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间的佩刀是大名所赐，虽非最上大業物所造，但也是一流之作，刀身流泓似雪，其上刻有梵语经文，刀尖被打磨得仅有白纸薄厚，不费吹毫之力便能切入人的皮肤。
这把刀现在离那奇怪生物的额头仅有一指远，那奇怪生物却对它视若无睹。它佝偻着身躯，低下丑陋头颅，在影子束缚下继续试图向三人靠近：“要来吗？”
柱间深吸一口气，腐烂的味道塞满了他的肺，刀尖微微一颤。
这东西还是个活人吗？有人在控制它？是忍术效果——是幻术？奇快妏敩
“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奈良怒喝，黑影冲天而起。
刀尖已经浸入了怪物抹香鲸一样的额头，但空中只有更加厚重的腐败气息弥散开。柱间抓握刀柄，感知着细微的触感：“不是幻术……它身上没有傀儡线，没有查克拉回路……也没有血……”
“**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前面这片树林到底能不能走……”奈良忍者声音中再找不出之前的温文尔雅，“迦南大人，千手家的，听见我们背后的声音了吗？快，我们需要做决定。”
只要不是耳聋之人都能听见河水的咆哮，一个堰塞湖即将形成，这里不宜久留。
“跟他走。”良久不说话后，迦南突然镇定下来，甚至走上前拽过怪物的手掌仔细端详。“他手上拿的是延山寺统一配发的持铃。”
武士一声令下，怪物挣脱束缚，蹒跚着向树林走去。山势渐高，雨亦渐停。林深雾暗，藤蔓乱萦，断枝残叶，污泥浊水，铺成了一个个满是虫豕的陷阱。饶是精英忍者也无法视物，只好点起珍贵的火折子，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柱间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怪物身上离开，它虚浮如云的脚步、毫无起伏的胸膛和怪异的长相无时无刻不在触发他的警报。他见到过为了秘术而变得外貌扭曲的忍者，见到过由尸体制成的精细傀儡，但从没见到过这样的……
更过分的是，这家伙居然会瞬身！前一秒它还好好地站在五步之外，转眼间就立到了数十丈远的道路尽头。
森林里，道路格外难寻，三人一边全神贯注戒备可能埋伏在侧的敌人，一边将信将疑地跟着怪物，竟这样平安无事走了一夜。天将明时，眼圈乌青的三人终于在山顶微光照耀下彻底看清了怪物的长相。
——丑绝人寰。
奈良牡次郎受不了地瞥它一眼，跃上树梢查探：“山脚下有个村落，村前大路通向盆地外。”
柱间收起刀，默默掏出地图加了几笔，将它交给迦南等待指示。他余光看到怪物像地藏石一样戳在草丛深处，手中握着串铜钱。
“要来吗？”铃声依旧清脆。
迦南疲惫地按压着太阳穴：“我们绕开村子继续向西，找落脚点休息。”
熬夜行路的副作用慢慢显现，一旦停下再开始，无论忍者还是普通人都觉得步履维艰。越过山脊时，柱间警戒回望，怪物就那样在晨光中渐渐消失。
“真是咄咄怪事。”
迦南少有地叹了口气：“按照《法句譬喻经》的记载，那位禅师生前大概是托钵僧，圆寂在此处，因过往曾发过宏愿，甘心不往西方极乐世界去，而在这里为过往旅人指路。”
柱间挑起眉毛，如果是大名在的话会怎么吐槽？“这也太能脑补了吧？那怪物一共才说过几个字，他就把人家的生平都圆出来了？”
两人忽然被奈良忍者按得低下头：“注意隐蔽！”
村子还未冒出炊烟，家家户户大约还没起床，却都打开柴门站出个哈欠连天的青壮。他们聚在最大的屋敷前，由一个村长打扮的人带头，朝着送信小队所在的方位涌来。
“山上过路的朋友，可否下来一叙？”众村民一路走一路喊道。
迦南抓起包裹：“不要管，任务为先。”
小队长偶尔还是有靠谱之处的嘛。柱间欣然跟上。
“你们见到的妖怪乃是本村一患！它杀害了游历本村的延山寺僧，使本村难以向寺中交代！有些无论如何都要了解的事情，请务必告知！”村民继续喊。
哈？妖怪？志怪物语里讲的那种妖怪？
迦南铁青着脸停下脚步，柱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和延山寺有牵扯，送信小队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火之国嵯峨郡，晡时末。
“打个水而已，怎么这么久？”山中忍者身上又多了两个包裹，嘴角撇得快坠向地面。
斑直接越过他，目标明确地附在天海仁治耳边低语一番。
“……好，但你明天早上必须和我们汇合。去吧。”天海仁治拍拍斑肩膀，转身做个手势制止住山中忍者：“人多眼杂，稍后再说。”
斑向迷惑不解的山中微微致意，跳下土坡钻进芦苇海。他好像更理解大名为何敢让无领地、无家名的天海担当起调略的重任，或许正是看到了天海的随机应变能力。
川原山色静，芦苇水风鸣。斜照的阳光跃动在水面波纹上，河水一点点占回被晒干的石滩。尸体静静仰躺在滩上，大张的嘴冲着苍天，仿佛在无声质问。
白鹭没有啼鸣。
斑在离尸体二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你的任务目标？”花穗颤动，一个中年人迈步走出苇丛。
此人年纪三十岁上下，嘴唇边精心蓄着两撇胡须，一件绀色羽织手肘、袖口已磨得褪色，眼神初看平静，细看却锐利如芒，左手轻轻覆在腰间打刀的刀柄上。
斑岂会示弱：“这是你的约战对象？”
中年剑客微翘起小胡子：“是。”
“你我都清楚对方不是杀他的人，没必要再互相试探。”斑比量出长度，“以他颈部创口的形态推论，杀他的那把刀至少有手掌薄厚，看你的身形不像是练那种武器出身。”
中年人抚掌而笑：“有道理，若有地头来追问，就靠你这一套说辞来脱罪。”
他把手从刀上移开，撩起羽织下摆，蹲在尸体边翻检查看：“那么你为什么去而复返？你认识这个人——”
他看了一眼斑没有表情波动的脸：“——哦对，按你们忍者的规矩，我得以情报换情报？”
剑客挥去一只向尸体鼻孔里钻的苍蝇，开始平淡地叙述。
“此人自称成合未次，师从涡流岛石川一门，三日前，在嵯峨町一间居酒屋内，他向我发出了‘两天后在小豆村择陆桥竹林一战’的邀约，我当时还有私事要处理，未与他一道动身。
“我在约定地点等了一夜，直到走出竹林之前，我都认为他是因临阵退缩而失约。”
斑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洗手：“你见到了什么？”
“这个人的刀断作两截埋在竹叶下，截面呈波浪状，如镜面般平滑。”
尽管理智告诉斑不该喜怒形于色，他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
中年人脸色肃正：“这是断刀术。虽然不是什么秘术，但天下能使用它的人大多接受过我师父的教导，都是有名有姓的用剑之人。
“上个月廿四那一天，我一个善使这一招的师弟被人杀死了。
“而现在，一个死状和师弟一模一样的人躺在了这里。
“我需要找到他。”
中年人站起身，没有一个关节发出响动，没有一块肌肉变形扭曲，双目清明，稳如泰山。斑却从这充满美感的一切中感到了迫人杀气。
为同门复仇么？是个好师兄。
他开口道：“我需要找到这个使阔剑的人，确认这人是不是我的任务目标，如果是，我需要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的确，身量足够使野太刀的人已经很少见，够使阔剑的人更寥寥无几，”中年人点点头，调整了胁差的位置，“那么你打算独自去寻他？”
“你既然这么问，手里一定有什么情报。”
中年人恢复了微笑：“当然。你也有事瞒着我，我等你来交换。”
真是个难搞的人。斑心一横：“如果杀人者是我的任务目标，你不能轻举妄动，必须等我叫来支援。”
中年人眯了眯眼：“小子，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该怎么谈条件？”
“你想送死？我不会拦着。”斑说。
中年人闻言收起被触怒的神色，绕着少年忍者认真端详了一圈：“我看你手上沾过的血未必有我少，不是个口说无凭的人，难道说——你认为杀人者剑术远在你我之上？”
一个肌肉虬结的高壮身影出现在斑脑海中：“对方是个忍者，身高六尺八寸左右，体重超过二十五贯，左利手，习惯单手使用铸铁阔剑，擅长上段构……”
最重要的那句话被斑留在舌根。这是雷之国高层重用的人，绝非无名小卒。
中年人眉间挤出深痕：“你的情报和我的有冲突……甚至有些地方截然相反。”
情报冲突不重要，用变身术伪造身份是忍者的拿手好戏，反正我所知的是才他的真面目。斑望向晚霞：“时间不早了。先去确认你情报里的目标。”
一张纸条被二人抛下，卷在尸体旁的流水中，缓缓沾湿。
“讚甘村宫本乡，新免无二斋。”
火之国长贺郡，平明时分。
作为一个建于山中的村庄，它富裕得有些过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蓬篱柴草搁置得整齐划一，阡陌交通，井井有条。
“小人是代理村长，名为伝吉，多谢几位大人赏光莅临本村。”戴着折乌帽子的男人殷勤道。
迦南摩挲着信匣：“你们刚才说妖怪杀害了游历本村的延山寺僧？”
伝吉瞟了一眼信匣：“确有此事，不过小人只是代理村长，真正的村长万代如今双腿不利于行，请您移步，她想亲自向您讲述具体情况。”
“好。”迦南迈步便欲跟上。
等一下啊！小队长！柱间的呐喊憋在嗓子眼。
这个村庄显而易见有问题啊！已开垦的农田那么少，下地劳动的人也不多，又没有什么矿脉，他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大风刮来的吗？
奈良忍者扳住了他的手臂：“见招拆招吧。”
被挡住的瞬间，柱间也想通了关窍。这座村庄所在的位置在延山寺影响范围内，如果村民因没有得到帮助而生怨，为推卸责任向寺中谎称是送信小队一行杀害了延山寺僧，事态会变得更加麻烦。
唉，如果刚才没被抓住就好了，怪就怪在他们怎么能在植被如此茂密的山上一眼看到我们。柱间挨个打量村民，终究也没看出谁天赋异禀到视力比写轮眼还厉害。
一座和千手宅外形相似的木结构住宅矗立在村边，白墙白纸门，背靠着郁郁青青的竹林，凉风习习吹来，气温似乎要比村中低上几度。
“大人请。”伝吉在三人身后关上了门。
在柱间掏出火折子照明之前，火光燃起，灯映美人面。
一位披发如藻、蛾眉螓首的柔美女性半卧在榻上，隔着帘幕向三人款款行礼：“这么狼狈地见大人，实在是非常抱歉。”
“您不必多礼。那延山寺僧的事情您知情吗？”迦南单刀直入。
本来以为迦南会和美女客套一番的柱间露出了无趣的表情。大名对小队长的评价真没错啊，“寺里长大的家伙，把佛经当至理，把耿直当单纯”。
“别看我们村发展成这样，其实一直受妖怪困扰。那位禅师本在延山寺挂单，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由开始云游四方，他化缘经过我们村的时候，我们告诉他周围有妖怪出没，他还不以为意，谁曾想第二天……”女子掩袖低泣。
迦南身体略向前倾：“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等已经很久没见到那只妖怪了，不知它吸取了禅师的性命后又成长到了什么地步……因此想向大人询问一下那妖怪的现状，然后一举捕获它，为禅师报仇！”女子掷地有声。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迦南便如此这般地简要讲了几人脱险的过程。
某一刹那，柱间忽然感受到一股阴测测的眼神直扎向自己，抬头却听万代温言道：“那请大人不要嫌弃寒舍简陋，稍做休息再走吧。”
“不必——你也不必叫人送，我们自去赶路。”迦南闷着头便向外冲。
奈良牡次郎和柱间一左一右夹过来：“您也意识到这个村子/这些村人有问题了？”
“啊？什么？”迦南顿住动作，“我只是觉得这里的人其实并不尊奉佛法却口口声声说要为禅师报仇，实在不是修行正道，存疑太多，而我们应当先送信，这些神怪之事请延山寺的师父来解决。”
“还有……那女人不像正派之人。”小麦色的冷脸上泛起一抹红。
奈良忍者和柱间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这也算歪打正着吧。
“还以为大人你听到了呢，”柱间指着庭院里的枯井，“从我们进来开始，这里一直在发出刮擦声。”
他双臂用力，掀起盖在井口的石板：“让我们看看是谁——”
一个黑长炸高马尾在井口晃了一晃，随着机械绞合的“咔咔声”，弹指之间，一把利刃直插向柱间喉头。
望向那双凛若冰霜的黑眸，柱间差点忘记格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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