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修真小说>公主不为妃>第十章 转机
  紫荆宫,夜幕降临。

  层层叠叠的华纱帐随风轻舞,落地锦屏后是一方温水池,水面上漂着厚厚的玫瑰花瓣,氤氲的水汽中,洛紫的长发湿漉漉地散开在暗色花纹的大理石上,如玉的肌肤在水中若隐若现,令她看起来是那般的苍白疲惫。

  一直保持着浸在水里的姿势,闭目思索着什么,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然而,她仍是不愿意出浴就寝。

  回忆日间种种,再度令她陷入了喜忧参半的复杂情绪。

  原来,兰溪只字不提大喜之夜,竟是因枕衾承欢之时突然晕厥过去,后被太医诊治才发现已怀两个月身孕,景帝闻言大为震怒,兰溪一番哭诉之下,才将听雨阁临幸原委告知了萧景渊。

  那一刻,萧景渊听到那样的消息,不知该是怎样错愕的表情?

  “淑妃你好大的胆子!明明已怀了孤的龙种,还敢以身试毒!”日间萧景渊低沉冷酷的声音仍旧响彻耳畔,仿佛是从胸腔肺腑里吼出,那样的痛苦与愤怒!

  那一句话之后,他走进房中,巴掌狠狠落下,凌贵妃摔倒在地,狼狈不堪,还被下旨打入祁莲宫!

  虽然太后再度出面调解,然而,这一次的事情,令太后也始料未及。

  因早间所发生的事,耽误了服食驻颜丹的时辰,早起时还神采奕奕、花容月貌的赫连昭,在景帝违抗她的命令那一刻,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

  然而,淑妃怀上龙种,已是确诊但并未公开的事实,那是关乎皇家命脉的重大事情,凌贵妃纵然事先不知情,但毕竟耍弄心计在先,还差一点连累紫荆夫人受害,这一次,便是连太后出面也护不了她。

  萧景渊是真的愤怒了!

  仿佛一头被围追堵截到悬崖边缘上的困兽,明明四肢已被暗处的力量牢牢束缚,明明精神上已被幕后那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操控住,却仍是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守护爱他和他爱的人。

  事后,他宣花槐以及四大太医进帝寝,倘若他们不能令淑妃母子平安,那么,所有人便要被革职处理!

  那样的命令一下后,便是连她也不由为之一振!

  望着他一言不发地亲手把兰溪抱出西朝殿,身后一干宫女俱都目瞪口呆,连她也有些不敢相信那样的一幕。

  然而,在为兰溪由衷地感到的喜悦之时,也有些说不出的空落,那是在报复后的极度虚脱感。

  身为一国真龙天子,却连自己的妃都保护不好,那一瞬,萧景渊恐怕是痛心疾首的罢?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却看到他高大的背影,在离开西朝殿大门时,是那样的孤寂如死。

  她知道,她彻底伤害了他。

  否则,他怎会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他走得那样急那样快那样踉跄,仿佛怕下一秒,兰溪就会死去,仿佛更怕下一秒,他就会忍不住回过头来,亲手扼死她一样!

  是的,她欺骗了他!

  册封兰溪为妃的真正理由,她一直故意隐而未说,而他便一直以为听雨阁里酒后临幸的那个人,是她。

  而对于那件事,他极度自责,心知亏欠她许多,才会在那一日,答应她那三个极度无理的条件!

  于是,一直以来,那件事便成了她吃定他的一着险棋。

  显然,这局棋,他已无路可退。

  她赢了,他输了。

  他不但输了,还输得防不胜防,尊严扫地!

  几乎是在他心口上狠狠地剜了一刀,血液横流,恐怕以后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凌贵妃被打入冷宫,淑妃喜怀龙种尚在昏迷之中,而紫荆宫从这一日起,便开始门庭寥落!

  新进的两名宫女被一道懿旨从谨仪司发配到药楼做药奴,以惩治没有及时为太后试药之罪。

  不过一个早上,一切又有了新的改变。

  而洛紫仿佛是虚脱一样浑身酸软无力,兰溪已脱险,有景帝照顾必会没事,而芙白和陆紫禾却被送去了花槐的药楼!

  那个地方,有闹血荒的冰蝗池,还出产血罂丹,驻颜丹,风吟那一次替她偷取真灵散寒毒解药时,一度还差一点命丧当场!

  那个花槐,表面无害,然而,却是制毒用毒下毒高手,能力已超出她预料之外!

  芙白和陆紫禾被派去他手下做药奴,也不知会有怎样的遭遇,倘若一不小心被识破了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她忽地睁开了眼睛,烟染的瞳在水汽里越发深邃如夜,有愈渐冷然的光。

  眼见三日快到,陌羽与尹尚比武迫在眉睫,天台校场已清理殆尽,偶尔还能看到那里有武士趁着管事不在时,偷偷比武较量。

  宫里即将有大事发生,然而,紫荆夫人却日日悠闲自在,白日里去探望卧榻不起的淑妃,夜间则独自一人浸泡在偌大的温水池中,闭目沉思,久久不起。

  长时间的洗浴,令她如玉的肌肤越发地剔透明净,仿佛要除去多日以来的晦气,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一样!

  比武之前的那一夜,等到湿漉漉的长发半干后,洛紫换好紫云纱衣准备出门,然而,尚未踏出内寝一步,忽地记起什么。

  几乎是以刻不容缓的心情奔向梳妆台,打开第一层的柚木抽屉,果然便看到了一只毫不起眼的盒子。

  那盒子的做工与材质,甚至都比不上从前那只用来装相思帕的锦盒。

  犹记得喜宴上,风吟还郑重其事地将这个盒子连同一把铜钥匙亲手交给女官。当时便有几位大臣善意地打趣,风吟仍是坚持不在众人面前呈现礼物。

  不过,那样的做法很符合风吟小女儿的个性,以至于那些大臣竟没再执意强求风吟,反而只当为笑谈。

  这两天,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未做,却总是想不起来,直到出门之际,才猛地记起,原来是有一样神秘的礼物未看。

  手指微微发颤,心里也有些忐忑。

  终于,咔嗒的一声,盒子上的小铜锁应声而开。

  盒子里铺了罗帕,一层一层。

  那么小的盒子,却铺了那么厚的一层罗帕,也不知底下是什么东西。

  洛紫不由失笑,已经能够想象得到风吟制作这份礼物时狡黠的脸。

  耐着性子一层层揭起罗帕,直到最底层。

  手指忽地摸到了一样坚硬冰冷的物事,抽出一看。

  洛紫的眼睛蓦地张大,那是——

  一张陈旧的公主令。

  魅都女国的公主令。

  不过一寸长的木片,上面却雕刻了三朵繁复的蝴蝶兰。

  在烛光照射下,木片反射出白色剔透的光,虽然陈旧,却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那木片取材于云台雪山上的七色神树,因而韧性极强,不过是指甲盖厚度,却能够任意弯折而不会断裂。

  那样珍贵奇特的公主令,除了魅都女国会有,世上断无他国人能仿制。

  曾经,她同七个姐姐一样,也有那样一张公主令,然而,升任太女后,她身份非同一般,便不再需要公主令。

  此时,望着那三朵精雕细刻的蝴蝶兰,以及木片上浮凸的白光,已然可断定,这公主令本应是三公主芙白所持有!

  然而,这张公主令竟被风吟送给了自己!

  那么,芙白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令牌赠给风吟呢?

  “……一个白衣女子及时出现,把我救下……她只说自己是魅都女国的人,在江湖走惯了……”

  那么,风吟所谓的恩人姐姐——

  转瞬,洛紫便明白了,风吟恐怕早从恩人姐姐与她酷似的相貌上看出了些端倪,但碍于那时她身份特别才没敢大肆声张。

  直到她位及从一品夫人后,风吟才敢正大光明地以送礼为由将芙白的公主令还给她。

  显然,风吟一定不知道这是一张公主令,否则绝不会隐瞒恩人姐姐的真实身份。

  只这一点,洛紫便无声地笑了。

  收好芙白的公主令,洛紫已改了亲自夜访药楼的决定!

  “娘娘,夜深了,您要去哪里?”丝语打了灯笼,跟上紫荆夫人,“奴婢跟着您罢!”

  “丝语,你回去。”洛紫衣衫单薄,却丝毫不惧夜间的寒,径直朝院子里走,语气不容抗拒,“我与阁令晚间有约,倘若有人来访,你便熄了各寝的灯,切莫开门。倘若我回来,会特意敲门三下,你来开门便是。”

  “哦。”丝语呆呆地望着紫荆夫人的背影,有些不解,却不敢多问,只踌躇地道,“可,娘娘,您还是要早点回来啊。奴婢怕——”

  “怕什么。”洛紫并未转头,脸上带了丝悠然的笑,“如今,纵然我一夜未归,恐怕也未必能惊动谁。”

  丝语闻言一愣,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岫玉阁。

  紫荆夫人深夜造访,已令风吟大为诧异,然而,听闻那张困扰了她多年的精致木片,竟是一张出自魅都女国的公主令后,风吟又惊又喜。

  “那么说来,”风吟眼里有迫不及待的神色,“我的恩人姐姐,真的就是三公主殿下?”

  “嘘!”洛紫四下里看了看,见门窗紧闭,脸色凝重地道,“这‘公主殿下’四字,以后断不可再说。”

  “哎呀,我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风吟羞赧地低下头,声音跟着低落下去,“可,人海茫茫,江湖那么大,我要到哪里去找她才好呢?何况,我的魅舞连最初等的蓝级都没学完,你就嫁给王哥哥了,这下更没时间教我练舞了?唉……”

  洛紫含笑不答,等她牢骚发够了,忽地拉起她的手,“你是不是很想见恩人姐姐?”

  “想啊!”风吟重重地点头,眼睛亮晶晶,“想得不得了!若不是大哥管着我,我早跑江湖上找她去了!”

  “你不必再跑江湖了!”洛紫笑盈盈地拍着风吟的手,见她满脸疑惑,忙把芙白易容进宫做宫女的事简略地说了,只将西朝殿发生的事一语带过。

  风吟一听恩人姐姐不但进宫了,还被太后下旨贬去药楼做药奴,个中原因都没细想,立时从椅子上跳起来,瞪大眼睛,“什么?居然把我的恩人姐姐关在那种地方?那怎么行!”

  “不行,我找臭老花算账去!”说着,风吟便直起腰,衣服都忘了换,气呼呼地就要往外走,洛紫无声地笑了,拦在前面,“阁令且慢。”

  “怎么?”风吟有些疑惑,“你不想跟我一起去救恩人姐姐么?她可是你的姐姐啊。”

  “我怎会不想?其实,这两天我一直绞尽脑汁在谋划来着——”洛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风吟,忽地莞尔一笑,“不过,阁令大人这个样子便出去,恐怕不太妥当罢?”

  风吟闻言一愣,低头一看,大囧——

  原来,她还穿着入睡前的素白中衣。

  两人各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皆高高绾起,颇有些英姿飒爽。

  风吟走前还随身带了把匕首,而洛紫则将紫云纱衣全部隐在黑色夜行衣中,已然做好了全副武装,打算暗访禁卫森严的宫廷药楼!

  然而,两人尚未来得及掠下岫玉阁的后院院墙。

  便听一人在下面柔柔地道:“姐姐,这么晚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风吟吓得差点从院墙上摔下来,幸亏洛紫及时把她拉住,徐徐落下之后,洛紫便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望着她们,掩着嘴笑。

  “淑妃娘娘!”

  “兰溪!”

  两人异口同声惊呼,完全没想到兰溪会来岫玉阁。

  洛紫脸色一沉,将兰溪拉到院墙下方的暗处,冷冷道,“你怎么也来了?你如今是什么身子,怎的这么胡闹?就不怕被皇上知道?”

  “姐姐,原谅我这一回罢。”兰溪将头上的风帽摘下,露出同样绾起的利落发髻,附耳在洛紫身侧,有些羞赧地道,“今晚,皇上回了金尊殿,说是临时有紧急要务处理,我知道皇上不会来了,就跑去紫荆宫找你,本来想跟你商量下去药楼救我的姐姐……可你房里的大丫头说你睡了,我心想这还不到二更,姐姐不可能睡这么早,于是就来这里了。没想到——”

  “你们这身打扮,莫非要是去药楼么?”兰溪忽地明白什么,眼里有欣喜地光,迅速将自己身上裹的大袍子解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夜行衣,仰起头,“我也是有备而来,你们不能不让我去!”

  洛紫无奈地摸着额头,风吟则目瞪口呆。

  宫廷药楼,直属内务总管花槐管辖范畴,曾由九千岁下令建造,对外宣称是专门为太后修炼各种丹药之地,实际上却是一座秘密的毒窟。

  上一次风吟来偷取真灵散的解药,已将药楼的布局大概摸清。

  一座四层高的楼宇巍然耸立,第一层是药奴们平日炼药场所,第二层是药奴寝室,第三层分门别类收着各种丹药,第四层则是药楼总管以及掌事官的办公之地。

  楼外四周每隔三十丈修有一堵高墙,而墙与墙之间则星期罗布着成片的花园或蓄养池。

  花园里种满了奇门毒草,而蓄养池中则根据种类养殖着毒蛇、蜈蚣、蝎子、蛤蟆、蜘蛛等剧毒之物。

  而药楼除了一道正门和一条密道外,再无其他入口。

  即便有人能进得了正门,却未必能过得了那三堵墙!

  即便过了墙,也未必能进得了中央的楼宇。

  听完风吟一番讲解后,洛紫与兰溪彼此对视一眼,眼里已是惊疑不定,而后异口同声问,“那上一次,阁令是如何进入药楼的?”

  “密道是药奴们秘密处理药渣才会走的路,入口在幻术司后面一座废弃的花园里,出口则是药楼第一层。”风吟狡黠一笑,“其实,上一次若不是我侥幸买通了几个药奴从密道进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拿到解药。”

  三人商量一番后,决定由不会轻功的兰溪在药楼正门外先施计拖住门口的侍卫,吸走暗处羽箭手们的注意力,而后洛紫和风吟则从密道进入。

  兰溪虽也想进去看看陆紫禾,但碍于洛紫的叮嘱,她自知进去只会增加她们逃出的负担,于是答应一个时辰后,必乖乖回寝宫休息。

  虽知救出芙白和陆紫禾的胜算尚不足五成,然而,洛紫和风吟已铁了心要试一试。

  夜黑风高,天空无月亦无星,四处却逐渐升起了一层薄雾,雾气有逐渐加重的趋势,将身周方圆十丈内的物事遮挡。

  “真是天助我也!”

  洛紫与风吟喜不自禁,双双掠入雾中。

  风吟因熟悉宫内地形,施展轻功,不一会儿,便与洛紫飞掠上美辰宫。

  此时,宫灯挂在殿宇廊檐下,在夜雾里,散发出影影绰绰的红光。

  然而,自从凌贵妃被打入冷宫后,昔日灯火长明的美辰宫门前竟是一片死寂。

  “哼,活该!她这次真的是彻底地惹火了王哥哥,那祁莲宫进去容易出来难,以后,看她还怎么算计人!”

  风吟愤愤地朝下方空寂的美辰宫做了个鬼脸,引得洛紫一阵失笑。

  不多久,前方的浓雾中隐隐出现一座眼熟的宫殿。

  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流觞影”映入眼帘。

  那一日,洛紫逃跑未遂,恰逢毒性发作,陌羽便将她送到这个地方来疗伤。

  “这流觞影便是幻术司了——”见洛紫定定站在流觞影外的青石边上发呆,风吟停了步子返身拉着她的手,悄声解释:“这里住着一个神秘的公子,宫里的人都管他叫冷大人。其实真名叫冷夙,我私底下从陌羽那里打听过,他是陌羽在江湖上结拜的大哥,五年前,暗部军团招人,他便被陌羽推荐到九千岁手下做事,听说当年若没有他出谋划策,九曲地宫断然无法建成。从那以后,九千岁很器重他,陌羽待他亲如手足,就连王哥哥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冷夙既然那么厉害,那有没有当上暗部的统领?”洛紫忽地打断。

  “没有。暗部统领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听说必须要有能力闯过九曲地宫里的九重机关,方有能力胜任。”

  “九曲地宫既有冷夙出力,那他必定也熟悉地形罢,为何没能破解掉自己设下的机关?”

  “不。”风吟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地宫虽是冷大人出谋划策所建,但机关暗道却是由九千岁亲手所设。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过了关,第一个过关的统领前一段时间好像被革职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而第二个统领则叫做卫京,是从小便在暗部里训练出来的人。”

  两人悄声谈论着,朝后门的废弃花园疾奔而去。

  暗部……既然由九千岁掌控,那该是怎样一个强大的组织!

  记起冷夙那张戴着半边青铜面具的脸,洛紫没来由地蹙起了眉,隐隐有不祥之感:那冷夙能力过人,却甘愿屈居人下,而只当一个毫不起眼的翩翩贵公子,恐怕原因并非风吟所说那么简单。

  然而,他却又是陌羽结拜的大哥……

  忽地记起受伤那一次,冷夙与陌羽奇怪的对话,两人似乎要找什么红名书,还说要引出九千岁,那到底,他与陌羽之间在合谋什么?

  “到了。”

  耳畔一声提醒,洛紫回过神来,与风吟双双停下步子,果然便见一堵高大的墙,只留了个窄窄的缺口供人进出,墙内有树枝攀爬出墙外,想必里面就是那废弃的花园。

  两人费了半天劲,才挤了进去。

  只见墙角里种着几株梧桐,花园中央被挖了许多坑,坑里积满了枯枝败叶以及废弃的药包,还有蛇壳毒虫尸体横陈遍地,发出阵阵恶臭,那气味熏得洛紫蹙起眉,风吟则已掏出帕子捂住嘴巴。

  尽管此时浓雾漫天,但风吟凭着记忆仍是顺利地找到了密道入口。

  那入口竟在一口枯井里,枯井上盖了一张生锈的厚铁皮,铁皮上还铺了厚厚的干草,倘若不注意,外人还真发现不了这里有口井。

  一气掠下枯井后,周身黑漆漆,还有些说不出的凉飕飕,洛紫下意识地朝风吟靠了靠,风吟则划亮火折子,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火烛点上,举在手里照路。

  “怎么有两个洞口?”洛紫蹙眉扫视井底,声音一分分沉下去,“该走哪边?”

  然而,风吟不答,只将火烛递给洛紫,而后扳动了石壁上一块凸出的圆形青石,左右各旋了三下,只听“轰——”的一声,身后一道极为隐蔽的石门徐徐打开。

  “这才是真正的入口。”洛紫面露诧异,风吟却不解释,接过火烛,当先朝前走,“先进来再说。”

  洛紫跟了上去,四处打量密道,神色冷定,“外面敞开的两个洞口,莫非都是用来障眼的?”

  “不单是障眼那么简单。”风吟点头,而后又摇头,有些愤愤不平:“倘若不小心踏进那两个洞口,必会落入毒蛇窟,从前,那里面也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的药奴。”

  洛紫听了也有些发怵,夜间她本来还打算孤身进入药楼……

  火烛的光忽明忽灭,只能照清脚下的路,地面潮湿,坑坑洼洼,却是愈渐朝下走的趋势,隐约还能听到有滴答滴答的水声,遥遥传来。

  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仍未到头,到了一个岔道口时,风吟忽地停下,在三个道口前徘徊,以手护住烛火,又伸手摸着路口的墙壁,奇怪地道,“咦?我上回做的记号呢?”

  “先别急。”洛紫见她有些慌神,上前替她打着火烛,镇定地道,“阁令好好想一想,上一次是选择哪条道?”

  “不可能啊?”风吟仍是不死心,又蹲下来,上下反复摸着墙壁,“上次我经过这里时,明明用匕首在墙上刻了一道十字符,怎么才不过隔了十来天,竟不见了。”

  洛紫望着分布东西北三个方位的道口,慢慢道,“仔细想一想是哪个方向,说不定能记起来。”

  “呃。”风吟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坦白,“不是不记得,而是我从小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每次出门都要靠做记号来辨识方向,为此没少被笑话是路痴。”

  “……”

  洛紫不再说什么,只举起火烛朝三个道口一一照过去,除了方位不同外,道口竟是修筑的一模一样,里面黑漆漆的,好像通往很远的地方,看不到尽头。

  凝神听了一会儿,洛紫举步朝东侧的道口走,“这边,阁令跟我来。”

  风吟有些吃惊,迟疑着不敢上前。

  “方才,我听到了水声。”洛紫返身自然地拉了风吟的手,避开脚下的石头,耐心解释,“有水必有源头,与其在这里耗时间,还不如斗胆一试。顺着水声的方向,未必安全,但定能走出去。”

  风吟微一愣,望着洛紫的背影,明明她比自己不过大一岁,做事却比自己老到沉稳许多,心里不由更生了几分敬佩,倒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赶紧加快步子跟上。

  然而,越往前去,地势却越低,脚底沾了厚厚一层湿乎乎的泥土,步子越发沉重,两人一路无言,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烛火的微光在狭长的密道里,宛如小眼睛一闪一闪。

  风吟连连打哈欠,撑着眼皮勉力跟在洛紫后面,心想上一次跟着那几个药奴进入密道时,好像没有走这么多的路,难道是走错了方向?越想越不对劲,心头发怵,忙几步追上洛紫,在她手臂上戳了戳,“那个,好像不对……我们是不是——”

  然而,她话未完,忽见洛紫将烛火的光芒掩住,一把推开她,“小心!”

  一道疾风呼呼擦耳际,“咄咄咄”三声,有什么东西钉入身后的墙壁!

  风吟吓得魂飞魄散,扶着墙壁慢慢爬起。

  这时,洛紫已近身前,烛火照亮了墙壁,那里赫然插着三把五角星的暗器!

  “好险!”风吟抹了把汗,望着洛紫,“你有没有受伤?”

  “嘘!”洛紫竖起食指,脸色大变,“小点声,我们被发现了!”

  “啊——”风吟吓得直哆嗦,声音也发着抖,“那,那怎么办?”

  “快走!”洛紫无暇多说,拉了风吟的手,就朝来时的路飞奔。

  “想跑?”一叠声的大笑忽地从身后传来,宛如鬼魅,震得整个密道簌簌落下尘土,“哈哈哈,看你们往哪跑!”

  话音才落,咄咄咄,暗器疾风骤雨般跟过来,如影随形,有的钉入墙壁,有的没入脚下的泥土,所过之处,莫不掀起滚滚尘土。

  狭窄的密道里,火烛已熄,连路也看不清,风吟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忽感觉洛紫松开了她的手,把火烛留在她手上,还把她用力一推,“你沿原路返回,我断后。”

  “不!”黑漆漆,不辨方向,已看不清洛紫身在何处,然而,风吟一步也不肯动,竭尽全力喊,“不,洛紫,要走一起走!”

  然而,她尚未喊完,一道暗器咄咄咄激射过来,明明已听到了风声,她却瞪大了眼睛,愣怔原地,不知所措!

  “阁令小心!”这次,耳畔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清朗干净。

  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趋近身前,还一把将几近晕厥的她抱住,两指虚空一转,那暗器已被他夹在手里!

  风吟肩上仍是挨了一道暗器,那暗器上显然抹了毒,毒性渗入。

  这时,她已无力站起,任由那男子抱着,抬眼正对上一张清朗俊逸的脸,有些眼熟,眼睛蓦地张大,吃惊地道,“尹公子,你怎么——”

  尹尚食指压住她的唇,忽触到她唇边有粘稠液体溢出,皱眉不容分说地抱紧她,便朝来路疾奔出去,“此地不宜久留,阁令受伤,在下多有冒犯了。”

  “不,洛紫——”风吟无力挣扎,望着身后黑漆漆的洞口,气若游丝,“洛紫还在里面。”

  “放心。”尹尚加快步子,声音清朗干净,“已有人去救她。”

  风吟望着上方那张沉稳的脸,终是彻底地晕厥过去。

  密道是那样长,长到仿佛一辈子也跑不到尽头!

  片刻前,把风吟一把推开后,她便折回身,打算引开那个如同魔鬼一样大笑的人!

  然而,转身之际,一枚暗器呼啸而来,防不胜防地,狠狠钉入右臂的肌肤!

  鲜血溢出指缝,那样噬骨的疼痛伴随着眩晕感令她跑得快要窒息,然而,她仍是咬着牙,不肯就这样轻易放弃!

  跑了那样久,却仍是甩不掉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大笑!

  那笑声充满了恨,充满了狂浪,充满了杀气,直震得她心口压抑,好像有万斤的巨石压在心上!

  “我看到你了,哈哈哈!”

  “看到你了,芙白……”

  “看你往哪里逃!”

  “哈哈哈……”

  那声音里又藏着撕心裂肺的痛,时远时近,若即若离,好像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仿佛要用那样的笑声折磨她,又仿佛要震裂她的心脉一样!

  眼前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每向前跑一步,双脚像踩进了棉花里,浑身已没有一丝的力气,却仍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扶着湿滑的墙壁,竭力朝着黑暗中踉跄奔去。

  阿姐阿姐,我怎能置你于不顾!

  一定,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阿姐阿姐,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

  我还要和你一起完成母皇的遗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死在这个鬼地方!

  额角已不知滑落了多少的汗珠,眼睛里潮湿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那样的奔跑,几乎要穷尽这一生所有的力量,明知已是在末路边缘苦苦挣扎,却仍是不甘心就这样倒下!

  不甘心啊,母皇,真的不甘心!

  洛紫只要活着一日,便绝对,绝对不会让母皇失望,更不会让姐姐们失望!

  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再痛也要坚持下去!

  可母皇,您若天上有知,一定不想看到今日的洛紫罢?

  洛紫……其实好想睡一会儿。

  就睡一会儿,好不好?

  好累,真的好累……

  耳畔的大笑渐渐远去,疼痛已麻木,疲倦袭击了她,眼睛止不住地要合上,连墙壁也扶不住了,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终是软软地滑落。

  然而,那个时候,模糊的视线里忽地跳出一点光。

  那光,在密道的尽头闪烁,忽明忽灭,却一圈一圈扩大,一圈一圈强盛!

  勉力支起身体朝那光看去,洛紫疲惫的眼睛霍地张大——

  那竟是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那样的亮光刹那刺痛了她的眼,却仿佛是久旱逢甘霖一样,令她燃起了重见天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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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闭眼,那火把忽地凌空飞了起来,半空里立时喷溅出零落的火星,照亮了一张冠玉的脸,而后一道黑色的影子,身形矫健如弓,贴着墙壁一掠而过,

  形如魅影!

  “芙白是我的,要杀也要由我来,你们谁敢动手,我就要谁死!哈哈哈——”

  狂放的大笑再度响彻密道,然而,那笑声尚未持续多久,便有剑鸣交击之声远远传来!

  随后,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忽地取代了那声大笑,震彻整个密道!

  “该死啊!把她逼到如此地步,都该死!”

  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狂野而霸气,杀伐狠绝,无可抵挡!

  “陌羽……”

  一瞬,那个名字便从唇齿溢出,带着救赎一切的力量!

  蛰伏在身体里的无边恐惧被那个名字驱赶,无所遁形,四散逃窜,只剩了漫无边际的虚脱无力袭击了她!

  眼珠一动不动,望着那道与暗处的人交战激烈的影子,她任由身体再度滑落,泪水却是无声无息滑下,灼痛脸颊。

  半昏半醒之际,洛紫只觉全身冷热交替,手脚僵硬,身上说不出的难受,想说话,张不开口,想走路,却连墙壁都扶不住,只能死死咬住唇,强迫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一声闷哼过后,密道那头终于安静下去,火把在半空舞成一条火蛇,而后稳稳落回陌羽手中。

  他半边身子淌着血,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眼睛,也不知血战了多久,撂倒了那个蛰伏在暗处魔鬼一样的劲敌后,便提了剑,握紧了火把,贴着湿滑的墙壁,义无反顾地朝洛紫这边飞掠过来。

  簌簌冷风穿道而过,吹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此时此地,挡他者死!

  然而,尚未掠出三丈,密道尽头忽地传来一声叹息。

  “陌羽,收手罢!”那人不知身在何方,声音却回响在幽深的密道内,带着一丝痛惜与无奈,“傅江虽被革职,但毕竟乃前任暗部统领。今夜你招招置他于死地,我看在眼里,却未加阻拦,只因他为个女人,痴傻疯狂,才沦落水牢,纵然死了,也死不足惜。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不要忘了,前面那个女人,就算死了,亦是皇上的人!

  “收手罢,趁皇上尚未洞悉一切以前!

  “你若再向她靠近一步,就莫怪我不念多年同主之谊了!”

  “陌羽,不要固执!纵然皇上会饶你不死,九千岁却绝对不会放过你!

  “以为所做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么?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只要你一日还是轩秣王朝的质子,我便不能任你为所欲为!更不能看你走向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四个字,在石壁间反复回荡,一声声击打在陌羽的心上。

  “万劫不复么?”长发下冷俊的唇弯起一个弧度,忽地吐出一声轻笑,“倘若必有一死,万劫不复又何妨?”

  手里的剑势如破竹,在石壁上低低划过,一路带起飞溅的银光,宛如长龙在他身后蜿蜒尾随!

  密道里那人仍在反复劝说,然而,陌羽一步也未停,自半空飞掠而下,收剑回袖,几步到得洛紫身前,见她双眸微合,不知是昏是醒,口唇微张,似感觉到他靠近,眼角有泪滑落,吃力地抬起手指,想要触摸他满是血污的脸颊,一字一字,用尽全力,“陌羽……”

  她身上的纱衣被凿出了无数的血洞,已不知被多少的暗器打中,陌羽只望了她一眼,便觉心似上了绞索,连呼吸也不是自己的了。

  “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他食指轻压她唇上,眉头深深皱起,她终是放心地合上眼睛。

  他再也无暇细看,手指连点她全身各大命穴,而后丢掉火把,抱她入怀,几步朝前掠去,纵身跳入密道尽头深不见底的水道,一声轻笑远远迂回:“花槐,多谢提醒!今夜之事,说与不说,悉听尊便罢。”

  良久,密道里送回一声低低的叹息,“陌羽,我该拿你怎么办……”

  彻骨的冷,极度的窒息,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又好像会就此沉入激流暗涌之中。

  陌羽,放开我,我可以自己走,让我自己走好不好?

  然而,她没有力气开口,只觉他的手指按着她的肩,那样的用力,几乎快要嵌进肌肤,每隔一会儿,便有一股灼热的气息缓缓渡进唇齿,令她可以呼吸。

  时不时,他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

  不知过去多久,流觞影后花园,藕塘深处一道黑影,破空而出,足尖轻点水面,飞掠上岸。

  一直在青石台上假寐的白衣公子,听到声响,霍然睁开眼睛,长身而起,单手撑在游廊栏杆上,纵身掠向藕塘边。

  陌羽低着头,抱紧了怀里的人,一言不发地朝他疾步而来。

  暗淡的宫灯下,有血丝顺着陌羽湿淋淋的发梢滴滴落下,衬得他的五官冷如冰石雕刻。出门之前,他本是气定神闲,面如冠玉,回来时却满身血污,仿佛从血池里钻出,从来没有过的狼狈。

  “陌羽……她怎么伤成这样?”白衣公子迎上前,眼里有复杂难辨的光,伸手欲帮忙,然而,陌羽却绕过他,快步走上游廊,“大哥,她中毒已深,急需保住心脉……”

  冷夙微一愣,随即跟上,“好,到上房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外厅,一个素衣的婢女听闻声响,拿了灯笼,正从内室走出,然而,尚未踏出几步,便见一道黑影当先冲进门,径直绕过她,一脚踢开碍脚的桌椅,连布帘子也不掀,便斜斜掠入灯火通明的内室去。

  血水从门外一路淌进来,凌空飞来的椅子差点砸在脚上,婢女却并无怒色,微愣了一下后,转头盯着那道黑影看了眼,立时便知那是谁,不由握紧了手里的灯笼,回身迎上随后进门的白衣公子,拂身一礼,“公子,您回来了。”

  “嗯。”冷夙进门后,却不再朝前走,负手望了眼内室落下的门帘,悠悠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不想打扰里面的人独处,狭长的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转身坐到一旁的宽塌上,慢慢喝了口茶,才吩咐,“小容,去拿我的药箱来。”

  “是。”那叫小容的女子应声后,正要走,忽又被身后的公子叫住,“等等!”

  “公子还有何吩咐?”

  “今晚多烧些热水,另外再拿两套干净的衣服过来。”冷夙放下茶盏,眼睛朝着血污的地面一扫而过,小容颔首一礼,“小容明白了,一会儿便过来清理。”

  房间里点了安息香,塌边还放了火炉,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干燥,四周说不出的安静与温暖,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洛紫醒来时,只觉身上针扎一样的刺痛,又像陷进了泥里,连手指也抬不起来,眼睛慢慢转过去,便见陌羽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已换了身干净的丝质黑衣,长发上还滴着水,水珠从他的睫毛上一路滑落,滚落到唇边,他也没有去擦拭,只单手撑着额头,眼睛微合,仿佛睡过去了,手指却在眉心轻点。

  洛紫抿了抿干裂的唇,想喊他,却觉喉咙里烧灼难耐,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这时,布帘忽地掀开,一个婢女端了铜盆走进来,面朝陌羽拂身一礼,“大人,热水备好了。”

  “嗯,放下吧。”陌羽并未睁开眼睛,只淡声问:“你家公子呢?”

  “回大人,公子施完针后,就去了前院,说是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

  “别的事?”陌羽皱眉,却没有再问下去,只扬手,“你下去罢,多安排些人手,替我把门看了。”

  “是。”

  那婢女一走,洛紫咬牙想坐起来,然而,这边她的脑袋才扬起一下角度,陌羽似听到声响,忽地睁开眼睛,远远地望着她:“别动!”

  “陌羽……”她见他端了铜盆过来了,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只低低唤了一声,身子便听话地落回原处,睁大眼睛看他一举一动。

  他拿了手巾浸透热水,拧干后,便坐在塌边,俯下身把她的头托在手臂间。

  洛紫一下呆住,烛火的光芒下,陌羽与自己靠的如此近,俊美的脸上掩不去激战后的疲惫,他睫毛微垂,看不清那下面的深瞳里是什么样的眼神。

  她任他擦拭着她的脸颊,接着,又拿起她被子里的手擦拭,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去拿桌子上银盘里的衣服。

  洛紫这才记起肩膀上凉飕飕的,方才手臂被他拿起时,好像也裸露在外,陡然明白什么,再也不顾身上各大穴道还遍布着银针,揪紧了被子便把自己牢牢地裹住,死死地闭起眼睛,极度的羞耻感,令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叫,“出去!”

  陌羽的手指微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仍是拿着那套干净的衣裳走过来,见她整个人都躲进了被子深处,身体还在簌簌发抖,他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了几分无奈的笑意,眼睛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温柔,手指想要去掀她的被子,到了半空,却终是慢慢收回,轻声叹息:“你不听我的劝,非要逞强,今夜的事,闹到如此地步,你也该汲取教训了罢。”

  他说完,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也不生气,只倚在一侧的塌柱上,静静地等她平静下来。

  “银针……”良久,洛紫才再度开口,声音虚弱无力,“银针是谁替我扎的?”

  陌羽沉默了一下,唇角抖了抖,才道,“是大哥在门外指导,由我来给你扎的。”

  “那……”洛紫莫名地安下心,忽地又道:“那我的衣服……”

  “自然也是我。”不等被子下面的人说完,陌羽轻声打断。

  洛紫沉默下去,握紧的手慢慢放松下来,方才的紧张与恐惧淡去了几分,却仍是不肯露出脸颊。

  “问完了,也该换衣服了罢。”陌羽等了片刻,见她仍无动静,不由伸手过来拉她的被子,“非要我亲自动手么?”

  “等等!”洛紫掀开被子一角,露出脸颊,朝内侧转过头去,眼睛仍是死死地闭上,连一眼都不敢朝陌羽看,只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却竭力地发出一个声音,“你……不准偷看。”

  陌羽一愣,随即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我不看。可若你的衣服穿反了,我可不负责。”

  “陌羽!”洛紫转头瞪着他,在密道里遇险时,他出手相救,她再次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遂不好计较他为她更衣扎针之事,可此时听他恢复了从前说话的语气,分明带些调侃的意味,她不由生气了,冷下脸,“那你出去,我自己来。”

  “别动!”陌羽拿了衣服,再度俯下身,两只手撑在她肩膀左右,把她圈在怀里,整张脸恰好与她的脸相对,他用眼神牢牢锁住她,手指按在她濡湿的额头上,“你扎了银针才不过三个时辰,毒素还未散尽,不可随意妄动。”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几许温柔,两人靠的如此近,洛紫抬眼便见他鼻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五官本来就生得美,加上性格里带些掌控一切的霸气,不同于风行的斯文,更不同于冷夙的阴柔,为人处事,镇定自若,偶尔懒散地倚在某处,便有一种令人甘心臣服的魄力。

  此时,长发黏了几缕在他俊美的双眸上,令他看起来更多了些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她只望了一眼,脸便悄悄地红了,立时闭上眼睛,无声地偏过头去。

  她的表情尽收眼底,陌羽也不再多言,仍是半伏在她耳畔,手指却灵巧地掀开她上身的被子,避开扎了银针的地方,小心地抱她入怀,见她死咬着唇,眼睛闭着不敢看他,他的神情也松了松,很快地从背后给她套上长裙。

  然而,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滑腻坚实的触感从指端传来,陌羽的呼吸抖了一下,洛紫的脊背也僵住了。

  “再忍耐一下。”陌羽强自克制着什么,用下巴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马上便好。”

  过了一会儿,衣服穿好后,陌羽直起身,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洛紫也从尴尬的处境中恢复了镇定,脸颊还留着几抹淡淡的红晕,毕竟长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密的相处。

  “天快亮了,你好好休息罢。”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下后,陌羽也有些撑不住了,坐回原来的椅子上,打了个哈欠,“你虽然已脱险,但毒伤还要养上十来天,才能完全恢复。”

  洛紫心里有满腹的疑问,此时怎肯就这样睡过去。何况,风吟下落不明,芙白和陆紫禾还未救出来,她怎么可以躺在这里养伤。

  “既然没事了,那便让我回去罢。”用尽力气悄悄拔掉一枚银针,手脚终于可以动了,她便要坐起身,陌羽几步过来,手指点住她的穴道,她立时动弹不得,他忽地扼住她的咽喉,眼睛一分分逼近:“你要回哪里去?紫荆宫么?”

  “不回去,在这里等着被人告发么?”洛紫仰起头,望着他,脱口而出,“明日一早,若有人传,紫荆夫人深夜闯入药楼,被暗器打伤,差点死在密道里,最后却被左护法大人救下,并且还被带到冷大人的别院中疗伤!这样的事情,一旦说出去一个字,陌羽,你还要不要活命?”

  陌羽微一愣,扼住她咽喉的手缓缓松开,眼睛里冰雪般的光一分分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许异样的温柔,俯下身,望着她,“是在担心我?”

  洛紫偏过头去,不去迎接他灼灼的目光。

  她的心早就乱了,本来想找别的借口离开这里,可张口便不受控制地道出了内心深处极度的担忧与恐慌,他总有令她措手不及的力量。

  “放心罢。”陌羽伸手把她额前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手指顺着她的眼睛滑下,在她明净的五官逡巡片刻后,忽地停在她的唇畔,他眼里有深深的疼惜,望着她,淡道,“在你和阁令进入密道前,紫荆夫人便已回了寝宫,谁也不会知道,真正的紫荆夫人在这里。”

  “真正的紫荆夫人?”他的话,令她惊住,若不是被他点了穴道,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要跳起来。

  他救她的所有情景雪花飞絮般从脑海一一闪过,每一次,他总能化险为夷,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异乎寻常,早令她起疑,他的身份并非只是轩秣王朝的左护法那么简单。

  此时,听他悠然自若地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再度确定了心里的猜测,抛开所有的质疑,直抵最关键的问题:“陌羽,你……到底是谁?”

  陌羽眼睛合了一下,并未答话,这时,门帘轻动,一个冷肃的声音在外面提醒:“时间不早了,陌羽,你也该去准备早间的比武会了。”

  “好,马上就走。”陌羽朝外应声,随即低头望着洛紫,见她满脸的疑惑,他也不多解释什么,只俯下身,极轻极快地在她的眼睛上印了一个吻,她神情错愕,他则微微一笑,一步掠出房间,留下一句话,“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不为妃更新,第十章 转机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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