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修真小说>公主不为妃>第二章 血书
  因为额头上的伤,洛紫昏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云台雪山,梦见了她的宫殿。

  她的宫殿建在菏泽城的最东边,离母皇的宫殿,以及六个姐姐住的地方,有百里之距。虽然地处偏远,但因可以汲取雪山灵气,而与菏泽城的其他宫殿不同,是专门用来修炼舞术的地方。

  那一段时间,为了给母皇庆生,她在那宫殿的院子里,不知疲倦地练舞。

  她的身周还有几个侍女在殿间穿梭忙碌,她们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她,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她。

  没有任何乐器伴奏,她依然可以跳得流畅自如。

  幼时,母皇就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于是对她格外器重。

  加之在四年前的那一次王位比舞赛中,她以独创的“紫阳舞”遥遥胜出,因而被母皇钦点为王位继承人,即位太女,且还被钦赐姬月神女的“紫灵珠”。

  就连只有师父们才可以进出的“冰袈池”,也成了她研究‘魅舞’、修炼灵力的地方。

  那一日,她忘了疲倦、忘了饥饿,一直在院子里,跳到夕阳落下,跳到天空飘起了雪花,直跳到大汗淋漓、浑然忘我。

  正待要停下来休息时,忽然,就听到了门外震天动地的惨叫声。

  “太女殿下,大事不妙!轩秣王朝攻城了!已经、已经打到东门来了!城墙都被——啊!”厚重的红漆木门被推开,那慌张报信的婢女话未完,就直愣愣地倒下。

  殷红的血染红了那婢女的衣衫,洛紫只望了一眼,就明白了……为何这半个月以来,师父和姐姐们都没来看望她。

  轩秣王朝的人果然狠,攻打魅都女国不说,还把消息封锁地如此严密!

  一时间,殿中的侍女们尖叫着挤作一团,她们四散逃窜,只有几个胆大的,跟在她后面,站在院子中,严阵以待。

  这时,她看见了许多青铜兵士冲进来,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手执盾牌和长矛,围着她们,一字排开,随后,又有三个头领模样的男子跟着进来。

  第一个人,穿着银色盔甲,肩上背着把精雕凤头弓,进了院子后,就指挥着那些兵士搜查宫殿。

  而第二个人,却是一袭黑衣劲装,抄着手,闲靠在门上,懒懒注视着洛紫。

  第三个走进来的,却是一位红衣公子,他摇着把扇子,笑着对第一个人道:“右护法,可要小心着点,别一个失手,把公主给杀了。别忘了皇上的旨意:宁可活捉一个,也不要枉杀一人。”

  那个梦境如此清晰,以致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是谁。

  几乎没有多想,她把眉一沉,腾空而起,开始施展魅舞!而她身后的婢女则自发加入战斗!

  然而,那些婢女终是不敌铁血的军队,最终一一倒在血泊中。

  她还来不及为她们哀悼,就见那门上靠着的黑衣男子,一跃而起,不等她靠近,那人袖中的宝剑呼啸而出,在半空中,迅速施展开玄妙的剑法,直逼她而来。

  瞬间,院子里,剑鸣交击,冰雪翻卷。

  她被卷入了漫漫的雪花中,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几个回合下来,她已经用上了毕生所学,还是占不了上风。

  直到她开始凝聚灵力,施展自创的“紫阳舞”时,对方似有些体力不支,然而,不等她取得第一回合的胜利,那一旁观战的红衣公子,竟趁她不注意,把手中的扇子当空一挥,那扇子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法,在空中化作了一团烟雾,噗地炸开在她面前。

  烟雾呛入鼻端,她只觉咽喉疼痛、呼吸困难、血脉不畅,灵力也一点点失去,最后居然连手都无法抬起,她捂着晕眩的额头,终是跌落到地上。

  “洛紫,洛紫——”朦胧中,她听到门外熟悉的喊声。

  “母皇,我在这里——”她竭力仰头想要回应,然而,眼珠只是转动了一下,终是无力地合上。

  “母皇、母皇——”

  她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青丝的帐顶。

  原来,是一场梦呵。

  可那梦,却那么真实。

  东门那一战,云台雪山见证了魅都的灭亡!

  可是,姬月神女,你在哪里?

  你若在天有知,一定不希望魅都灭亡罢?

  她转身环顾四周,定定地看着陌生的房间。

  这是哪里?

  怎么此刻,好像在一个古雅的闺阁之中?

  她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的是绣金绸缎被,床前有一个宝光丽华的梳妆台。

  抬眼看向窗边,那里站着一个白色、倾长的身影。

  许是听到了声响,那人快步走来,低声询问:“你醒了?”

  洛紫“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赫然发现原来的紫纱裙全被换成了白色的绸衣。

  她悚然一惊,猛然记起,睡梦中似有人一直在给她穿衣、喂食,难道有人在照顾自己?

  不由抬头望着眼前之人,再一次诧异:他不正是那日奉了圣命囚禁自己的风行么?

  “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里?”她起身,但是发现一思考问题,额头便疼痛欲裂。苍白的手指抚上额角,瞬时呆了呆,她摸到额头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疼痛便是从那里传来……这才恍然记起,她拼命地与那景帝对抗,后来不知怎么从床榻上摔了下来,她生生撞在了茶案上……随后痛昏过去。

  “当日在军营,条件有限,无法为你疗伤。不过,现下太医院已开了药方,你只需悉心调养一个月,便可痊愈。”风行坐到桌边,倒了杯茶,耐心解释,“在下奉命守卫听雨阁,你大可安心在此安心静养。”

  “听雨阁?”洛紫顾不得头上的疼痛,披衣站起:“这么说来,我已到了你们轩秣王朝的帝都?”

  风行点头,无意掩饰什么:“我轩秣大军三天前班师回朝,现下大概已到了偃月国边境。”

  “那,你、我怎会这么快就到了天菖?”

  “不止在下一人。”风行继续喝着茶,想起这三天来,多年不近女色的帝君居然为了她,日夜兼程、夜不成寐,而她却浑然不知,他不由皱着眉,继续道,“皇上与在下乔装一番后,从水路先行一步,所以提前回了天菖。你如今已在皇宫禁苑,暂时不会再有无干人等前来打扰了。”

  什么?那个人竟为了她,抛下十万大军不顾,独独送她先回帝都?

  洛紫心内疑惑,难以相信风行的话。

  至今回想起营地那一幕,仍旧惊心动魄。

  也不知那一日,那个景帝究竟是不是被魔物附身,居然表现出那样反差奇大的举止。

  三天前发生的事开始闪过脑际,很快,她想起了母皇离世时的模样。眼泪再次涌出眼眶……

  母皇没了,魅都也没了,六位姐姐生死不明,德清宫的师父们也没来救她,魅都十万大军、三千女将,除却被俘的五百人,其余死的死,逃的逃……

  那么,她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眼瞳蓦地张大,她望着那边仍旧喝酒的风行,凄然一笑:“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既已落到你们手上,为何不干脆一刀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你果真不想活了?”风行看了她一眼,神色已有些恼怒。

  帝君好不容易救了她的命,她居然不想活?

  “母皇在世时曾说,轩秣王朝的‘左右护法’中,四代将门之后的右护法——风行将军,乃是个谦谦真君子。今日,我倒要看看,传闻到底是否真假。”洛紫说着,抽出发间的一根簪子,递到风行面前,“来,动手——杀了我。与其让我苟活于世,痛苦地活着,倒不如早日解脱,这样,至少还可以在黄泉路上,跟母皇做个伴。”

  风行不答话,却接过她的簪子,握在手里,仍是喝酒不语。

  洛紫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夺走他手里的杯子,啪地摔到地上,“趁我心意未变之时,还不快动手!”

  “为什么不肯动手?”见他无动于衷,她直截了当地质问,“难道风将军你,不是心地正直的谦谦君子?难道你也想看我一堂堂公主沦为阶下囚,才肯罢休?”

  “杀了我!”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珠串般滚落。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成熟,她的举止看得人不禁恻然。

  风行皱了下眉,斟酌了一番,终于挑明:“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母皇死前有何异样之处?”

  “……”洛紫愕然。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不过,到了那一边,你的母皇若见到你这副落魄的模样,一定会伤心罢!”风行放下杯子,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朝她一扬,“这份血书是在下验尸的时候,从你母亲身上发现。她死前一直紧紧地攥着手指,那个动作刚好被在下无意中看到,所以,就私下里拿了——若这血书落到皇上手中,在下恐怕你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罢。”

  “那、那是我的东西,你还我——”洛紫神色大变,无意再听风行说什么,牢牢盯着他手中的血书,不顾额头的伤口,劈手就要去抢。

  “急什么,在下又没说不给你。”风行悠悠地说着,反手便隔开了洛紫的手,望着她,眼神淡然:“不过,你须得告诉在下,这血书上写的是什么,在下才能把它还给你。”

  说完,他退后一步,把那血书慢慢展开。

  窗外阳光斑驳,但洛紫还是能看见那血书上,赫然是母皇的笔迹。

  字体端正、繁复,那样古老的字体正是魅都女国传承千年才形成的独特语言。

  自她五岁起就在尚文宫修习过,只要是魅都女儿都能看懂,但绝非是轩秣王朝的人轻易能识破的。

  她迫不及待地看完母皇的遗言后,终于明白了什么——

  全身立时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力量,很快,她恢复了往常的清傲,望着风行,弯起唇角,轻笑:“还真是被你说中了,差一点我就真的枉死了。不过——心里虽然感激你,但却恕我不能告诉你血书的内容。”

  “你可要想好了。”风行表情淡淡,声音平缓,“在下本来还以为,在某些事情上,或许可以帮到你。”

  他的话把她惊住——

  是了,这个人,从一开始对她就较为关照。

  不论是那日在营地里他严令禁止兵士进营帐戏弄她,还是后来在那景帝银帐内,他给过她的安慰眼神。

  他似乎真的有意要帮她。可理由呢?

  他,和那陌羽一样,不都是景帝的“左臂右膀”么?

  为什么他们两个,都如此待他?

  该不会是故意对她好,然后从她口里套出什么罢?

  若真是这样,他们休想!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她望着风行,再次冷笑:“你若真想知道,就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不过,就算你知道了,你也没办法弄明白它是什么意思。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思了,你是断然查不什么名堂来。”

  她说完,和衣躺回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觉,养养神。

  看到血书上的亲笔留言,她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突然天不怕地不怕起来。

  风行望着她的背影,虽然觉得古怪,但也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名堂,索性出了房间,不打扰她休息。

  然而,还未踏出一步,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

  “属下叩见皇上!”风行面朝来人单膝下跪。

  “起来罢。”萧景渊负手进门,坐到上方,目光有意无意落到床榻,见洛紫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便温声道:“今日孤得闲路过,暂无琐事缠身,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她还没醒?”

  风行不答话,只朝景帝连连摇头,萧景渊已明白,遂无声地笑了,打了个手势让他退下:“这几日也多亏了你,孤会另行赏赐于你,你且到外面守着吧。”

  风行抱拳谢恩,转身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萧景渊盯着洛紫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起身,一边解开身上的赤金蟒袍,一边朝床前走。

  “还要装睡到何时?前几日,你可不是这种风格。”萧景渊温声打趣,语气已多了几分宠溺,洛紫在被子里听得分明,眼神不由一分分寒下去。

  萧景渊到得床前后,就俯下身,慢慢坐到床上。

  然而,他却看不到被子下面、洛紫如冰的目光。

  下一秒,萧景渊的手本欲掀开散落下来的帷幔,却不料,洛紫从被中一跃而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了他的胳膊,就狠命地咬下去。

  然而,这一次,她的速度慢了些。

  萧景渊一个侧身,抬掌便将洛紫的身体整个地按住:“你还是如此地恨孤?”

  洛紫咬着牙,眼泪霎时溢出眼眶:“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我只恨自己力量不够强大,否则,便是拼死一搏,我也绝不会让你活着站在我的面前——”

  “你——”他望着洛紫那张清傲的脸,本来柔倦的声音刹那变了。

  漆黑不见底的眼瞳,霎时漫上一层可怖的红!

  她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为什么要让他如此痛苦!

  血液里的蛊毒一瞬发作,很快他全身的经脉开始逆行,胸腔肺腑里都烧灼着窒息般的痛。

  然而,看着她眼里的泪水,他还是忍住了被蛊毒反噬的痛苦,强压下嗜血杀人的冲动!

  是的,他承认,将她带回他的后宫后,他一直冰封的心开始有了牵挂。

  虽然不知她是不是昔年的小巫女,但不知为何,只要一与她的眼神接触,他坚硬的心就开始变得温柔。

  十年前,记忆里的那个小巫女,仿佛不是来自凡尘俗世,在他眼里,几乎是云台雪山的精魂幻化而成,那个冰洁、灵动的女孩,早已刻进他的内心深处,化成一副活生生的壁画,既无法抹去,更无法淡忘。

  彼时,小巫女曾站在冰天雪地里,指着雪山脚下的城池,豪情万丈地说:“小哥哥,看见了么?这座城池将来一定属于我,因为我是菏泽的公主哦。”

  彼时不过十岁的他,因为年幼并不知道魅都女国有七位公主,且个个都是相貌酷似的倾城绝色,倘若不熟知她们的性格、喜好,外人几乎无法分辨出她们的排行身份,而正因为小巫女那句话,导致了他暗中派人打探她的身份多年。

  一直到今秋被迫按照五年前与国舅的约定,狠下心来攻打下魅都女国后,仍旧不知昔年的小巫女,究竟是七位公主中的哪一位。

  于是,这份深埋心底的情感在囚禁了他十年之后,竟会在占领了菏泽城的那一天彻底自行崩塌。

  他自知大错铸成,无法挽回,而魅都的公主们在战乱中又不知所踪,那么,不论这位七公主是否是昔年的小巫女,对他来说,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倾尽所能、不着一丝痕迹地弥补他对她造成的伤害。

  既不能让闭关修魂台的国舅发现,更不能让美辰宫的凌贵妃发现,否则,他必会给她带来生杀之祸!

  未曾想,他急急把她送回帝都疗伤,又避开凌贵妃的耳目,还把她安置在昔年韵德妹妹未出阁时的公主房内养伤,岂料,她竟如此不识好歹,再一次对他动手!

  难道非要经受牢狱之灾,她才肯放下姿态来么?

  经脉撕扯般地疼痛,情动的时刻,国舅为他种下的“魔王之花”蛊毒令他呼吸困难,痛地说不出话来。

  一个声音在恶狠狠地告诫:“速速把她囚禁起来,不要忤逆国舅的意思!若让他知道了,他定会加重蛊毒的药效,到时,你会更加生不如死!她终究不过是一个俘虏而已,等到国舅从修魂台出关后,她还要听候国舅的发落,到时你又该如何保护她?你想金屋藏娇,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然而,另外一个声音却反唇相讥:“难道你就这么怕他?他从你登基开始,就图谋不轨,已经五年了,你却还是任由他挟制于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不,不,不可以囚禁她,何况,她还是菏泽的公主啊!如果她真的是昔年的小巫女,你还狠得下心来么?”

  两个声音在耳际纠缠,他的心神纷乱不宁,望着洛紫无声流泪的眼瞳,他身体里的魔血一寸寸退去,善意的一面终是占了上风,他放开洛紫,哑声朝门外道:“风行,你和陌羽轮班,把这里看好了。”

  说完,萧景渊沉着脸,负手离去。

  他的脚步匆忙而凌乱,好像怕下一秒就会后悔一般,不仅令洛紫大为诧异,也更令门外的风行悚然一惊。

  皇上,还在寻找那个菏泽的公主?

  都过去了十年,往年不知派了多少人去追查,甚至还连累了陌羽……总是无果,怎么到如今,魅都已经亡国了,他还是无法忘记她?

  目送景帝离开长廊,一直在外面呆了许久,正打算回到听雨阁,他忽然听到一阵错落有致的金玉碰撞声。

  “哎呀,大哥,你果然在这里。”一个年方十八的妙龄女子,随身带着两个小丫鬟,步履轻快地走来,上前就攀住风行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我听陌羽说,你们带回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公主,特意跑来看的!在哪里?听说受伤了,不知伤势如何?有无大碍?”

  风行拨开她缠绕的手指,板着脸斥责:“不在岫玉阁跟裴先生上早课,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这里是你皇哥哥的禁苑,可不是你随便能来的地方。还不快走。”

  “你自己也说他是皇哥哥,既是哥哥,那我又怎么算得上是外人?那就更没道理禁止我进来嘛。”她连珠炮般地说着,不管身后的风行,径直朝屋里走。

  洛紫在里面听得分明,立刻坐起来看向门口。

  只见进来的女子瓜子脸、大眼睛,面相单纯,虽说年纪极轻,看起来比她还小,但言谈举止倒也落落大方。

  “表哥,你就别跟着我了!”风吟见风行也要进房间,就把他推到门外,眨着眼睛,“我想和她单独说会话。自打你们出去打仗后,我在这深宫里好寂寞、好孤单。连个说说话、解解闷的对象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伴了,你就不要拦着吟儿了,好不好?”

  风吟撒着娇,风行脸都黑下来了她还不听话,门口侍立的两个丫鬟见此都捂嘴偷笑起来。

  他这个表妹,父母双亡,从小跟他一起长大,随了母姓,自小就粘人,被她缠上的话,估计一时半会都脱不开身,难得她这次主动催他走,自己暂时避开一下也好,说不定妹妹还能开导下里面那个脾气清傲的公主。

  随后,风行嘱咐妹妹不可逗留过久,又命令门外侍卫严守听雨阁,这才大步离去。

  风吟见哥哥走了,立刻屏退丫鬟,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这才一改方才的活泼、爽朗,敛步坐到洛紫的床榻前。

  洛紫连忙往后退了退……不明白这女子要做什么。

  “我表哥已走远!”风吟压低声音,眨着眼睛朝外看了看,随后转头望着她道,“其实,你不必怕他,他这个人心肠最好,你有什么难处跟他说说也无妨。当然,你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更好!在这后宫里,没我风吟阁令办不成的事。”

  风吟阁令?那“阁令”,应该是“公主”之类的封号吧?

  洛紫心下猜测,虽说不可轻易信人,但这并非代表她不可以利用人。

  且不管这女子为何与她套近乎,但见她这么热心、豪爽,只要她肯帮她,那么,于她来说,已是一件幸事。

  洛紫不由感激地望着风吟,欠了欠身,礼貌地道:“洛紫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为了避人口实,你就跟别人一样,也叫我阁令吧。”风吟大方地坐到她身边,开门见山地道:“我见你方才似乎和表哥起了争执,可否告知一二?”

  她说着,不等洛紫答话,便惊叫:“哎呀,裴先生曾说世间有女子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以前我还不信,今日我总算见识了——看来,先生没有夸大其词。”

  她说的坦诚,洛紫却羞赧地低下头,柔长的睫毛垂下,眉梢间掩不住几许寥落。再美又有何用,她宁愿自己丑一些。

  “哎呀,跑题了……”风吟拍了下脑门,见洛紫咬唇不语,她继续开导道:“你不愿说,我能理解。不过,同为女子,我最痛恨那些欺凌弱小之辈,更不屑于做那种人。所以,你大可对我放心。”

  风吟说着,不知不觉就想起轩秣内战那一年,她曾被一个神秘的魅都女子所救之事。那女子与这七公主眉眼酷似,不过,气质上却千差万别,虽知道救命恩人并非洛紫,但无端地,就是不想看她受苦。

  洛紫认真地看了眼风吟,见她不像轻浮之辈,咬了咬唇,才道:“你表哥拿走了我一样东西,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想烦劳阁令帮我要回那样东西。”

  风吟点头,似有所悟:“表哥回来后,时常捏着样东西冥思苦想。莫非那东西是你的?”

  “正是。”

  “表哥也真是过分,你等着,我这就叫他还给你。”风吟说着,忽然爽朗地笑起来,声调高扬,显然是故意说给门外人听的:“我该上早课了,不然又要遭夫子骂。既然你身体无恙,日后有空,我再来造访。告辞告辞!”

  说完,向洛紫递了个安慰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活泼的举止,招来门外的丫鬟很快就离开了。

  “烟云笑三生,白马踏梦回。不像是藏头诗——那到底有什么含义?”

  洛紫正在床上闭眼打坐,听到门外低缓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是怎么知道的?”洛紫盯着进门的风行,冷冷地道:“不会是对我魅都女子用了强罢?”

  菏泽城被占领,她曾在军营里听说过,魅都女子除了逃走、或者战死的以外,仍有不下五百人沦为轩秣王朝的俘虏。

  一想到她的姐妹们此时不知被囚禁在什么地方受苦,而她却住在这么舒适的闺阁里,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你昨日既说我有办法知道这血书的内容,又何必多次一问。”风行把手中的血书叠好,递到洛紫面前,表情淡然道:“不论这句诗有什么深意,在下奉劝你,还是尽快把它烧了罢。”

  他说完,转身离开,白衣潇洒,看得她怔住——

  他居然真的把这么重要的证据还给了她?

  难道是风吟把他说动了?

  应该没那么厉害罢?

  洛紫坐在桌子边,托着腮,望着面前母皇写的诗,冥思苦想。

  烟云笑三生,白马踏梦回。

  这行诗简洁、明了,不知情的人,根本无从看出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犹记得十五岁那一年,她被册封为太女的那个晚上,母皇将她和德清宫的上官师父叫到华裳殿,向她吐露魅都的机密。

  母皇郑重地告诉她:“洛紫,你今日的身份已非同往日,我要你记住一件事。万一哪天我不在,菏泽城也被人占领,你要想尽办法去找天下各国的魅都死士,只要你能想把法把她们召集起来,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这是太女上任时,首先要谨记的一件大事,你可听明白了?”m.qikuaiwx.cOm

  洛紫当时年轻,似懂非懂地点头后,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菏泽会被别人侵占?母皇你为什么会不在?难道雪山另一边的男帝国里,还有我们的人?”

  母皇端坐在殿中的高堂上,没有回答她幼稚的问题,最后是上官师父为她解答:“世事无常,不论是魅都的城池还是你的母皇,甚至你的其他师父、六个姐姐,还有我,我们都有可能会在某一天遭遇不测。不管那一天会不会到来,从这一刻起,你都要让自己有一个清醒的头脑,要学着时刻要把千万魅都女儿放在心上,你还要学会自保、学会利用所有的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再反过来保护魅都,明白吗?”

  随后,上官师父又告诉了她有关“魅都死士”的事情,那些人竟是指那些由世代魅都女帝从各部女将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战士,她们经过历代白级高段魅术师的精心培养后,便被送往天下各大都城,混迹于其他国家。培养这些死士,便是为了防备其他国家的侵犯以备不时之需,且她们还能为魅都提供其他国家的重要情报。

  而与这些人的接头方式便是一句诗,正是母皇写给她的血书召集令:烟云笑三生,白马踏梦回。

  没想到,四年之后,一语成畿。

  母皇在离世前,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要见她最后一面,竟是为了要她记住这句诗。

  她小心地把血书缝进了衣服夹层,望了望外面阴沉的天,唇角开始勾起一个清傲的弧度,明澈的眼瞳里,开始闪着冷冽的光。

  她一定不会辜负母皇的期望。

  每日的午饭是一个婢女送来的,那婢女低眉顺目,进门后看到洛紫在床上凝神打坐,也没上前叫她。只端了食盒,就往桌子上摆碗碟,盛好米饭后束手站在桌子边,等她起来吃饭。

  洛紫早就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也没立时起来。

  一直到做完了半个时辰的灵息吐纳,只觉胸腔肺腑里有说不出的舒畅后,这才慢悠悠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上沁出的汗水,走到桌边坐下。

  桌上的菜,色泽鲜艳,大多是素食,口味比较清淡,但却搭配合理,营养兼顾,丝毫不比她往日在宫殿里的生活差,看来,这一定也是那景帝按照她的病情吩咐底下做的。

  洛紫虽然脾气清傲,小时候也在母皇的教导下,轻易不肯向人低头,若在从前,依她的脾气,是断然不会吃这顿饭,不过,现在她心里有了目标,自然不会再在吃饭这种小事上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她食指大动,吃到一半,才猛地意识到身旁一直还有个人站着,不由放下银筷,用手巾擦了嘴,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直站着不说话?”

  她的语气,就像在问自己宫殿里的婢女一样,平易近人,没有一丝的架子。

  “回主子,奴、奴婢叫紫——不,兰溪。”

  “真名是叫紫溪罢?”洛紫从她慌张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立时问,“这几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

  “回主子,奴婢奉旨照顾主子的饮食起居。”

  “奉旨?”

  洛紫默念了下“紫溪”二字,立时明白了过来。

  据说,男帝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寻常百姓,忌讳与王公贵族的名字犯重。那景帝莫非是嫌这婢子带了“紫”,所以强行要她改了?

  洛紫心内冷笑,那景帝把她当什么了?

  以为如此待她,她就会感激他?

  “你们这些做婢子的,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做不得主?”

  “回主子,皇上赐名,乃是奴婢的福气。”

  什么?被迫改名不说,居然还被视作是福气?

  洛紫再次哑然失笑,轩秣王朝居然专制到这种地步!

  “你以后不必对我这么客气。”洛紫见兰溪站地笔直,叹了口气,“我也算不得是什么‘主子’,你这样叫,反倒让我很不舒服,还不如就叫我的名字。”

  “奴、奴婢不敢。”兰溪这才大着胆子抬头,连连摆手。

  “有何不敢?在我们魅都女国,可从没有‘主子’‘奴婢’这种叫法。”

  “奴、奴婢不敢抗旨。”那兰溪生性胆小,听洛紫旁若无人地提“魅都女国”,立时吓得脸色煞白。

  洛紫实在拿她没办法,也不可能强迫她,就任她端了食盒下去,打算以后再慢慢调教。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每日申时,胡太医遵照景帝的指示来给她号脉。

  白天一大早,风行必要来听雨阁检查,确认洛紫还在,确认她没什么事后,这才放心地去上朝,而晚上,则换成了陌羽。

  那陌羽很奇怪,自从那晚在营地里和她说过一次话后,就再也没有和她打过交道。

  但是,每天晚上,洛紫从里间洗完澡后,推开外屋的窗子,就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上倚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隔得极远,看不清面目,只能依稀看到他枕着手,百无聊赖地叼着根长草,很闲散、又冷傲的模样。

  洛紫只看了那人一眼,就猜出他是谁。

  那陌羽的剑术,她是早就领教过,因此,她不敢贸然在夜里逃跑,怕的就是被陌羽逮个正着。

  于是一直耐心地等时机,所幸这段时间景帝也忙于朝政,无暇来看她,她乐得清静,趁机日日打坐,借助灵息吐纳排除体内毒素,虽然成效甚微,但总归是能施展开轻功了。

  直等到半个月后,洛紫同往日一样习惯性地去推窗,突然发现,花园里那棵大树上空无一人。

  陌羽不见了!

  她虽感到一丝奇怪,但终归是窃喜的。

  等到兰溪收拾完屋子走了后,她吹了屋子里的灯,和衣躺在床上,准备等到半夜时逃跑。

  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想尽办法弄清了“听雨阁”的布局。

  她发现,子夜过后,门口的侍卫们早都熬不住、鼾声大作,而她只要想办法再引开游廊入口的两个侍卫,就可以从窗子跳到花园,再从游廊逃走。

  计划好了后,到了半夜,她就悄悄起身,拿了几条手巾,把袖子、腰都束紧,又将满头乌发高高束起。

  随后,她按了下额头,那里的伤好多了,应该不至于使她中途晕过去。

  又试了下手脚,估摸着“真灵散”寒毒发作绝对不会是在今晚后,这才轻手轻脚地踱到窗前。

  花园里寂无人声,那棵大树上没了陌羽,仿佛失了灵魂一样,异样的寂寥。

  洛紫陡然有些惆怅,然而,不等她排遣掉这一丝奇怪的情绪后,立时就听到了游廊口有低微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这‘听雨阁’可是昔年韵德公主未出阁时的屋子,她凭什么住进来?”

  “话虽如此,但里面住的那位公主可是倾城绝色。听说,刚打完仗那会儿,在军营里的时候,就备受恩宠。”

  “我就说嘛,怎么其他的俘虏都被送去了‘兴安坊’,唯独她住这么好的地方。原来是想金屋藏娇——不过,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兴安坊’的那群酒囊饭袋!平时也没见立什么军功,倒平白捡了便宜。”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招安!不这么做,军营里的那些家伙,怎么肯那么卖命?”

  ……

  “砰——”

  谈话声戛然停止。

  游廊入口的两个侍卫交换了下眼神,立时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待得看见是一只茶盏摔在了花池上时,不由面面相觑,陡然听到游廊口似有脚步声,这才轻呼:“不好,调虎离山!”

  洛紫不等他们追过来,就施展轻功,贴着游廊顶端,身轻如燕,直直向前掠去。

  夜色苍茫,天际明月高悬。

  洛紫从游廊一跃而出,并未在地面行走,而是飞上前方殿宇屋顶,廊檐下挂着红色的宫灯,映出她的身影宛如鬼魅。

  一路不歇地往前飞,毕竟体力不支,加上头部隐隐作痛,她终是从屋顶上徐徐落下,打算走前方的巷道,尽快寻找到宫门。

  然而,还没站稳,前方空旷的道路上,横空掠下一道黑影,拦在了她的前面。

  那人抄着手,斜靠在宫墙上,好像已等候多时,不慌不忙地看着她自投罗网。

  洛紫停在巷道阴影处,大口喘息,方才在屋顶上施展轻功,已耗去了不少体力,加之忍着血脉剧痛动了真气,此刻,她已是强弩之末,不由伸手扶住额头,靠在墙上歇息。

  只是,她没料到,陌羽不仅没有擅离职守,反而,把她看得这么紧。

  否则,他决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咬紧牙关,洛紫腾空而起,想要飞上宫墙,越过陌羽。

  却不料,才在墙上站住,就觉呼吸急促、心口钝痛无比,好像是“真灵散”毒性发作,她心急如焚,一脚踩空,生生失去重心。

  她像断翅的鸟儿,急急往巷道上栽下!

  不巧的是,袖口上的手巾趁机松散开来,她宽大的流纱袖立时飞舞在月夜里,宛如花朵绽放。

  那个瞬间,陌羽眼明手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眨眼便飞掠到她的方向,一个轻巧的回旋,手臂遥遥伸出,就抱住了她,两人从半空一起徐徐下落……

  明月当空,洛紫瞪大眼睛,望着上方的陌羽,他的五官在月下煞是好看,一双深瞳,漆黑如墨,好似朱漆的宝石,散发出莫测变幻的光。

  她再一次深陷进他的目光中,恍惚了一瞬后,才感觉到他的手指还放在她的腰际,不由恼羞成怒:“放肆!”

  几乎是没有思考地扬手,但手腕却被他扣住。

  和上次一样,他的手指没用多大力,却能叫她分毫不动。

  “嘘——”陌羽抱着她落地,左右看了看,不容分说地把她拉回宫墙的角落,压低声音,“这里是皇宫,不是寻常小巷,四处可都有耳目呢。”

  他见洛紫瞪着他不说话,不由转头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抄手看着天空,慢声解释:“在下没有冒犯公主的意思。”

  “那你救我是什么意思?”洛紫闪进阴影深处,口气已明显缓和下来。

  她知道自己再逃已是浪费时间,索性冷冷道:“若是要抓我的话,就赶快动手吧。现在把我带回去,或许还能领赏呢。”

  “领赏么?”陌羽把手枕在头下,弯唇轻笑,“还为时尚早。”

  洛紫望着他嬉笑的面孔,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救了她却不抓她,这人到底想怎样?

  “那就恕我不奉陪了。”把脚一跺,她咬牙勉力朝前走,然而,还未踏出一步,只觉天旋地转,连墙壁都来不及扶,身体就瘫软下去。

  这一次,还是他及时抱住了她。

  洛紫虽头晕目眩,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不觉又急又羞又气,奈何手脚无力,竟是挣扎了半天都无法从他怀里脱开。

  “嘘——”陌羽伸出食指放在她的唇前,把她的脑袋往他宽大的披风里按下,朝巷道深处慢慢后退,“别动,那边有人。”

  他的话,立时让她停止了挣扎。

  望着他冷定的脸,更加的摸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巷道尽头的拱门那里果然有动静,一盏红灯笼朝这里移过来。

  “主子,主子?”

  那人一边走,一边战战兢兢地喊。

  是兰溪!她怎么也跟过来了?

  洛紫张口欲答应,却被陌羽捂住了嘴巴,“别说话。”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整个身体都跟着他飞了起来。

  原来,陌羽竟抱着她飞上了殿宇的屋顶!

  她越过他的肩膀,朝下望,清冷的月色下,长长的巷道上只有那一盏灯笼慢慢靠近。

  她又是紧张又是奇怪,本来看到兰溪,以为自己逃走一定闹得听雨阁尽人皆知了,这会儿肯定会有侍卫来追杀她,奇怪的是,除了兰溪,并没看到其他的人。

  “待会儿她过来了,你别出声。”陌羽低声叮嘱,洛紫连忙把身体移开一些,避免和他靠得太近,陌羽却不依她,反手就将她强行揽入他的披风里,慢声道,“在下无意冒犯了,再忍耐一会儿就好。”

  朗月下,他的眼瞳闪着冷定的光,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中一样。

  洛紫见他目光坦然、表情镇定,倒显得自己有些小气起来,不由温顺地任他扶着自己,一起慢慢坐下,屋顶高高的廊翘恰好把她的身体完全挡住。

  这时,兰溪一路轻唤,提着灯笼已到了他们下方的位置。

  洛紫屏住呼吸。

  “主子,主子?”

  兰溪的声音极轻极柔,像是怕惊动谁,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一样,洛紫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脑袋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生怕被发现。

  一连喊了四五声,却听不到回音,兰溪站在道中央,满腹奇怪,刚才明明听到了说话声,怎么转眼就没了人影。她在下面又站了会,这才有些为难地朝着拱门去了。

  洛紫见她走远,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手指攀住了陌羽的胳膊就要站起,没提防脚下的瓦片染了清霜,她脚底一滑,叱地一声,差点摔下去。

  幸好陌羽及时把她拉住,她才没有跌倒而是再度落回他的怀里,却是再也不敢动一下。

  然而,已到拱门的兰溪,听到了声响,立时提着灯笼快步往回走,显然注意到了屋顶上有异样,待看清廊翘上坐着一个眼熟的黑影,吓得她把灯笼一丢,急忙跪下去,又惊又喜,颤声道:“奴、奴婢见过陌大人。”

  但凡是在宫里待了几年的,都熟知那个眼神冷傲的左护法,一向喜欢穿着黑衣,在宫里飞檐走壁、行踪无定,天马行空一样洒脱、不羁的个性,兰溪深知这一点,自是不敢贸然质问他主子的行踪。

  陌羽黑发飞扬、衣衫猎猎,仍是抄着手,闲坐在屋顶上,眼里射出冷定的光,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天人气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兰溪:“已是子夜了,你不在听雨阁当值,跑这里来做什么。”

  “回大人,半个时辰前,主子不见了,听雨阁的侍卫们没找到大人您,也不敢上报给风大人,就叫奴婢朝着西门的方向先追过来。说是大家各自分头找……还说,想活命的话,就要悄悄地找,不许惊动中宫里的人,更不许惊动皇上。”

  兰溪说着,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洛紫在陌羽怀里听得分明,这才意识到,若今夜她真的逃走了,不但会来连累兰溪,连累那些倒霉的侍卫,可能连风行、陌羽都难逃罪责……

  “这条路我已经查过了,她没来这里。”陌羽淡淡答,声音不起一丝波澜,“你回去罢,叫那些侍卫不用找了,这里离中宫没多远,她跑不掉的。过一会儿,我自会把她带回去。”

  “可是……”兰溪咬着唇,站起来,提了灯笼踌躇着,似是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自信。

  “怎么,连大人的命令都不听了?”陌羽沉下声音,“莫非要把中宫那边的人给惊动了,才肯罢休?”

  “是,奴婢遵命。”兰溪自是没那个胆量,连忙屈膝行了个礼,这才提了灯笼离开。

  “等等。”陌羽想起什么,又把她叫住。

  “大人有何吩咐?”

  “待会儿若是有人来听雨阁问起你主子,你就进房间替她掩护一下。别叫人看出破绽来。”

  “是,奴婢明白。”

  洛紫听到脚步声远去,终于大大舒了口气。刚才差一点,就被兰溪看到,幸好陌羽机智,否则,这会她不但暴露了目标,只怕方圆十丈内的耳目都会被她惊动。别说什么中宫的人会知道,恐怕连景帝都会闻风赶来。

  总算是有惊无险,之前神经一直处于紧张之中,直到这会,她才记起毒性早就在体内发作了,血脉凝滞令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珠,陌羽也发现她的异样,立时抱紧了她,足尖在原地一点,轻飘飘地,就带着她在数不清的殿宇顶上,一路向远处掠去。

  洛紫只觉耳边有风声呼呼漫过,半是清醒,半是惊惧。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此时,她已疲倦之极,早已没什么力气说话。

  等到再睁开眼睛时,就到了一扇红漆的大门外。

  门上的牌匾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流觞影。

  陌羽脱下长披风,把她包了个严实,接着扶她在门外的青石上坐下,自己则走到那大门外,在原地来回转了三圈,口里默念着奇奇怪怪的句子,不一会儿,那红漆的大门吱呀一声竟自动开了。

  洛紫勉力撑着眼皮,正看得奇怪,就觉自己又被抱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到了一个冷肃的花厅。

  花厅里点着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想必是都已经睡下了。

  陌羽把她抱到椅子上坐下后,就去了里间找人。

  又等了好一会儿,洛紫才看到他从后门走回,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衣公子和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

  那白衣公子戴着副青铜面具,只露了一半的脸,而那女子眉眼清秀,进了花厅后就给陌羽端茶倒水,又在洛紫的脚边放了个火盆,想必是怕她冷。

  洛紫已无力开口道谢,只觉浑身冷热交替,他们交谈的声音听来遥远又模糊。

  只隐隐听到那白衣公子在问:“毒性什么时候发作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

  “真灵散不是半个月才发作一回的?怎么这次提前了?”

  “别问了,她中毒已深,先想办法帮她过了今夜这一关再说。”

  陌羽有意略去了洛紫逃走那一段,那白衣公子虽有满腹的疑问,却也知趣地沉默下去。

  朦胧中,她只觉被人抱到了暖和的炕上,一双手在肩井穴处频频输送真气,不时有人给她擦汗,又帮她渡去体内的浊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打更的声音把她惊醒,好像是三更了,她睁开眼睛,只觉浑身的筋骨说不出的舒畅,侧头就见暖炕前坐着陌羽和那白衣公子,桌子上摆着一盘棋,两人正杀在兴头上,时不时还交谈几句。

  “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把她送回听雨阁?”

  “嗯,必须回去。”

  “那地方还是太危险了,得想办法把她送出去。”

  “现在还不行,等拿到‘红名书’再说。若她走了,就没法引出那个人,红名书就更不好得手了。”

  洛紫一句也没听懂,她与他们非亲非故的,怎么都这么关心自己?还说什么红名书?“那个人”又是谁?

  过了一会儿,声音低下去,像是怕吵到她,又像是怕她听去,洛紫也不装睡了,索性摸着额头,慢慢坐起来。

  那白衣公子察觉到动静,忙叫人把棋盘收走、又吩咐底下弄些吃的过来。

  陌羽则走到她跟前,一双黑瞳无所顾忌地盯着她看,洛紫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不由沉下脸要起身,却被他一下按住了额头,“烧退了,脸色也红润——嗯,恢复的不错。”

  说着,他拿起她被子上加盖的长披风,不容分说地就把她整个儿地裹住。

  洛紫望着他好看的眉眼,虽说有些不悦,却还是顺从地披了衣服起身,心里早已不下一百遍问自己——他待她这么好,究竟为了什么?

  那白衣公子见陌羽扶着洛紫,似乎要走,忙叫人把饭食端上来,青铜面具后满是柔倦的笑意:“难得来我这儿一趟,总得先吃点东西再走罢。”

  陌羽低头看了眼洛紫,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有些犹豫不定,忽听到一声奇怪的咕咕声,洛紫连忙转过头去,只觉丢脸之极,怎么不早不晚偏这个时候肚子饿了。

  “从幻术司到听雨阁少说要走一刻钟,吃点东西也好。”陌羽弯唇一笑,话却是朝着白衣公子说的,洛紫却涨红了脸,没好意思再拒绝,只坐下来跟陌羽一起吃了顿饭。

  出了红漆木门,陌羽自去跟那白衣公子道别,她则站在一边凝神听着。

  “以后,还是跟从前一样,少见面为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大哥,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别叫中宫的人抓到什么把柄。”

  “放心,大哥跟你一样,在这宫里呆了快五年,几时漏了破绽?”

  “说的也是。”

  “不过,陌羽,我倒是要提醒你一句。那风行,虽说为人正直,不过对皇上一片忠心,千万要提防着他。”

  “嗯,我自有分寸。”

  “还有,近来帝都城内动乱频繁,你还是少出去为妙,以免引起别人怀疑。”

  ……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洛紫只听了一半,就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两人似乎谈完了,那白衣公子这才转身关了门,自始至终,她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不过心里却已明白,陌羽既然叫他“大哥”,那他们的关系一定不浅。

  这时,陌羽朝她走来,淡淡道:“走罢。”

  “去哪里?”

  “听雨阁。”

  这一晚,过得漫长,也过得极快。

  过得漫长,是因她没料到逃跑的途中毒性居然会发作,若不是陌羽,若没有那白衣公子,这会儿,估计还没逃出宫去,她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过得极快,则是因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就重回听雨阁了。

  已到了后半夜,她打定主意,在没搞清陌羽是敌是友之前,绝不会再回那个牢笼。

  于是,到了听雨阁外面的游廊后,她就停住步子不再往前走。

  “怎么了?”陌羽也停下来,似乎察觉到她有话要说,懒懒倚在一旁的柱子上,定定望着她。

  洛紫也不再绕弯子,罔顾他灼灼的目光,仰起头,望着深蓝的天际,开口挑明:“为什么说没有我,就无法引出‘那个人’?‘那个人’是谁?‘红名书’又是什么东西?”

  陌羽眼神冷定,并无惊异之色,只柔声道:“你都听到了。”

  “嗯。”洛紫点头,镇定地道:“不但听到了,还听得十分清楚。我本来还很奇怪,非亲非故的,你和那白衣公子为何要对我这么好。现在想一想,倒有些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她本来要说,他们对她好,恐怕是想利用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然而,陌羽不等她说完,就立时打断了她,好像已经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一样。

  他低头望着她,黑眸深远如浩瀚星空,像要把她的心神吸进去,他见她瞪着一双明澈莹润的双瞳,光洁的脸颊在月下冰洁如玉,不由忍不住伸出手指,自然地掠了掠她额前的发。

  那动作,几分眼熟,让她一瞬的恍惚,立时想起了军营里那一次——

  当时,她还拐着弯骂他是小人,又说他不是好人。

  陡然脸红了,洛紫一掌打掉他的手。

  “请自重。别忘了,我可是菏泽的公主。”她转过身,声音一分分冷下去:“今夜虽然你救了我一命,我很感激,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任意妄为,还请你莫要忘记你我各自的身份。”

  话一出口,自觉有些伤人了,然而,她清傲的性子又不容她改口,本以为陌羽会知难而退,却不料,他听到她的话后,只是微愣了下,反而得寸进尺,旁若无人地揉着她的发,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以后好好在听雨阁里呆着,别老想着逃走了。你应知,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说得容易。”洛紫退开一步,避开他的手指,冷笑,“不逃走,难道等着你们轩秣王朝的人杀掉吗?何况,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怎么甘心呆在这方寸之地?”

  “放心,你还有些用处。”陌羽抄起手,乌漆的眼珠藏着一分笑意,越发有些高深莫测,过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暂时死不了。”

  这是什么话!

  洛紫气结,瞪大眼睛,怒视:“你、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不要以为我是傻瓜。”

  “傻瓜?”陌羽索性坐了下来,把手撑在柱子上,斜斜一靠,眼珠转向天际,淡淡地道,“你不是傻瓜,你只是缺点心眼。”

  “我缺、缺心眼?”她目瞪口呆。

  从小到大,她就备受母皇恩宠,虽然她脾气清傲,为人执拗,但德清宫的师父们、还有六个姐姐也都极疼爱她,几乎没人舍得骂她一句、打她一下,更别说挑她的毛病了。

  没想到,这陌羽,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这样不客气地挑她的毛病,她自是又气又羞又没面子。咬唇瞪他,却是半天说不了一句反驳的话,为什么每回跟他说话,自己无端地就沉不住气?再怎么说,她可是菏泽的公主,虽说亡国了,那并不代表着她就要被人轻视!

  “好吧,随你怎么说。”洛紫竭力镇定下来,冷冷地道:“可你总该解释下你方才的话。”

  “解释什么?”陌羽也不急,把手枕在柱子上,眼里似含着星芒,好像很享受彼此这样谈话的方式。

  “……行了。”洛紫忍住一气走掉的冲动,望着他三分狡黠、七分冷定的目光,明白他是故意绕弯子,反而也不急了,神态也恢复了一贯的清傲,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说我还有些用处?又为什么说我暂时死不了?”

  “哎——”陌羽有些无奈地撑住额头,那表情好像她真的缺心眼一样,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自知躲不过,索性把事情摊开来说,“我且问你,四年前,你是否被赐予了姬月神女的‘紫灵珠’?”

  洛紫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们魅都女国的机密。”

  “机密?”陌羽失笑,“关于姬月神女的‘七灵珠’传说,谁人不知?”

  “那又怎样?”夜深人静,风吹过花园簌簌有声,她皱了下眉,心下猜测,“难道有人打‘紫灵珠’的主意?”

  陌羽点头,望着廊外的夜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那个人,不但要拿走你的紫灵珠,还妄图用七灵珠作药引,修炼一种魔功。那魔功若连成了,天下必将大乱。”

  他的声音,柔而缓,似是怕有人偷听到。

  洛紫见他表情肃然,不似开玩笑,也不像说谎,心里不由一沉。

  七灵珠,乃是云台雪山守护神——姬月传下来的镇国之宝,历代女帝饮过神女的灵台圣水后,就可以诞下公主,然后按照灵珠子的颜色与灵性,将七灵珠分别赐给七位公主,而紫灵珠则是七灵珠之首,只有太女才有资格继承。

  “七灵珠是我魅都镇国之宝,不过是护体灵珠,怎会有如此大的价值?”洛紫第一次听到那样匪夷所思的说法,不免有些不信,皱着眉道,“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难道,‘那个人’就在这皇宫里?”

  “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好处。”没想到还是被她窥破了关键的一点,陌羽立时站起来,有些“言尽于此”的意思,“以后等‘那个人’现身了,你自会知道。”

  “卖什么关子?”洛紫也跟着站起来,望着他倾长的背影,冷笑,“想要我的紫灵珠,直接来拿便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关起来?”

  “所以才说你缺心眼。”陌羽再次转头,认真打量着她的五官,喃喃自叹:“长得真是像,不过,差别居然这么大。”

  说完,他扬长而去。

  “什么长得像?”洛紫听得摸不着头脑,疾步跟上去,拉住他的衣衫,沉下脸来,“把话说清楚再走!”

  “我只说一句。”陌羽顿住步子,却没有回头,“只要你还在皇宫一日,只要你的六个姐姐中还有人活着,便断然不会看着你死。”

  他的意思——

  要拿到七灵珠,必须先找到姐姐们的行踪,若是她被囚在宫中,那么,姐姐们必不会袖手旁观,她们若来救她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那“七灵珠”不就“手到擒来”了?

  难怪她不但没死,还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原来她不过是“那个人”设下的诱饵,原来她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难道那个人——是景帝?

  可陌羽又说“那个人”还没现身,难道这皇宫里,还有一位幕后操纵者?

  越想心越凉,越想也越觉得陌羽蹊跷。

  他为什么跟她说这些,那一日,在军营里,他为什么要提醒她小心?

  他既然救她,既然这么关心她的安危,那东门一战,他与她拔剑相向,又该如何解释?

  他还说什么“长得真是像”,那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长得像他认识的某个人?那个人又是谁?她认识吗?

  可今夜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又说了这么多,她也不是傻子,早看出来了,他必定是在帮她。可他为什么要帮她?她明明是他们轩秣王朝的俘虏啊!

  诸多的疑问,令她一时心乱如麻——

  “时候不早了。”陌羽转头,见她站在原地发愣,神情茫然无措,不由扬起唇角,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几下,见她双瞳仍是没有焦点,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再这么站下去,天都要亮了。你不睡觉,我可没说不睡。”

  洛紫这才怔怔回过神,跟在他后面,慢慢朝前走。

  到了花园里,陌羽就远远地站定。

  门口的侍卫们正在原地抓耳挠腮、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到花园里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吓得纷纷丢下手里的兵器,一窝蜂地挤过来。

  陌羽见此轻笑,不慌不忙地低头、把洛紫揽到怀里,俯身,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后又把她放开。

  洛紫听罢,望着他朝那些侍卫走去,心里已如惊涛骇浪,又是吃惊又是诧异。

  他对她说了什么?

  这时,那些侍卫,见到来人正是他们的左护法,不由纷纷落膝下跪,连连叩头:“小的们谢陌大人!谢陌大人找到主子!”

  那感激涕零的表情,好像今晚她若没回来,他们一定活不成一样!

  而兰溪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则从房间里,跪着爬到她的脚下,痛哭流涕:“主子,主子,你总算回来了。你不能走啊,你若走了,奴婢可怎么办呀?”

  她摸了摸兰溪的发,苦笑:“我若不走,岂不是要连累更多的人。”

  “主子不要走,好不好?兰溪知道伺候的不周到,让主子受了委屈,所以主子才要走。以后,兰溪一定什么都听主子的,好不好?”

  洛紫听得有些心酸,这婢女,许是在宫里过惯了战战兢兢的日子,所以才会对主子这么的死心塌地,也那么地害怕景帝。

  她想着,慢慢抬起头,不由自主地朝花园看去,然而,那里已不见了陌羽的身影。

  花园里,秋风冷肃。

  她走进房间,打发走了兰溪,这才和衣睡下。

  临睡前,还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做梦。

  梦里,陌羽站在花园里,一直抄着手,倚在廊下,意味深长地笑。

  他临走时说的话,还在耳际盘旋:“有我在,怕什么。”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不为妃更新,第二章 血书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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