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虽有人打理,但到底是阴晦之地,处处透着诡异。那小厮吓得只肯在石牌外等候,白凰翡也不强他,自己进了园子。一路行过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看到了墓地。
止戈郡主在宽阔大道上停下了脚步,遥遥看着跪在墓碑前的那个身影,轻微地皱起了眉头。那人身穿黑衣,长发用红缎打结拢到了胸前,身体跪的笔直,正往面前的香炉里烧纸钱。
即便没瞧见那人的正面,白凰翡也能肯定他便是上官伯乐。对于上官家这个长子,她从未怎么放在心上,再深的仇怨,也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事,只要不招惹到她,是懒得管的。
可此时瞧着上官伯乐,白凰翡的眸子里却涌上了些杀机。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一剑将那人的头割下来,奉在荆和硕的墓碑上。可她心里也很清楚,若真是那样,躺在石墓中的女子必定心痛如刀割。所以,止戈郡主收敛了眼中杀意,从主道上下来,踩着满地的白桦叶子上前去。
香炉里的灰已经厚厚地积了一层,还在不断地累积,忽明忽暗的火焰跳跃着,照出一张阴柔俊秀的脸。一双绯红的长靴出现在视线里,靴子上用白线勾了几片祥云,颜色与这阴冷的地方极其不配。
上官伯乐抬头望了一眼,看到那片血色后,勾唇冷笑,又低头将手里的纸钱往香炉里递。
“记得她生辰的居然是郡主。”他略带嘲讽地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白凰翡听,还是说给那个躺在石墓中的女子。“不过,你也算是荆家的人。”
白凰翡蹲下身,将青布包裹里的东西取出来:一摞抄写好的往生经;一双正红鸳鸯戏水的绣鞋;一套鸾凤和鸣的红嫁衣;几个用叠好的金元宝;还有一截红绳。
她先将往生经和金元宝扔进上官伯乐的香炉中烧了,待火最明亮时,才将那双绣花鞋及衣裳也扔进去,最后,拎着那截红绳沉默良久。
“听说,女孩儿家死后带着一截红绳,月老就会给她拉上一段好姻缘。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嫁衣绣鞋,下辈子,她该能托生个好人家,寻一个好丈夫,安安稳稳地度完一生。”白凰翡抬眼看了看那块石碑,将那一截红绳也扔进了香炉中,“你说,是也不是?”
上官伯乐动了动唇,冷笑一声道:“没想到郡主竟然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白凰翡道:“我与公主无甚交情,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一个痛失女儿的母亲相信这话,她也只能将对女儿的爱寄托于来世。”
“爱?”上官伯乐面部一阵抽搐,加深了刚才那个冷笑,声音似乎被墓地的气氛感染了,透着一股阴冷。“他们要是爱她,她也不会沦落到要嫁给我上官伯乐。”
白凰翡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他们要是爱她,她也不至于会因为你给她的一点温暖就对你死心塌地,落到今日这个结局。”她起身,目光凉悠悠地向前方越了过去。
上官家世代为官,祖上也出过几任宰辅。上官谦的爷爷乃是太宗皇帝伴读,昭武先帝时任太傅;其父在元丰年更至上书房监察史,可直言君王之过失,可谓无上尊荣。时光荏苒,昔日荣光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那些仅凭一己之力在朝堂搅弄风云的人物也早已化作一抔黄土,除了那些众口铄金的传言,便剩下这么一块凉碑还能供后人追寻。
止戈郡主轻轻冷笑一声,王侯将相又如何,不过或的比旁人劳累些,操心的多了些,谁又能逃得了泯灭与于尘的归宿?
“别说她,你如今不也是紧紧地抓着秋拣梅这根救命稻草吗?”
冷冷的话将白凰翡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低头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凉碑前的上官伯乐,挑了挑眉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她倒是想要听一听,自己是如何紧紧抓着这根稻草的?
上官伯乐却将话题一转,问道:“你把秋应良打发去了哪里?”
白凰翡想也不想,爽快地答道:“魔都。”
上官伯乐着实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干脆,凝眉想了片刻,思索着她话中的真假。他忽然想起这两日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那桩事,眯了眯眼,不确定地问道:“你放他离去的?”
白凰翡默认。
上官伯乐嗤笑一声,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凰翡将军,也不如传说中那么精明,看向她的眼中,也透着几分同情。
“你为何会将那样一头狼崽子留在身边?”
‘狼崽子’三个字令白凰翡眉头向上挑了挑,她以为上官伯乐将秋应良留在身边,仅仅是因为他同师姐的合作,他能如此评价秋应良,倒也有些眼力劲儿。她认真地想了想上官伯乐的问题,找到了一个很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能驯服狼崽子的,只能是野狼。”
她的回答再次引来了上官伯乐一声冷嘲,“失去了军队,你就是一只落单的孤狼,随时都会被猛兽一口吞了,还想驯服他?”
白凰翡笑笑,没应他这话。狼可不是只会群攻,哪怕是落单了,也知道如何躲过猛兽的捕杀的同时,进行完美的反击。更何况她如今并非完全落单,至少,她知道自己伙伴在哪里,也知道敌人在什么位置。对于一头野狼来说,知道这些,足够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上官伯乐,眼中竟然露出些怜悯来。这个男人从小将秋拣梅视作天敌,想要为母报仇却舍不得荣华富贵,如今沦落至此,而那个文弱公子还在好好地待在梅庵,风雨不侵。
这世上唯一一个以他为天的女子已经为他而死,从此萍踪浪迹,孤身一人。她突然想问一问上官公子,值得吗?这么多年,执着地为母寻仇,不惜任由自己陷在绝望的泥潭深渊,任凭仇恨蚕食了理智。
可话刚到嘴边,便消散在凉悠悠的风中。
她如今也执着于仇恨,虽然不似上官伯乐那般疯狂,却也曾经一度失去理智。若没有腹中孩儿,此刻的白凰翡,恐怕早已成为众矢之的。
“或许是臭味相投吧。”白凰翡本非良善之辈,她这一身忠肝义胆,仅是因为白家女儿的身份。她相信这世上的因果报应,也笃信弱肉强食的真理,所以她从不怜悯敌人和弱者。秋应良每次在搅弄浑水后留下一条小命,无论是他人的施舍还是怜悯,这都是一种本事。
秋拣梅下不了杀手,是他怯弱,而她不杀,则是因为性格与他有几分相似。试想一下,若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开始就知道了荆明正是杀父仇人,会如何做了?
白凰翡其实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她甚至替自己另外计划了一个二十五年,在那个虚假的设想中,她仍旧是名满天下的凰翡将军,等高山上那头猛兽打盹儿的时刻,兴兵倒戈……现在想来,荆痕的计划确实很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白凰翡知道这个真相太迟了,迟到她已经习惯将家国安稳担在了肩上。
上官伯乐将她的话呢喃了一遍,突然发现这四个字很有意思,“堂堂凰翡大将军,竟然会与杀人犯为伍,荆明正要是知道你的野心,肯定后悔没让你在二十五年前就死了。”奇快妏敩
白凰翡从没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只是也没有开诚布公地摊开在明面上,聪明人自然能看得出来,而愚蠢的人也没必要知道。
他站起身,冷笑道:“琉璃月说的果然没错,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白凰翡眼中渐有惊讶,旋即又淡定下来,“师姐一向懂我。”想起那个女子,她心情一下子低了下去,也再没有与他闲扯下去的心思,转身就要离去。
“你知道上官仲远是怎么死的吗?”上官伯乐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三十八年前,有人敲响了晨鼓,状告恩科主考官薛成林在科举案中舞弊作假,昭武先帝大怒下令彻查,负责审理此案的就是我爷爷,这桩案子牵涉官员上百,震惊朝野。薛成林一家被削职流放,惨死途中,而作为主审管的上书房监察史也在此事后一病不起,最终丧命。”
白凰翡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上官伯乐站起身来,朝白凰翡迈进,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臂,视线在空中相撞,谁也没有移开。“因为舞弊案闹出来,当年科举作废,昭武先帝却破格提拔了几人。”
白凰翡眉眼高高一扬,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米卒楼家、枫城钟家、魔都方家、以及秦家。”清淡的字眼从上官伯乐的嘴里飘了出来,组合成不可能飘进了白凰翡的耳中,就像是一张网兜头罩下,几聪明如她,也无法立时会晤其中的意思。
“什么意思?”她坦率地问。
“六年前钟家一场大火,家毁人亡;四年前魔都瘟疫横行,却只死了那么一点人,其中最受人关注的,无非是那对被悬在城楼上的夫妇;而不久之前秦家惨遭灭门,方家又毁于一焗。”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权后倾城更新,第一百九十八章 科举舞弊旧案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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