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员丫鬟推开房门，一员家仆推进一架带柜子的木轮车——这车从柜子到轮子，皆由紫檀打就。
家仆身后，又有两丫鬟步入房中，其中一人提着镶翠嵌宝石的赤金提梁壶，一人捧着一只赤金托盘，盘上是一只镶翠嵌宝石的金碗。
“老爷，吃药了。”家仆开了口。
郑之焕不睁眼，只用指节点了点摇椅的扶手，算是应了。
只见家仆揭开木轮车柜子上的一层红锦缎，露出个东西，提壶的丫鬟将壶中冒着热气儿的黑浆灌上去——呲。
凄厉的哭啼破柜而出，旋即湮灭。
家仆将东西小心翼翼舀入金碗，由推开房门的丫鬟奉到郑之焕的嘴边儿。
丫鬟跪于地，捏着银勺，舀一勺，吹一下，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啊”字，郑之焕便开了口，吞下药。
药吃到一半，有家仆来报：“老爷，五爷妻韦氏从宫里回来了。”
“嗯，叫她进来。你们都退下罢。”郑之焕仍未睁眼，缓缓地吃着药。
喂药的丫鬟，以及方才与她一同推开房门的丫鬟仍一动不动——她们既聋又哑，听不见动静儿也走漏不了风声。
而方才执壶的，和捧盘的，亦是既哑又聋，推车的家仆推搡了她们，她们才知晓要退下。
韦氏入内，郑之焕方睁开眼问：“宫里什么光景？”
韦氏于是将今日所见，详详细细说了一回，而后冷笑道：“如今说他早看上了皇后，由咱们背锅调包儿的消息更加甚嚣尘上了。”
“他看不上滟姜，老夫有一招棋。他看上了，老夫有另一招棋。他个毛孩子，哪会翻过老夫撑起的天？！呵！”说着，郑之焕抚上韦氏的手。
韦氏一甩手，道：“叫他看见了！”
郑之焕闭上眼，悠悠晃了几回，呓语一般幽幽道：“你们嫌我老了，以为他是顶梁柱？呵······若非我，邱家认得他是哪根葱儿？说起来······滟羽到底还是你的闺女，邱家如今却又不松口了······”
韦氏正急在这个事上，如今却从别处套不出真话。她仔细思量了好一会儿，直捱到丫鬟喂完了药、赶走丫鬟、阖上房门后，她才笑对郑之焕道：“今日在宫里一见他们俩，就晓得昨儿夜里两个人缠得有多厉害！前几日，宫里的消息一直透不出来，今日算是眼见为实了。”
“男人嘛······”，郑之焕又睁了眼。
韦氏扶他起身往内室去，到了床榻上自是百般伺候起来，一时难舍难分。
却不想屋外北窗下贴着一只耳——正是郑滟羽的贴身丫鬟卉儿。
从太宰吃药，卉儿就猫在墙根儿了，中间的话她听得一字不漏，眼下又听见这个动静儿。她只吐了吐舌，绕了远路回至笎文园。
笎文园里，郑滟羽独问她：“母亲如何说宫宴情形？”
卉儿咬咬牙，道：“主子还是忘了陛下罢！”
郑滟羽一听，眼泪儿当即扑簌簌滚落下来。
“到底怎么样？！”她带着哭腔问。
卉儿平时已受了韦氏点拨，自觉另有一条金光大道，所以毫无遮掩：“夫人说，皇后今日腿脚很不灵便，一瞧就是陛下昨夜缠她缠得厉害。夫人还说，半日宫宴下来，陛下又是喂皇后，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吻皇后，当真是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夫人又说，如今高门里都传着，说陛下实是早看上了皇后，这个调包儿正是陛下所为。”
郑滟羽心痛如刀绞，兀自躺倒在绣床上，流泪至天明。
郑滟姜也未好到哪里去。
赐宴毕，天玺帝一直陪着她回至凤仪宫，却过宫门而不入，径直去了勤政殿。
入夜，简氏带来消息：天玺帝今夜幸明月宫贵妃沈氏。
“贵妃今日为何未有列席宫宴？”郑滟姜问简氏。
简氏略一思忖，道：“许是被什么绊住了，微臣明日打听着。”
郑滟姜看着垂首弓腰、谨慎小心的简氏，好一会儿，突然轻声道：“不必了。”
聪敏如她，如何猜不到？！
简氏又思忖片刻，刚要开口，却听皇后道：“自本宫入宫以来，到今日，整有十一日了，典执日夜操劳，未有休沐。从明日起，典执休沐两日，二月二十二再来当值罢。”
内廷女官有休沐，大多五日一休沐，或六日一休沐，简氏确提精吊神地忙了好些日子了，是该休沐休沐。只是······
“娘娘初入宫廷，微臣理应仔细照料一个月，再议休沐。”
郑滟姜浅笑道：“仅这十一日，典执便照料许多了，本宫多有受益。本宫明日只在凤仪宫中闲坐，不去别处，典执来了也是闲着。回去休沐罢。”
“谢皇后娘娘恩典。”简氏想着自己闺女，到底应了下来。
郑滟姜入了帷幄，躺倒在榻上，望着帐顶儿。
她想了很久，从入宫第一夜那双怒火转瞬即逝的眼，想到了归宁回宫的马车上那张心事重重的脸。
他为何二月十七夜里入凤仪宫？他为何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为何赐宴前他一直留在凤仪宫？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她彰显恩爱？
一堆又一堆的疑问，仿佛潮水，冲散她的睡意，旋即退得远远儿的，可下一回却冲撞得更尖厉。
她一会儿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又睡，一会儿又醒，在梦中起起伏伏。
不知过了多久，她决定起床，而不是由着自己浑浑噩噩。
再看窗外——艳阳高照！自己竟然睡到了晌午！
用过午膳，她本想关起门来，用笔蘸着茶水，在寝殿内的紫檀案上偷偷练一回字。
怎奈，前日习马落下的臂疼毛病还未好利索，运笔歪歪斜斜。
寻思片刻，她便收好笔、拭净案上水渍，走出寝殿，点了平常随侍的六员宫婢，去了蓬莱洲梳明阁。
在梳明阁，孙氏仍只是点了两员女官引领和随侍。
郑滟姜漫无目的踱步于书架之间，偶尔抽出一卷简牍或帛书，其中有旧朝国史，也有农耕水利；有天文占卜，也有民俗地志，林林总总，形形色色。
“这些孤本残卷若抄录了传出去，于国于民应有许多裨益。”郑滟姜只说感慨。
随侍的梳明阁女官道：“抄录，大多用帛。帛贵，即便传出宫去，亦是流于富贵之家······”
“除了用帛，用纸应也可行罢？”
“平纸粗糙易碎，若用上等好纸，比帛还贵许多。”m.qikuaiwx.cOm
郑滟姜微微一叹，随手一抽，却是一卷《文宣皇后评传》。
转了这么久，这是第一卷与内廷后宫相干的书卷。于是郑滟姜寻到一扇嵌玉窗前，席地而坐，展卷细读。
随侍而来的凤仪宫宫婢立时又寻来垫褥，请皇后挪上去坐。
她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文宣皇后评传》字不多，一个时辰便可读毕，郑滟姜一口气读了两遍。
放回书卷，她意犹未尽，但举目四望，却无可议论之人。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皇后滟姜更新，第 15 章 太宰的药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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