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刺耳蝉鸣，青溪村的居民们三两成群从田间抬起头，如同野兔般警惕又好奇地望向河边。
河流并不湍急，水位刚好没过成年男人的腰，却不断翻起水花。一长串山贼在艰难跋涉过河，他们武器被缴、双手被缚，顶着忍者和村民们的不善目光，一边踉踉跄跄保持平衡，一边不住咒骂，先骂忍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再骂村民倚官仗势胆小如鼠。
山贼主营杀人放火，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邻居。惣村番头见他们被绑得如同要上笼的蟹，腰板硬了三分，挥舞着手臂鼓动青壮和山贼对骂起来。两方早有血仇在前，于是战况愈演愈烈，一时间唾沫、草鞋与石子齐飞，连木下半次郎都时不时扯起沙哑的嗓子吼上几句。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长毛野人！诸天神佛会惩罚你们下地狱！”
“你们这些木头脑袋的乡下佬！愚蠢得连土地里的蠕虫都不如！”
“长毛野人！”
“乡下佬！”
……就这？
如同小学生置气般的措辞显然不能让农民们满足，他们开始取出各式各样的简陋武器给山贼留下伤口——别以为农民手无缚鸡之力，战国时代民风彪悍得很。
忍者们淡定地在一片混乱中把山贼驱赶到河边空地上，柱间对扉间点了点头，跟着一个金红发的山中拨开激愤的人群，上前向我禀报情况。
“……捕得贼寇共八十五人，其中三人重伤，十七人轻伤，搜得棋子黄金百两、钱一百贯、铁炮三支、吴服三件、财物二十余担、米一百四十五俵……”
柱间捕捉到我失望的表情：“您不会想靠打击山贼发家致富吧？”
我可是个正直的人，被人猜中坏心思怎么会承认呢——“当然没有！”
山中家忍者念毕，将统计单交给兰丸和迦南清点：“灰吕山贼所收罗的赃物大半被贼首私藏挥霍，他们抢占的矿山已近枯竭，我等只搜得这些物资。”
“贼人祸乱一方，烧杀抢掠之事做过无数，不知多少冤魂在此悲叹。”我看着那些货担上未洗净的血迹，轻声说。
柱间待我再次抬起头，伸手指向场中简易担架。
“是吗，这位就是灰吕的铁之助？诶呀，堂堂一代大寇，聚啸山林叱咤江湖十余载，竟在自家山寨摔成了这副惨样，”我回过神来，特意走到担架旁转了几圈，对其上一滩烂肉发出感叹，“摔得好。”
山贼头目剧烈抽动起四肢，好像想出拳打我，又好像想翻下担架跪地求饶。但他碎裂的十几根重要骨头不允许他做出进一步动作，斑上前牢牢踩住他唯一完好的那只手，他只好张开空洞的嘴放声哀嚎。
这不是老弱妇孺应该观看的场面。我制止了斑，下意识扫了一眼在场的陌生女性，可她正在瓦卡的臂弯里畅快轻笑，仿佛见到什么人间美景一般。
“大人——大人！”铁之助余光瞟到了黄金袋子，突然恢复了活力：“小人不敢请教您是何方神圣！只将所有宝物全部献上！求您饶小人一命！”
虎丸踢开他伸向我裤脚的手：“大胆！”
“给你三次机会，说说你有什么？”我望向铁之助充血的眼睛。
“小人、小人珍藏了一套当世无双的茶碗‘不二山’，是由名匠本阿弥光悦制作……”奇快妏敩
我迅速打断他：“哦，你的是赝品。”
“怎么可能？难道那个堺町商人蒙骗小人？该死！早知道——”
“因为真品在我手上。”
我端详着他愕然的脸：“继续，你还有两次机会。”
“小人在灰吕城下町内有些眼线，灰吕最近来了一伙装备精良的下五垣武士，建起……”
忍者和小姓们露出的戏谑笑容让他讪讪闭上了嘴。“最后一次机会。”我说。
豆大的汗滴浸湿了绷带，盐分让未愈合的伤口一阵挛缩，但铁之助根本没心思在意这微不足道的伤痛。“矿脉！”他费尽力气吐出这个词，大口喘起粗气。
山贼众的神情俱是一变，另一边，忍者们飞快交换着眼色。
“头领！你怎么告诉俺们矿都被挖尽了！”几个资历老的山贼满眼不忿。
“平日里我们都听你的，给你卖命干活，到头来你却独占好处，连一点肉渣都不分给兄弟们！”
“你这么做和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两样！”
“俺老爹当初帮你管着矿上大大小小多少事，他病死的时候你都没多给过一口米！”
不管矿脉是否还存在，这里面倒还有一桩官司。
担架旁的山贼逐渐向外挪去，一双双浑浊的眼中泛起猜疑。我计上心头，提高了音量。
“你暂且保下了自己的命。”
铁之助虽然难堪，但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你手下这些人的命，又要用什么来买？”
人群完全沉默了，近百束视线如同近百支利剑，死死将他们曾经的头领钉在耻辱柱上。铁之助涨红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张口结舌失魂落魄。
我对恶人的悲剧下场没什么兴趣，转头示意众人将山贼一一过目，遴选出合适的劳动力，将他们补充进工场和农田。
“其余人等该如何处置？”虎丸问。
“送到坂原知明处，由他安排。”六村之地虽然有很多待建的工场需要人手，但粮食产量还养不起额外的近百人，何况这些人都是社会不安定分子。我连额外雇佣成年忍者的钱都要靠家老替我掏，不得不先遏制住贪心的念头。
天海仁治附耳低声道：“自从坂原知明大人进驻灰吕的水泥工场，过往商旅比以往安全何止一倍？”
我抬眉扫了他一眼。坂原家投入兵力护运水泥的同时也给了大小商贩托庇的机会，维持了商道的畅通，可谓是一举两得。这样一来，山贼们拦路抢劫的财路越走越窄，所以惦记到了青溪等村的头上。
“哦……”柱间捋清楚几件事之间的逻辑，无意识地发出了声音。
忍者们很适合做人事部门招工的工作，写轮眼、白眼以及山中秘术能字面意思上地迅速看透一个人。但我把宇智波兄弟和千手兄弟都留在身边，此刻三人同步横了柱间一眼。
柱间权不在意，挠挠脸颊悄悄指向场下冷眼旁观的陌生女人：“对了殿下，还有一件事……”
我对恶人的悲剧下场没什么兴趣，但当这个恶人牵扯到众多无辜者时，我有兴趣往他身上再补一脚。
午后未时三刻。斑站在家具工坊门口，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少有地感到无所适从。
“‘带薪休假’，真是个听上去就很美好的词汇。”奈良鹿次坐在摞得高高的木桩上，揉着肩膀打了个大哈欠。
木桩渐渐向后倾倒。
日向政则明明靠在围栏边闭目养神，却适时出现推了一把木桩堆：“我去训练。斑？”
“好——哦，不，我不去了。”斑将钱袋揣回怀中，任务卷轴熟悉的触感将他飞扬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唉，我也跟你去，政则哥，霜叶这次任务里又把寅印和巳印搞混了，不认真训训那家伙可不成。”奈良鹿次长叹一声。
“嗯。”
“咳。”
“……你走不走？”
“走了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
他们都是很不错的忍者。斑往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揉了揉自己已经被晒热的发顶。
“……殿下觉得我刚结束一个任务就马上去执行下一个会非常疲惫，所以才给我放假——我又不是幕府将军，只有一天不工作不会耽误什么大事，不是有天海大人他们在吗？啊？你希望我一直在外面工作？呜呜呜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弟弟！”
“柱间你还可以再大声一点，这样嵯峨山城的人也能听到了。”斑走上前拦住来人的去路。
千手兄弟穿着一样的浅色麻布上衣，只不过扉间头上还戴着个斗笠，两人之间至少隔着五个成年人臂展的距离。柱间继续扯起大嗓门：“诶诶诶，这能怪我吗？是扉间他不愿意靠近我啊！”
对上斑疑惑的目光，千手扉间僵硬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慢吞吞摘下了笠帽。
银白色的炸毛消失了，连短短的发茬都被细致地齐根削平，或许是发色的缘故，整块头皮都白得发光。斑向毗沙门天发誓，那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最耀眼的脑袋。
“我不是存心这么做的，当然也有一点故意……”柱间捂住嘴漏出“噗噗”声。
“水遁—水乱波！”
家具工坊是由原有的木匠铺扩建而来的，里面存有许多上漆后正在晾干的成品，还有一些正在被烤制的木料，让它被水淹过一遍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当然，以扉间的性格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毁坏财物的事情来。
不过当他发现宇智波斑施放出的凤仙火不大不小刚好能抵消掉水遁时，他在心里更改了对这个人的评价。
这样的观察力、判断力、控制力……或许他并不完全是个莽夫。
柱间挥手驱散了眼前的水蒸气：“没有头发对你伤害真的很大？我还以为这样能让你凉快些，总之对不起，扉间！”
没等扉间提起一点点欣慰之情，他的脑回路急转而下：“那为了谢罪我也剃个光头陪你吧！”
柱间的刀落得很快，或者说拔刀更快，没人看到他手中何时出现的那道寒光。斑没想到这个人连拔刀削发都这么认真，扉间则是一时不知能不能用瞬身去格挡，幸而泉奈不紧不慢的声音完全使他的手停在半空。
“我们可是要代表殿下去寺庙送信的，都剃成光头是想顺便入道为僧吗？”
小辫子从千手兄弟面前划过，两人手中各多了一枚圆润的禽蛋，泉奈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南无三，两位大师功德无量。”
“斑，你弟弟好像是在讽刺我们诶。”
斑懒得回答柱间，后者说完这句话就对手里的蛋产生了莫大兴趣，对着太阳不错眼地观察起来。
一棵老榉树伸展开怀抱，为四人投下一片阴凉，蝉鸣扰攘不休，听得人口干舌燥。泉奈递给斑一个盛满清水的竹筒，倚在树边开始叙述。
“哥哥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听说造纸工场要改良技术，工匠在试着将纸漂成云一样洁白的颜色。殿下想将这种纸作为风物进献给将军和天皇，这样或许能在更多地方打开销路。”
“久保田家、惣村和町座要和殿下达成一些协议，以后农产品的行销应该会更加方便吧。”
“田里的病虫害暂时解决了，不过殿下似乎由此想到了什么，他提出尽量与上水流一族和油女一族建立联系。”
“在油女一族传来回音前，西部方向发生了变故。”
扉间看到柱间仍然举着禽蛋没有回头，但大哥他一定在听。
泉奈短暂投来一瞥：“川、雨两国国内混乱，夏收艰难，大陆西部粮价已经翻了一番，等到秋收之后恐怕还要再涨。”
“殿下与崇明院、坂原大人、天海大人他们分析，今年秋收之后西部必有大战。北边一直虎视眈眈，会不会趁机南下也不好说。”
泉奈说累了，喝尽竹筒里最后一滴水。斑接过话头：“所以现在殿下命迦南大人和天海大人去延山寺和火之寺交涉，调停两寺间的纷争，不能继续‘内耗’下去了。”
“似曾相识的局面。”扉间若有所思。
斑挑起一边的眉毛：“不过我们和你们现在都很安分。”
聊天掉进了一个尴尬的陷坑，幸好田园夏景可以扫清一切揣测与不安。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你们看，那是什么？”柱间手搭凉棚，望向水渠中一道白影。
“是你手上那枚蛋的妈。”泉奈回答。
远眺如春雪落潭，近看原是一只肥白大鹅。它见几人盯着自己瞧，不但不惊惧，反而鼓起胸膛振起双翅，怪叫着冲上岸来。
“她不会是来抢回她孩子的吧！”柱间匆忙大叫，“扉间！快把蛋像我这样远——远——地——丢出去！”
扉间眼看着一个白点遥遥在水上溅起涟漪：“刚刚她可能只是看你不顺眼，现在你和她彻底结下仇了。”
为了印证一般，大鹅伸长脖颈：“呃嘎——呃嘎——”随即一个白鹅亮翅招呼在柱间脸上。
“她看着那么白，怎么这么臭！”
“你不会躲开吗大哥！”
“我害她丢了蛋所以不好意思躲啊！”
“没救了，大哥，脑子捐了吧。”
泉奈抱臂作壁上观，乐得前仰后合，还不时为大鹅支招：“啄他大腿！”“叼他手指！”“扣他脑袋！好！”
斑打了个呼哨，苍鹰落在他手臂上，歪头睨他：“你召唤本大爷来看戏吗？”
“不……”
“那你想让我和这玩意儿打架？你不觉得一只鹰和鹅打架很丢面子吗？到时候凤凰怎么看我？仙鹤怎么看我？其他鹰怎么看我？我在鸟类圈里还怎么混？”
“算了，你回去吧。”斑叹了口气。
不过总有人的通灵兽并不这么在乎荣耀，柱间像喊什么大救星一样呼唤：“维摩那——”
一团白色瞬间拉开架势翻滚在水边泥地中。“好的主人！遵命主人！我打哪儿你指哪儿！”
“爪下留鹅！”
四个农家少年钻出芦苇荡，满脸晒痕满脚黄泥，指缝里黑乎乎一片，蓬乱的头发与鸟窝无异——至少大鹅是这么认为的，她发出一声居然有些温柔的“呃嘎——”，乖乖蹲到了少年头上。
忍者们与农民们面面相觑，几个人推推搡搡地选出一个豁牙少年上前：“各位忍者大人，这只鹅是俺们村公共财产，特别能下蛋，以后要当养殖场第一鹅滴。村长跟俺们说哩，谁敢动这只鹅，那就是跟大名他老人家过不去。”
柱间摆出严肃脸：“那你们怎么没看管好她？”
“回忍者大人的话，俺们看背书去了。”
“背的什么书？”
四个农家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磕磕巴巴背起来：“‘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是大名他老人家让山贼……不对，现在叫什么‘劳改犯’，让他们背滴。”
柱间依旧板着脸：“很好，那么就不按玩忽职守怪罪你们了，但你们要记住，没有下次！”
“唉唉，好呢，多谢忍者大人！”少年们一溜烟跑了。
四个忍者看着对方的肃正面容，同时绷不住大笑出声。
“真有意思……”
那些风云变幻暗流涌动且抛诸脑后，请让我们暂时沉迷于田园牧歌。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综]火之国大名很慌更新，第 53 章 田园杂兴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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