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修真小说>公主不为妃>第八章 结发
  一直到夜间,高朋满座的昭和殿都未曾出现两个人。

  太后称身体欠安无法参加大典,后派了风吟阁令代替自己送贺礼。

  九千岁虽身居九曲地宫深处,但对于景帝迎娶一奴一婢之事,仿佛已在预料当中,不但没有一丝惊诧,反而还派了花槐代他好生照看好两位新任的娘娘。

  花槐自是明白九千岁深意,当下调动内务府的人密切监视昭和殿内各项行程礼仪,唯恐喜宴出什么乱子。

  暗部新上任的统领卫京甚至出动了禁军、羽林军,将昭和殿里外都布下严密的防守,而作为中宫众妃之首的凌贵妃不但出席了喜宴,还准备了两份贵重的礼物分别送给紫荆夫人和淑妃娘娘。

  按照轩秣王朝一贯册妃大典,但凡是四妃及夫人品阶的日间大礼举行完毕后,便要陪侍皇帝左右,然而到了喜宴便不得再抛头露面,而只被允许坐在金銮台后方的珠帘小室内休息。

  洛紫返回昭和殿,遣走身侧跟来的丫鬟、侍卫,就从侧门进入金銮台后方的珠帘小室。

  兰溪也坐在小室内,她头戴象征淑妃之位的凤冠,端坐得笔直,脑子里晕晕乎乎,耳朵听着珠帘外的言笑晏晏,眼睛透过珠帘盯住那一袭高大龙袍背影。景帝端坐在金銮台上,与底下分坐两席的众位大臣、以及各国使者温声交谈,她看着那个背影,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紧张地浑身直发抖,竟连洛紫何时回到身侧都没有察觉。

  “兰溪,兰溪?想什么呢?”洛紫重新戴上凤冠,拉了拉身侧淑妃的衣袖,兰溪茫然地转头,“主子?”而后才回过神,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哎呀,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被人看到?”

  “还不改口么?”洛紫并未回答她,把她头上摇摇欲坠的凤簪紧了紧,见她还在发呆,不由失笑道,“以后,不要再主子主子的叫了。你我虽差了一个品阶,可到底也是娘娘的身份。让有些人听去了,指不定要传,紫荆夫人仗着身份高就欺负淑妃娘娘。”

  “哎呀,那可不行!那样的话,不就坏了主子的名声?”兰溪果然好骗,立时皱眉苦思冥想,“不能叫主子……那奴婢,以后把主子叫什么好呢?”

  “就叫我的名字。”洛紫斜倚在鸾塌上,缓缓舒了一口气,透过珠帘缝隙,视线不由自主地在金銮台下众臣之间逡巡。

  “不,不可以!”兰溪连连摆手,陡然记起什么,张大了眼睛轻呼,“主子……你,你不会又要逼着奴婢叫你的名字罢?不可以啊!别的事,奴婢可以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可唯独这名字的事奴婢绝对做不到!主子绕了奴婢罢!”

  “既然不肯叫我的名字——”

  洛紫未说完,逡巡的眼神忽地顿住。

  她从远处往近处望,终于望见了席上的陌羽。

  日间大礼,她并未看到陌羽,然而,这时,他来参加她的喜宴了!

  他坐在金銮台下右侧的席上,右侧上位是大将军陌城,左侧下位则是那一晚在“流觞影”给她疗伤的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脸上仍旧戴着半边青铜面具,没有戴任何的冠冕,但席上众臣都对他十分的客气有礼。

  大半个月未见,陌羽仍是那般的闲散冷傲,似乎才从陇西赶回,清俊的眉眼间还带着几许疲惫,但显然为了喜宴,还是特意修饰了一番。

  他穿着一身质地柔滑的丝质黑衣,长发束起,头上戴了象征左护法之位的玉冠,冠上用纯黑的宝石装饰,耳际垂下两缕长发,宝石冷冽的光芒在发际闪烁,把他如玉的面颊衬得分外冷傲,漆黑的眼瞳也好似宝石深潭,闪着莫测的光。

  他和那白衣公子频频对饮,谈笑若定,偶尔有使者过来向他敬酒,他也不站起,仍是一言不发地喝自己的酒,丝毫不理会那使者急剧僵硬的脸色,但显然,没有谁敢当堂指出他的不礼貌。

  他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但分明是拒人千里的意思。

  他一直在喝酒,也一直在笑,偶尔还举杯和景帝交谈几句,那样的悠闲从容!

  洛紫的手指莫名地攥紧,在看见他的刹那,本就有些呼吸不畅,再见他那般的神态,心口有一丝说不出的隐痛,又有些许的苦涩,看来,她又一次自以为是了。

  她忽地转头问淑妃,“兰溪,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姐妹?”

  “当然愿意啊!”兰溪脱口而出,并未注意到洛紫片刻的失神,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主子一直对奴婢这么好,奴婢都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主子……可在奴婢心里……主子虽然落魄了,但仍是那个国家尊贵的公主,像奴婢这样出身卑下的平民女子怎敢与主子以姐妹身份相称?”

  “有什么不敢?”洛紫的手指一分分攥紧,眼瞳里有剔透的光闪烁,仍旧直视着席上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故意沉下脸道,“你不会嫌我是魅都女国的人罢?”

  “主子!主子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兰溪委屈地拉了拉洛紫的衣袖,见她好像真的生气了,终于妥协,“好吧,私底下,奴婢就和主子以姐妹相称好不好?”

  “好。”洛紫点头,让开一点位置,“喜宴估计要闹到很晚,还不过来先躺一会?别忘了,妹妹你今晚可是要侍寝的人。”

  兰溪的脸立时红了,却抬头看着洛紫,有些惊讶,“那……姐姐,你怎么办?”

  “我么?”洛紫淡笑了一下,眼珠转向金銮台下某个地方,“只要你把他伺候好了,他就不会想起我。”

  “真的么?”兰溪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心性一向极单纯,又深受轩秣王朝男尊女卑的观念影响,并未去思考洛紫话里的蹊跷,加之对于景帝深爱洛紫的事她除了有些自卑以外,并未有一丝的嫉妒,她只想做景帝身侧一个不起眼的小爱人,至于他究竟会爱谁多一点,她反倒不是那么在乎。

  兰溪提起长长曳地的喜服,就羞赧地坐到洛紫身侧,倚着她慢慢躺下。

  这一晚,两人之间仿佛彻底地打破了界限,竟说了许多的贴己话。

  “在很小的时候,我还有一个姐姐,姐姐叫陆紫禾,我叫陆紫溪,我家原来住在琉璃城百里之外的陆家村。

  “六年前,村子里忽然来了一大帮戴着面具的人,拿着刀和剑,气势汹汹地霸占了我们的村子。

  “爹和娘为了救我和姐姐,就把我们藏在地窖里,后来,我在地窖里昏过去了,等醒来时,就发现姐姐不见了,我吓得大哭,钻出地窖,就看到村子已被夷为平地,爹和娘都不见了,地上只有大片大片黑红的血。

  “我望着自家毁掉的房子,哭了好久,直到后来,遇到一位跟我一样侥幸活下来的老伯,老伯告诉我,我的姐姐爬出地窖后,就被随后赶来的‘辟天盟’的大人们选中,说姐姐筋骨奇特,将来会是武林新秀。

  “我问老伯,‘辟天盟’是什么?老伯说,你的姐姐若进了‘辟天盟’,那就可以为我们整个陆家村报仇了。

  “我听了后,就趁老伯不注意,一个人溜出陆家村去找姐姐,后来稀里糊涂地进了皇都,还被人卖进了宫……”

  兰溪的话渐渐低落下去,洛紫见她睡去,拿了鸾塌上的薄被给她盖上,看着她蜷缩着熟睡的模样,更生了几分怜惜之意,眼眶也有些发热。

  没想到,兰溪那么小就经历了那样悲惨的遭遇,这么多年,大概也在偷偷想着自己的姐姐罢?

  只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辟天盟”的消息了,突然听兰溪无意提起,洛紫越发肯定此前的猜测,百年前那一次魔道争战,一定还有不少余孽没有剿杀干净,否则,萧景渊的背后又怎会有那样强大的人掌控他?

  她再度想会一会那个神秘的九千岁!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不但用那样荒谬的承诺挟制了轩秣王朝的帝王,还令他覆灭了她的国家!

  洛紫思绪万千,正想的出神,忽地听到昭和殿中传来两声通报。

  “贵妃娘娘驾到!”

  “风吟阁令驾到!”

  宣声落下,殿中走进两位盛装女子,领头的就是凌贵妃,身后跟着风吟。

  两人在四名宫婢迎候下款款进门,面朝景帝行跪拜大礼,随后,昭和殿中各国使者纷纷起身行礼。

  一番皇族之间的礼仪客套后,很快就有掌事的女官上前接应,挥退左右婢女,凌贵妃在景帝左下侧专设的贵妃椅上落座,而风吟阁令脸蒙轻纱,则被带入殿旁专设的珠帘小室内。

  轩秣王朝的女子不可以随便在大场合抛头露面,何况是待字闺中的皇家小姐,当然,正一品贵妃娘娘则是例外。

  洛紫因坐在金銮台后三丈开外的小室内,恰好能透过珠帘缝隙,将殿中情形看得清楚,而自己则完全隐入帘后暗处,不被外面的人注意到。

  这时,便听凌贵妃盈盈笑着问候各国使臣,又与席间大臣攀谈,举止文雅有礼,谦卑有度,明明还是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却并没使人感到她的傲慢,完全与在听雨阁时步步算计的狠辣果决判若两人。而殿中气氛也渐渐升温,想来这也是她能坐稳贵妃位子的一个原因。

  而风吟进了小室后,就把脸上面纱摘下来,索性掀开帘幕一角,朝洛紫频频做手势,自从决心坐上紫荆夫人之位后,她与风吟也有几日未见,今日见了,突觉满腹的话又无从说出,索性含笑不语,只朝她微微谢礼。

  过了一会儿,凌贵妃传碧珠向女官呈上贺礼,洛紫一眼看去,银盘上放着一套做工精致的纯白宫装,和一条折成四方、堆叠整齐的长丝帕,做工精美,一眼看去,散发出淡淡莹润的光泽,想必料子极名贵。

  而风吟也呈上了贺礼,一样是太后娘娘准备的全套梳妆用具,另一样则是她自己准备的小礼物,装在盒子里,说是要两位娘娘亲自打开看,风吟的话,引得景帝和朝中大臣一阵欢笑。

  女官将所有礼物一一记录在案,而后命宫人将其分送到两位娘娘的住处。

  昭和殿再度恢复了之前的和乐融融。

  众人的目光不再聚集在贵妃和阁令身上,转而又开始了各自被中断的话题。

  “本宫听闻左护法今日才回朝,不知去陇西的路上,路途可顺利?”终于从众人的注目中解脱,凌贵妃倏地放松神情,将目光转向了下方的陌羽,眼睛里犹自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有胆跳楼的女子,恐怕也非等闲之辈。不过,陌大人一向有勇有谋,一路上,应该不会让她惹出什么麻烦罢?”

  洛紫在帘内听得分明,知她定是想套净秋的消息,立时紧紧盯住陌羽。

  陌羽本和那白衣公子喝得正酣,自始至终都没看一眼走进殿中的女子。忽听上侧有人搭腔,他修长五指转动手里的杯子,放于鼻下,合上眼睫慢慢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缓缓睁开眼,眼底有宝石光华流动。

  洛紫本已十分紧张,见他那般悠闲自得,不由又有些放心,然而,内心却又有些说不出的苦涩,虽然很想听到净秋的消息,但又怕让凌贵妃听了去。

  忽地,陌羽再度拿起酒杯,重复之前的动作,闲散一笑,“这可是西尚使者进献的名酒,娘娘可不要坏了在下的雅兴。”

  “哦?”凌贵妃神色如常,同样端起酒杯,“本宫随口一句话,难道会破坏左护法的雅兴?”说完,不等陌羽回答,她目光转向那白衣公子,“冷公子,本宫见你方才与陌大人喝的酣畅淋漓,那有否觉得本宫坏了公子的雅兴?”

  “哪里,娘娘言重了。”那白衣公子却转头,十分有礼地向凌贵妃举杯,“冷夙敬娘娘一杯!”语毕,一饮而尽。

  凌贵妃以袖遮杯,同样还礼一饮而尽,而后,望着冷夙道,“冷公子果然豪爽,不愧深得皇上欣赏。”

  冷夙,这个名字,似乎曾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上一次,她被陌羽带去流觞影疗伤,并未看清他相貌,今日再细看他,只见他半边脸颊掩在青铜面具内,长发盖住了眼睫,只能隐约看到一双深幽的凤目,始终带着柔倦温和的笑意,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柔之美,容貌出众,加上又与陌羽并排坐在一起,更是吸引了不少旁侧上酒菜的宫人目光。

  凌贵妃知冷夙已然为陌羽解了围,又见陌羽自始至终都没将她放在眼里,自己若再追问下去反倒自讨没趣,不由转过头,向景帝道:“皇上,右护法去了南蛮这么久,近日可送回韵德妹妹的消息?”

  萧景渊似有些疲惫,正在龙椅上小憩,听闻此言,也不睁眼,只慢慢道:“韵德过几日也快回了罢。”

  “皇上。”凌贵妃淡笑着,“韵德既然要回,那风吟妹妹的婚事可要尽早定下来为好。”

  她此话一出,洛紫立时朝风吟看去,她好像吃了不少点心,许是熬不住睡意,竟趴在桌上睡去了。

  反观陌羽,他似有些微醺的醉意,支起右臂,撑住额头,半边身子倚在桌子上,全身的骨头仿佛散开了一样,却仍是频频朝冷夙举杯。

  他背对着她,每斟一杯酒,洛紫的眉便蹙起一分。

  这一晚,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爱妃所言极是。”萧景渊终是记起什么,睁开眼睛,喃喃,“风爱卿临行之前,曾向孤提过此事,爱妃若不提起,孤差一点忘记。”

  说着,景帝看向陌羽,眼神灼灼,“陌爱卿,你自小与吟儿相熟,又谋略过人,孤一向以你为荣,今日借这喜庆日子,孤便将风吟赐你,择日为你二人举行大礼,如何?”

  那样的话一出,殿中立时肃静下去。

  各国使者大臣中自然不乏想借机与轩秣王朝联姻之人,然而,听闻景帝竟要将阁令赐婚给左护法,不由都停了手里的动作。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部汇聚到那似已酣醉的黑衣男子身上,便是连殿间穿梭布菜的宫婢也都放轻放缓了手里的动作,生怕错过哪一个细节。

  风吟仍在珠帘小室内酣睡,内有宫婢上前将她扶到鸾塌上躺下,显然她对于外面的一切浑然不知,而凌贵妃则玩弄着手指上的玳瑁指甲,将话题引出后,仿佛吃定了陌羽一样,脸上犹自带着嘲弄的神情。

  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洛紫却迟迟不敢看陌羽,她怕会看到令自己彻底心死的一幕,她也怕他说出令自己窒息的话。

  然而,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去朝他看。

  只见他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过头,半阖的眼睫下似有宝石流光闪耀,双颊已然染上一层朦胧的红,酣醉的五官虽然那般动人心魄,但仍掩不去眉眼间拒人千里的冷傲。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未曾落向金銮台!

  而洛紫却一直望着他,十指绞在一起,只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

  “皇上美意……”陌羽面朝景帝,举杯,淡淡一笑,“臣下不甚感激。”

  既未拒绝也未同意,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洛紫颓然地松开手指,忽觉指尖灼痛,低头看去,许是方才过于紧张,不知何时竟将手指嵌入了塌柱缝隙中,抽出时过猛,此时指甲分明断去几截。

  陌羽,犹豫了!

  否则,他为何不拒绝景帝赐婚?

  只这一点,已令她心凉如水。

  “那么——”凌贵妃轻抬了下眼皮,“陌大人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皇上已下旨,莫非陌大人还有其他想法?”

  她等待这一天已很久,十五年前,偃月国与轩秣王朝为争夺青河水域领土权,年年发生战乱,后偃月国皇帝要求与轩秣王朝谈和,偃月国以丰厚条约换取了青河水域领土权,其中之一,便是将偃月国二皇子——南宫羽送给轩秣王朝作为人质,以督促偃月国按时履行条约。m.qikuaiwx.cOm

  南宫羽后被将军府收留,才被改了“陌”姓,因而若他迎娶风吟,成为驸马爷,等同于从此便长久留在轩秣王朝,成为真正控制偃月国皇帝的棋子。

  凌贵妃心中已笑出声来:皇帝钦赐大婚,南宫羽,你今日一切,都是轩秣王朝所赐,甚至你能活的这般闲逸潇洒,这一切也都是拜皇上所赐,你如何能抗旨?

  然而,她脸上的淡笑尚未散去,正在众人等待陌羽答案之际,一直保持沉默的外国使臣座上却有人霍然站起,“陌大人且慢!”

  那人走出席间,将手里的折扇一合,朝景帝躬身一拜:“皇上,在下尹尚,有话启奏。”

  “准。”

  “谢皇上。”尹尚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在下想在皇上赐婚之前,与左护法来一场公平的比武!倘若谁赢了,谁便有资格与贵朝阁令成婚!”

  尹尚的话,引得满场哗然!

  “尹公子,你可是偃月国护国都尉!”未曾料到会有人出来搅局,且搅局者还来头不小,身份几乎等同于轩秣王朝的左右护法,凌贵妃虽有些愠怒,却也不敢过于表露出来,只冷冷地道,“尹公子如此尊贵身份,竟在外朝妄自轻言儿女大事,来此之前,有否问过令尊大人的意见?

  那尹尚本来坐在诸多外国使臣中最不起眼的位置,此时却成为众人焦点。

  洛紫见他如此大胆,竟为了与轩秣王朝联姻,罔顾景帝的旨意,想与陌羽一竞高低,不由有心替风吟留意起他的言谈举止。

  “贵妃娘娘多虑了,此事,若不得家父以及吾皇同意,在下怎敢贸然开口?”尹尚仍旧温文有礼,“何况,在下倾慕贵朝阁令已久,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庆贺皇上大婚,另一便是希望贵朝给在下一次正式结识阁令的机会,还望皇上成全!”

  “成全?”凌贵妃冷笑,“尹公子此话,莫非是觉得比武一定不会输了?”

  “不敢。”尹尚转头,朝景帝躬身一礼,“听闻贵朝一向崇尚武德,昔年南蛮世子勇猛过人,在比武赛会中一举夺魁,最后才与贵朝公主喜结连理。今日,若皇上肯赐以机会,在下定当全力以赴。但若皇上就此下旨将阁令赐给左护法,在下也无话可说,只是这联姻之事,也是吾皇旨意,在下才不得不冒昧提出这个请求。”

  “此等大事,尹公子说得倒轻巧!”凌贵妃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立时沉下脸来,“此番远行,尹公子难得来我天菖一次,若是抱了必胜的决心,那就一定会随行带上文书聘礼罢?倘若没有的话,叫皇上和本宫怎敢相信公子所言?”

  “皇上与贵妃娘娘若要查看,在下可立时将文书聘礼呈上。”尹尚不慌不忙地说着,作势便要去传唤手下。

  然而,金銮台上的景帝却打了个手势,有些疲倦地道,“你的请求,合情合理,何况此前本朝也有先例,你既对吟儿有意,又奉了圣旨而来,孤自不会与你为难。”

  “皇上——”凌贵妃不甘,仍试图劝阻。

  “时候已不早了。”萧景渊皱眉下令,“爱妃还不退下!”

  嗓音明显提高了几分,凌贵妃纵有再多谋划,也不敢当堂忤逆景帝,遂起身行礼,又与在座诸位大臣客套一番,这才讪讪离开。

  凌贵妃一走,殿中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景帝转头向陌羽:“陌爱卿,与尹都尉比武之事,你可有何意见?”

  众人立时看向陌羽,洛紫也屏住了呼吸。

  “皇上旨意,臣下没有意见。”陌羽淡答,神态波澜不惊。

  “好。”萧景渊拧紧的眉头忽地舒展开来,心情大好,脸带喜色,朝殿前侍立的内务总管道:“花槐,这几日你安排好尹都尉吃穿用度。三日后,清理天台校场,孤也正想见识下偃月国一品护国都尉的武功!哈哈哈——”

  这时,小室内熟睡的风吟被那恣意的笑声惊醒,起身揉了揉眼睛,望着外面,打了个哈欠,转头问雨韵:“发生了什么事?王哥哥为什么要臭老花清理校场?”

  自从那一次,她去药房替洛紫偷解药成功后,就戏称花槐“臭老花”。

  “……”雨韵欲言又止,愣是不敢提方才殿中一番惊心动魄的争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风吟浑然不知的模样尽收眼底,此时,洛紫心中已久难平静,再朝殿中望去,那尹尚丝毫不避嫌,竟与陌羽、冷夙坐到一桌对饮,旁侧的陌城大将军则掏出一方帕子频频擦汗,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喜宴接近尾声,风吟熬不住睡意,与洛紫遥遥对望了几眼,眼里还带着几分善意的笑,很快就先行告退了。

  喜宴结束,洛紫悄悄回了紫荆宫,而兰溪沐浴后,则被送往金尊殿侍寝。

  景帝答应的那三件事,除去兰溪赐封淑妃、兴安坊被拆除以外,第三件便是,在洛紫未原谅景帝所作所为之前,景帝不得碰她。

  萧景渊仿佛相信某一天洛紫必会原谅他一样,竟答应了那样近乎无理的要求。

  除了江山,他本已一无所有,如今她肯做他的妃子,已弥补了他人生一大遗憾,即便暂时得不到她的人,但只要还有一份可以等待的希望,他愿意等,尽管那一天似乎遥遥无期。

  半夜里,天菖再度下起了大雪,而紫荆宫处处点了大喜的花灯。

  寝宫深处,四名宫婢进屋服侍洛紫洗漱,等到她们退出房间后,她便坐在潋滟的花烛下,望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眼里闪过复杂的光。

  除了当值的丫头,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紫荆夫人大婚当夜便独守空房,然而这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亦无怨无悔。

  喜宴上发生的种种事情,令她久久不能入睡。

  索性换上紫云纱衣,迎着漫天的雪花,出了屋。

  新分来的掌事丫头丝语正在外屋打瞌睡,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忙回到紫荆夫人的内寝里拿了件雪狐裘,提了灯笼小跑着跟上。

  “娘娘,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等等奴婢。”

  “丝语,你进屋歇息罢。”洛紫并未转头,几步踏上庭院曲折蜿蜒的小径,“我在院子里散散步,一会儿就回屋。”

  “庭院很大,外头又这么冷,娘娘还是回屋早些歇息罢?”雪花冰凉沁骨,丝语冻得直哆嗦。她虽对这位新主子有满腹的疑问,但宫规严格,自是不敢多问,只上前默默地替紫荆夫人照路。

  然而,洛紫却忽地停步,转头看着丝语。

  丝语陡然呆住,缤纷大雪披挂在紫荆夫人如墨的头发上,把她冰玉的容颜衬得光洁剔透,那一双深瞳好似宝石琉璃,然而本该灵动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的冷暖,令人不敢直视!

  “还不回去?”洛紫的声音,比漫天的雪花更冷更刺骨。

  “奴婢……奴婢遵命。”丝语终是低下头,胆颤地递上手里的雪狐裘和灯笼,“娘娘,这个给您。”

  然而,洛紫没有接,转身走入了漫天的雪花中。

  丝语再度呆住,目送那道孤清的背影走远,不敢再上前一步。

  紫荆宫的庭院果然很大,走了约莫一刻钟,仍是未看到尽头。

  据传,这座宫殿在她未曾入住以前,早在三年前就建好了,一直空置着。

  宫里几乎没人知道景帝为何要建这样一座大得离奇的空宅。

  闲置的空宅一直等待着主人,如今主人来了,整座宫殿反而因了主人变得更加的空旷寂寞。

  紫荆宫修建的简约精致,与皇宫里其他宫殿的华丽气派,风格迥异,像极了母皇在菏泽城东门为她建造的华清宫。

  原来,萧景渊登基后就开始为她造宫殿,不但要造宫殿,还要让她住进来。

  她停在了庭院最深处,看到了自己未曾被雪花覆盖的脚印。

  她一次又一次走回了原处,却始终走不出紫荆宫。

  紫荆宫,大到可以令她迷路。

  她忽地冷笑起来,身轻如燕,一掠飞上了高高的院墙。

  没有多久,她便到了听雨阁。

  轻轻地落在院子里那一株合欢树上。

  仿佛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踏实了一样,她坐在曾经修剪树枝的地方,任由雪花簌簌落满肩头,手指忽地摸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事,拿起一看,竟是那把剪刀。

  那一日,她被凌贵妃带去兴安坊,她故意放下了这把剪刀,没有想到,剪刀一直未曾动过分毫。

  三日后,陌羽必要与尹尚一战,陌羽那样深不可测的剑法一定不会输的罢?

  何况,她终是嫁给了景帝。

  而他打赢了尹尚,是一定会遵照旨意,迎娶风吟的罢?

  那样的话,可以……死心了……

  长长的眼睫终于慢慢合上,一滴清泪滑落眼角。

  不知倚在树上睡了多久,她感觉眼睛上有些温热,呼吸有些不畅,鼻端窒息难受,好像有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和鼻。

  她以为她在做梦,睫毛闪动了一下,并未张开眼睛,只是微微张口呼吸。

  然而,她的唇才张开,一道暖暖的气流便渡进唇齿,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荚果清香。

  唇瓣上有热度碾转厮磨,复又进入唇齿滚滚流淌,好像雪花融化进了嘴里,又好像香糕入口,说不出的香糯甜软。

  口鼻均被越渐灼热的气流堵住,她沉溺在那淡淡的荚果香气里,睫毛微微颤动。

  那么美好的气息,只有那个人身上才会有。

  这一刻,她忘记了心底所有的仇恨与痛苦,好想一直沉醉其中,永远不要醒过来。

  唇齿间的气息越发厚重,还伴随着微微的喘息,身上也有些受不住的沉重!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觉感觉到了极度的窒息,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像不是在做梦!

  眼睛忽地睁开,霍然便看到了一双宝石琉璃般的深瞳,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两人双双倚在树上,方寸之地,不得已贴得如此之近,彼此的呼吸交汇,洛紫本已平静的心,因他那样灼热的眼神,变得紊乱。

  “陌……”她张口欲呼,然而,陌羽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唇,“嘘。”

  这时听雨阁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似有宫人走过,洛紫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打更的声音远去,陌羽才慢慢松开手,靠回她身旁一侧,仍是从前百无聊赖、闲散悠然的神态。

  “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洛紫神态已恢复如常,低头才发现身上盖了暖和的狐裘,而她的手还握在他的掌心。

  她迅速抽回手,直视前方,眼色淡漠疏离,“陌大人,不要忘了你我身份……”

  她宁愿相信方才那一吻,是梦。

  是梦,就不会有期待,也不会有失落,更不会心痛。

  然而,她的话未完,陌羽修长的手指忽地抬起,轻轻扼在她的咽喉上。

  手指由轻到重,不疾不徐,一分分用力,而后在她颈间反复逡巡,几乎令她快要窒息。

  “信不信,”陌羽的声音有些微涩,深幽的瞳中有莫测变幻的光,唇角翘起一个弧度,仿佛是一贯的淡笑,“我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杀了你。”

  “……”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音色,果然透着杀伐狠绝!

  冷而酷,淡而傲。

  才不过去了趟陇西,陌羽身上有了陌生的气息!

  那是……为什么?

  她才惊觉,她对陌羽,始终了解甚少。

  洛紫仰头,眼神冰冷,想要后撤。

  然而,陌羽不依,右手手指扼紧她的咽喉,左手将她拉入怀中。

  “要杀便杀!”洛紫眼里有决绝的光,一字一字,“陌大人几番救过我,若我能以命相抵,从此,倒也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陌羽的呼吸轻轻打在洛紫耳际,手指慢慢松开,忽地在她身上某处轻轻一点。

  洛紫瞪大眼睛,动弹不得。

  不敢相信,他……居然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道!

  “你、你干什么?”

  陌羽不答,将洛紫无法动弹的身体安放好,而后双臂慢慢支起,撑在树干上,将她圈在怀中狭小的空间内。

  他修长五指,再度抬起,洛紫立时看到,他手里握着那把她用来试探他的剪刀!

  他轻轻吹开剪刀上覆盖的雪花,神色自若地收入袖中。

  洛紫只觉自己的心再度要跳出嗓子!

  “该死啊。”他低下头,眼睛望过来,伸手揉了揉她额角散乱的长发,动作一如从前大胆而散漫,清俊的眼神仍是那般莫测难定,“才离开几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些阴谋诡计,是谁教你的?”

  洛紫睫毛微动,紧紧合上眼睛。

  她不敢看他,怕再看一眼,泪水就会溢出眼眶。

  才离开几日?

  他忘了,从琼珠楼外的那座小桥上昏过去后,她未见他,已有整整十六天!谁教会她阴谋诡计?

  可他其实已知答案吧?

  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撕得粉碎!

  可,他凭何认为她就不会玩弄阴谋?

  难道在他眼里,她本该心地单纯、头脑简单如小女人?

  像那一次逃离听雨阁最后却被他送回一样,从此一心听他的话,乖乖待在宫里,等他把她从危险中一次又一次救出,等他做完他该做的事,而后再将她送出宫?

  倘若她还是十五岁时那个在华裳殿翩翩起舞的小公主,她可能会听他的话!

  可,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人世悲欢后,她还能再回到从前那个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念污垢的自己么?

  她不能!

  她的心已被太深的仇恨与痛苦蒙蔽,所以,才能够一次又一次放下自尊,放下所有的骄傲,陷入令她自己都厌倦之极的勾心斗角中!

  然而,在清寒池那一日,确定萧景渊就是十年前遇到的那个小哥哥后,她一度感到措手不及,在听完萧景渊一番肺腑之言,她更是震惊,未曾料到果然有幕后真凶在操控着他!

  那一刻,她茫然无措,不知究竟该恨谁!

  是恨萧景渊的软弱、疯狂、痴愚、可怜,还是恨自己心慈手软、不够狠辣果决?

  那一次在金尊殿帝寝苏醒后,她突然彻悟一般有了新的目标,她要查出皇宫里的幕后真凶!

  那个人,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于是,她忍辱嫁给了萧景渊!

  以紫荆夫人之位,换取兴安坊内一百三十四名魅都姐妹的自由,同样为兰溪争取到应得的地位!

  她要结下自己的势力,掌控一切可以掌控的力量,她要变得强大,继承母皇遗志,要复仇!

  然而,她却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她的大婚将会是人生一场莫大的耻辱!

  她在对萧景渊恨之入骨的同时也深深同情他。

  她一旦开始同情他可怜他,就明白,十年前的那个小哥哥已死!

  从此,她彻底摆脱掉幼时的记忆,内心不必再有所羁绊!

  终于,不过几日,天翻地覆,她变得可怕,变得卑鄙,她不爱那个痴情的帝王,却可以嫁给他!

  从踏出那一步开始,她便明白:从此可以死心,不会再对情爱有所期待!

  陌羽终究会迎娶风吟,风吟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孩,他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倘若她再有所期待,不但会伤害风吟,甚至还会连累陌羽,将彼此都推向万劫不复!

  所以,她要割舍掉所有的期待!

  她不要为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

  “陌大人……”仿佛一瞬间便定下最初的决心,她忽地睁开眼睛,眼神剔透如琉璃,望着上方的陌羽,清傲的唇角微微翘起,淡淡一笑,“别忘了,我今日大婚,已是紫荆……”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说完“夫人”二字,他忽地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唇!

  那一抹熟悉的荚果清香立时绕齿,灼热的气息流转唇瓣,洛紫的眼瞳蓦地张大!

  雪花簌簌落下,沾在陌羽的长发上,又落在他黑长的睫毛上。

  他的五官在皑皑白雪映照下丰神如玉,他的眼眸微闭,动作温柔而细腻,专注而认真!

  她早已呆住,不知身在何方!

  难道,之前那个吻,并非是做梦?

  可,他为何要吻她?

  她尚在怔忡,陌羽忽地放开她,脸上浮起一层浅淡的笑。

  她未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已拿起她身前垂落的长发缠在手指上。

  而后,袖中藏起的剪刀滑到他手上,手起刀落,她的发丝应声坠落,他伸手接住!

  洛紫愕然,已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然而,陌羽并未罢休,忽地拔下他头上绾发的银簪,满头乌发流泻而下,他的眼睛隐在发丝间,令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剪刀再度抬起,手起刀落,他身前的长发同样掉落一缕!

  手指迅速将彼此的发丝绾成结,而后,他将结好的发丝放进怀中,剪刀跟着滑落回袖!

  他的五指修长灵巧,动作优雅镇定,仿佛为这一刻,已酝酿多时!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母皇曾经告诉她,在男帝国,男女结发,那么以后,便同夫妻!

  陡然明白什么,洛紫不知该喜该忧,只觉心里绞痛如死!

  陌羽,为何你要如此固执?

  难道嫁给了萧景渊,仍是无法令她心中的那一分期待淡去?

  她暗暗运气,冲解穴道!

  “陌羽!”然而,仍是徒劳,她不由喝令,“陌羽,你别放肆!”

  然而,陌羽仍未完,不依不饶地将她抱到怀中,用他的银簪将她及膝的长发一缕一缕绾起。

  片刻后,他才慢慢把她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陌羽终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终于从五年来漫长的等待中解脱!

  他随手摘下头顶一枚成熟的合欢荚果,放入口中,而后闲闲靠回原处。

  清俊的唇翘起,他抄起手,看她咬牙切齿,看她恼羞成怒,看她目瞪口呆!

  自始至终,他都望着她笑,仍是从前闲散冷傲的模样!

  他总是令她如此无措!如此茫然!如此心惊!

  甚至晚间的喜宴上,他分明未曾表露过一丝的痛楚!

  甚至连景帝赐婚时,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答应与尹尚比武!

  可是,此刻,他却要与她结发!

  难道他不知道,与她结发,就意味着要背叛景帝,背叛整个轩秣王朝?甚至,还会伤害到风吟?

  “为什么?”洛紫望着他,虽然穴道被封不能移动分毫,但手指却握紧,指甲一分分嵌入掌心,“为什么要那样做?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很可笑,所以才要用这样的方法来羞辱我?”

  陌羽仍旧只是望着她,一言不发。

  洛紫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视线落向苍茫的夜空,明知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可能会刺痛他的心,她还是要强令自己说下去。

  “不要忘了,我是你们轩秣王朝的紫荆夫人!而三日后,你便要与尹尚比武。风吟……是那么好的女孩子,不要辜负了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可我还是很感激你。”

  “你曾经说‘小人也罢,好人也罢,以后自会见分晓。’原来你说的没错,是我错了!我太自以为是……如今的我,哪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眼泪开始簌簌滑落,声音有些语无伦次,抑制不住地,心里的痛无边无际,为什么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抉择!

  可是,她不能后悔,不能回头!

  除了坚决地走上那条不归路,她别无选择!

  “谢谢你,陌羽。”

  忽然,她艰难地伸出手指,将他身侧树干上的雪花拂开!

  纤长五指抚摸着那一朵雕刻的合欢花!眼里有留恋的光!

  再度重复:“谢谢你,送我一朵花。二十一道划痕的合欢花,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如此别致的花呢。”

  良久,她沉默下去,雪花在两人之间簌簌落下。

  陌羽仍是保持着那个闲散的姿势,对于她的发现,他并未否定,也并未有一丝惊讶,他仿佛在等待她安静下来。

  “不过,既然有心如此,那么,”洛紫终是收回手指,片刻前的激动与心痛稍稍平息,她仰起头,直视陌羽,“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把我送回听雨阁?还有,净秋怎么样了?冀天放是否回到陇西?梅兰二士呢?”

  然而,陌羽仍是不答。

  “这些天你虽然不在,可我已知道,你和冷夙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了。”终是记起自己诸多的疑问,不过瞬息,洛紫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傲,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所以,你不必再怕我会逃走了!我魅都女国八千将士的血不能白流!我的母皇不能白白死在那一把魔刀之下!今日我所受的耻辱同样不能白受!我不但不会走,还要好好留在宫里,不管那个人有多强多厉害,我都要等到把那个人的底细彻底摸清为止!我不但要摸清他的底细,我还要他血债血偿……”

  “果然是为了查出‘那个人’,所以才要嫁给他?”陌羽忽然若有所思地轻抚下巴,良久,蹙眉望着她,叹息,“不要哭。”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他伸出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眼睛里有冰雪般的光,“不要哭,再等一等。”

  “等?”洛紫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抬起头,想要透过他的话语捕捉某些讯息,“等什么?等那个人来夺走我的紫灵珠,而后杀掉我?你凭什么要我等!不,我绝对不能再等下去!”

  陌羽有些无奈地叹了气,多年来本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听闻了她在宫里种种所为后,听闻她下嫁萧景渊后,他眼里也有了深不见底的愁绪!

  这样的她,与五年前雪山峰顶那个迎风而舞的紫衣少女,相去甚远!

  可那烟染的瞳,那冰洁的神韵,分明就是她!

  难道那样一场覆国的灾难,已将她重伤到如此程度?

  他要拿她怎么办?

  五年前,景帝登基不久,九千岁掌握实权,开始大肆铲除异己,他的父亲陌怀戚老将军因参奏九千岁密谋窃国而被诛杀!

  父亲死的那一天,突然痛惜地告诉他,他并非将军府的孩子,他并非轩秣王朝的人,他本是偃月国的二皇子,不过是他的父皇用来换取青河水域领土权的一枚棋子!

  多年来,之所以皇家看重他,原来是要将他完全培养成轩秣王朝的人,让他长久地留在天菖皇宫!

  一夜之间,他忽然就从将军府里不谙世事的二公子,变为一个被自己的父亲狠心遗弃的孩子!

  那样的打击,一度令他差点崩溃!

  然而,偏偏在那个时候,已登帝位的萧景渊竟派他去玉泉洞寻找昔年的小巫女!

  他不敢违抗皇命,带着对小巫女的几分好奇,带着几分无处言说的苦闷,依言去了云台雪山,恰好看到了雪山峰顶上,一个迎风独舞的紫衣少女!

  几乎毫不怀疑的,他就知道,萧景渊所说的那个小巫女,就是她!

  那眉眼,那神韵,世间已找不到任何词汇来描绘!

  陡令年少如他,惊见天人,此生再难忘怀!

  不过观察了她三天,他便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

  当她的姐姐们在琴棋书画间流连忘返时,只有她在纵情地跳舞!

  当她的姐姐们对婢女颐指气使时,只有她眼神和悦!

  当她的姐姐们在欢笑吵闹时,只有她安静地陪侍在女皇左右!

  她很孤僻,很清傲,姐姐们也不大跟她玩耍,可她的姐姐们却并不讨厌她,照例对她和气,就好像她生来就该是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少女,别人不可以伤害她,她也不懂得伤害别人,好像生来就应该要一辈子被好好呵护的!

  那一惊见,从此,世间再无女子,能入他的眼!

  于是,回宫后,他面朝景帝,第一次心不慌面不跳地撒谎:“皇上请降罪,臣下没有找到小巫女。”

  萧景渊揪住他的领子,大发雷霆:“为什么没找到?难道七位公主真的长得那么像?”

  “是。”他面不改色,淡淡一笑,“魅都民间将七位公主的名字编成一首诗:云台雪山染青黛,绿意翩然跌人间;玖夜蓝湖芙白笑,洛紫千虹倾城颜。她们不但长得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

  其实,她们还是有区别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在那一日奉王命攻打菏泽城的东门时,一眼就认出了她,也不可能在她被俘虏时,提醒她要小心!

  那时候,他尚未得到重用,不过是左部军队里一个小小的头目,立时遭到惩罚!

  虽然堂兄陌城苦苦求情,萧景渊仍是要对他动私刑!

  十五岁的他,被鞭笞,被杖打,被关禁闭,仍是死咬牙关,坚决否定!

  从那一天起,他学会了反叛!也无比的肯定,将来的某一天,萧景渊念念不忘的小巫女一定会属于他!

  ……

  他伸出手指在她冰洁动人的五官上逡巡,忽地在她的眼睛上停住,拭去那里几乎凝冻成霜的泪珠。

  “不要哭,是我的错。倘若早一点赶回来,也不至于如此……”他眼里有真正疼惜的自责,恢复了从前说话的语气,“什么也别问了。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

  “不,我想知道!”洛紫仰起头,直直盯着他,“你不说,就以为我没看到?其实我看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你一定与冀天放决战了!冀天放那样的人,在你护送他去陇西的路上,一定不会放过你!那么,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信不信我?”忽然,他打断她,神态三分的冷傲、三分的镇定、四分的果决。

  洛紫微怔,只见他的眼睛里有掌控一切的光,那样不可抵挡宛如神祗的眼神,此前,她在琼珠楼里看到过!

  那一晚,正是那样的语气神态令她后来听话地跟着他走,今日再见,竟再度令她不自禁地点头,心口合一,“信。”

  “好。”陌羽悠然地吐出一口气,抄手靠回原处,“你若信我,这几天,就乖乖呆在紫荆宫里,以后再莫耍那些阴谋诡计了。月中的时候,你必有机会进入九曲地宫,到时一切自会见分晓。你好好呆着,少露锋芒,自然不会有人害你。

  “不要忘了,”他的手指压在她的唇瓣,在她极度错愕的目光下,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轻笑,“你这里,已印上我的吻。”

  “还有这里!”他捻起那一缕被他割断的发,绕在手指间玩弄,“也结了我的发。”

  “今日你虽嫁给了他,”他又握住她冰凉入骨的手,放入他的胸口,眼睛微微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可你的心只能在这里!”

  他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而后在她耳畔低低地吐出一口气:“五年前我既敢把你藏起来,五年后,我就敢带你远走高飞,此生,我没你不行。”

  说完,他手指微动,她全身的穴道立时解开。

  然而,洛紫却是手脚僵硬,身体动不了分毫,心脏也恢复不了正常的节奏,只觉得口干舌燥,脸上泛起一丝红,眼睛望着他,琉璃一般的眼珠张大,尚有几滴泪噙在眼里,满是迷惑震惊的光!

  他方才说了什么?

  “走,我送你回紫荆宫。”他淡淡一笑,罔顾她惊异变换的复杂眼神,把她抱在怀里,从树上一掠而起,他矫健身姿宛如鬼魅,朝大雪纷扬的天空飘然而去。

  “洛紫,我们来日方长。”耳畔,陌羽的话低低回荡。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不为妃更新,第八章 结发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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