇后的主母亦在观礼之列，皇后可展一展威风。”
她仍旧垂眸看着他的指节。好一会儿，她淡淡说道：“臣妾正病着，实无气力应付来这些，仅仅端出仪范臣妾便要耗掉大半条命。陛下若不喜她二人，不若与太后娘娘去说。臣妾今日只受礼，受礼后还须尽快回宫。臣妾受不得风。”
简氏自是不知那日勤政殿里事，所以这一来一回的话听得她一头雾水。
然而，天玺帝自是听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他起身，来到皇后跟前儿，捏起她的下颏，盯着她看。
郑滟姜仍只垂着眸子，不看他，凭空被她抬起脸儿。
“皇后······”，他淡然一笑、戛然而止。
“陛下······”，郑滟姜亦勉强一笑、戛然而止。
“时辰到了没有？”他撤了手、转身问简氏。
“陛下和娘娘可起驾了。”简氏答。
于是帝后二人行出凤仪宫，在女官、宫婢和内侍们的随侍下坐在肩舆上，往前朝西侧的兴庆宫而去。
纳妃实是纳妾，礼仪上不能与迎娶皇后等同，所以在兴庆宫行礼、受礼。
郑滟姜迈入兴庆宫时，已有二十余锦衣华服的外命妇分列两侧，另有数员司宫台女官各具冠服执掌礼节。
而张裕菡和刘绡，一个身着茶花红喜服、头戴赤金镶五宝五凤冠，一个身着合欢红喜服、头戴赤金镶三宝三凤冠，同立阶下。
帝后二人落座后，女官便宣点诸礼。
郑滟姜居高临下，一边观礼、受礼，一边暗自叹道：所谓倾国倾城，大概是刘绡这般模样罢······
再看张裕菡，虽在颜色上比不得刘绡，但胜在端庄娴雅。
接着，郑滟姜又将眼光投到诸位外命妇身上：主母韦氏明显不悦、拉着脸儿；其她人，有的漠然，有的也拉着脸儿。奇快妏敩
似乎没人为二女入宫而高兴。而且她们连遮掩也懒得遮掩。
为何会这样？扮作摆设、颇有闲暇的郑滟姜琢磨起这个来。
一个早晨便如此倏忽而过。
典仪毕，恭送帝后时，韦氏突然在阶下开口：“启禀陛下，启禀皇后娘娘，臣妇听闻娘娘凤体不安，所以特求个恩典，与皇后娘娘说两句话。”
殿上之人霎时间皆望向了郑滟姜。
天玺帝顿了一顿，道：“请国公夫人至后殿。”说着继续抬脚向前走，走了两步，他发觉皇后未跟上、仍立在原地，遂侧首道：“皇后？”
郑滟姜赶忙跟上。
在兴庆宫后殿，韦氏忧心忡忡地拉起郑滟姜的手：“娘娘定要保重凤体，宫里什么药都有，娘娘勿要脸皮薄、不舍得。娘娘凤体要紧。若娘娘实在怀不上，过嗣一个也不错，只要服侍好陛下，陛下于内廷广施雨露，降世的也都是娘娘的皇子、皇女。”
韦氏一边说，一边递了一件物什在郑滟姜手上——两个人皆是宽袍大袖，手皆缩于其中，不易觉察。
天玺帝就在近前，亦未料到。
郑滟姜接到物什，眸中一惊，旋即恢复平静容色。
韦氏见她从容起来，方执礼而退。
但韦氏方才的那段话，仍在郑滟姜耳朵里打转。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皇后滟姜更新，第 19 章 复嶂暗流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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