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空位,三人只能先站在一边等着。
陆雅兰左右打量一番,面露难色。
牧承尧问道:“不习惯吗?”
罗城英暗道自己疏忽了,没考虑到陆雅兰这种大家小姐可能吃不惯苍蝇小馆,便提议:“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陆雅兰知道两人误会了,连连摆手,解释道:“哪里吃饭倒无所谓,不过,在这种地方谈话不太方便吧?”
牧承尧道:“这里很合适。”
罗城英解释道:“这里进进出出的是谁都能看得到,别人想偷听也难。”
感、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陆雅兰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刀剁了赖子的那个浪人。她看看罗城英,又看看牧承尧,总觉得把牧承尧拖进了了不得的麻烦里。
老板娘招呼三人,“几位客人,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拼个桌?”
陆雅兰和罗城英都看向牧承尧。
牧承尧点头,跟在老板娘后面走向角落里只有一位食客的桌子。也许已经商量过了,他们走过去那位食客还友好地点点头,当看到穿着军装的牧承尧时,那人吃饭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桌凳都朴素到极致,陆雅兰坐的这条似乎经过了二次修葺,凳子腿一头高一头低,坐着的人总有种不经意就往一边滑过去的感觉。
她好奇地四处打量。不大的地方坐满的各色各样的食客,有穿短打的走夫贩卒,也有长衫打扮的文士,每个人都吃得满足,各个身份的人之间仿佛不再有隔阂。
同桌有外人在,也不好谈事情,正好大家肚子也饿了,就把注意力先放在吃上。
罗城英低头翻着菜谱,不见半点焦躁,仿佛之前失态的那一幕是陆雅兰的幻觉。
牧承尧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表示,感觉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又仿佛他毫不在意。
两位男士都平静的很,陆雅兰便也当自己过来是为了口吃的,认真选起菜来。
这家饭馆里馅料种类很多,有纯肉陷的,纯素陷的,还有肉菜混合陷的,若是第一次来,光选择吃哪种就容易犯难,好在有罗城英这个熟客在,根据他的推荐,陆雅兰点了鸡肉芹菜陷的,牧承尧要了纯羊肉大碗馄饨。奇快妏敩
等待馄饨上桌还要一段时间,空气中飘着食物香气,不用特意嗅就穿过人的皮肤直抵胃部,感觉更饿了。
时间过得太煎熬,陆雅兰试图转移注意力,旁桌两位西式打扮,捧着海碗吃的满头汗的中年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担心人家发现她偷看,陆雅兰坐得端正,拿眼角往旁边瞥几眼,然后快速转回来,停一会儿再偷瞄几眼。
像一只小心翼翼查看敌情的小白兔。
她的小动作瞒不过同桌的两位。牧承尧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提起茶壶帮陆雅兰把茶杯注满。
罗城英看着有趣,就问她:“你看人家干嘛?”
饭桌之间隔得并不远,陆雅兰担心被那两位听到,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进步人士只吃面包牛排呢。”
牧承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默默地把茶杯往陆雅兰手边推了推。
罗城英则“噗”一下笑出来,觉得这姑娘太可爱了,“你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看两人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肯定闹笑话了,陆雅兰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小声道:“报纸上是这么说的。”
罗城英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进步人士?看穿着打扮?那我也是进步人士啊,这家饭馆不还是我带你们来的呢!”
陆雅兰带着点嫌弃:“你不算。”
罗城英不服气,“我好歹也留过学,获得过博士学位的那种,这都不算进步人士的话,那你给我说说什么样才算进步人士?”
陆雅兰惊讶地打量罗城英。
虽然她猜测罗城英学识不错,骨子就透着文人特有的傲气,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留洋博士。
面对罗城英的疑问,她想了半天,“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就是一种感觉吧……就是那种忧国忧民的名士风范,站在他们面前有种特别渺小的感觉,像那两位先生。”
说着悄悄指了指邻桌的两位中年人,陆雅兰形容不出来那种气质,总之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了巍峨高山,只可仰望。
牧承尧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话深深看向陆雅兰。这姑娘就像一座宝藏,越相处越能给人带来惊喜。
并非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吃西餐穿西服就是进步人士。所谓“进步”是接受了西方思想洗礼,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试图用己身血肉为华夏撕开一条光明之路的爱国人士,他们是一群高尚的人,绝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能比的。”
牧承尧忽然开口,难得的,话多起来:“旁桌的两位先生,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近日来燕大做学术交流的胡先生和他的朋友,确实配得上‘进步’之称。”
毕竟东部这片地的学术界大佬他都见过,不认识,气质又如此鲜明的,只有刚从北地过来的那位了。
陆雅兰似懂非懂,不明白胡先生是哪位,但听牧承尧话里的尊重,显然是一位值得敬佩的人。
“不上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胡先生一向不喜欢和军阀扯上关系。”牧承尧转头看向罗城英,“你不去打招呼吗?”
罗家有不少长辈在北大任教,和胡先生是同僚,罗城英这个晚辈碰见了应该主动过去拜会才对。
牧承尧显然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身家背景,对此罗城英毫不意外。
他趴在桌子上,声音从胳膊底下传出,闷闷的,“我现在哪有脸面见长辈,还是罢了!”
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
胡先生因为“不当言论”而被人视为眼中钉,经历了几次暗杀、诱捕,有相当高的警惕心,陆雅兰若有若无地打量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地挪挪身子,手里筷子没停。
那边罗城英说完,这边两人也喝完最后一口汤。胡先生拿起帽子,却没有出门,而是走向陆雅兰这桌。
拼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胡先生不等邀请,就一屁股坐在对面,拱手笑道:“几位好啊!”
按说打扮洋派,再行中式礼仪,会给人不伦不类之感,但这位先生做起来只让人觉得洒脱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陆雅兰罗城英不由自主身体坐正,接受检阅。
牧承尧没他们那么夸张,但身上的冷气小了很多,给人感觉温和不少。他对长辈一向如此。
胡先生看向牧承尧,笑着调侃:“我不是看不起军阀,我是看不起打着救国旗号,大肆欺虐百姓的军阀,小兄弟不要误会了。”
牧承尧特别干脆地道歉:“是承尧的不是。”
似乎没想到这闻名全国的冷面军阀会如此知礼,胡先生一愣,然后认真打量起牧承尧。
半晌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感叹道:“你刚才那番话说的极好,就是因为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存在,让‘进步’成了一个玩笑,让民众提起‘进步’就想到男盗女昌,就想到道德败坏,让真正的进步之士处境尴尬。”
胡先生不愧是让各派实权人物都怵的铁嘴,嘴一张就无差别喷毒汁,一竿子打翻他自己的半个朋友圈。
罗城英第一次领教,手一抖茶水溢了出去。
他的朋友坐在一边面无异色,看来早就习惯了。
胡先生继续道:“穆督军治下有方,我早有耳闻,如今到了这里发现果然名不虚传,若能多几个穆督军这样心怀大义的人,为家国抛洒热血,挽民族于危难之间,何愁国家不兴,民族不振啊!”
说着他欣慰地看向牧承尧:“我没有见过穆督军,但他的左膀右臂确实为人清正,想来他本人必然更加出彩,我心慕之,将军可愿意为我引荐啊?”
他的朋友听到此话惊讶地抬头,似乎想阻止,但最终没有开口。
能得到胡先生青睐,就相当于得到了整个文人圈的认同,说出去能羡慕死那些死对头。
牧承尧都能想到穆大帅听到这个消息后兴高采烈的样子了。他一点头,答应下来。
不动如山的做派又让胡先生高看几分。
胡先生看向罗城英,语重心长道:“你长辈与我兄弟相称,我就托大,说两句。”
罗城英正襟危坐,聆听教诲。
“国弱民贫,列强在侧,军阀混战不断,小人争权夺利,这就是当今的处境,你若一心报国就要经受得住打熬,尽管我等凡夫俗子的绵薄之力犹如蜉蚁撼树,但如果我不做,你不做,所有人都不做,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坏掉了,你若立志救国,就要做好‘垂死病中惊坐起,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无望等待。”
胡先生语气平淡地教导后辈,陆雅兰却从中听出了无比的悲凉,也许这就是他的亲身体验。
他拍拍罗城英瘦弱的肩膀,如同指明灯一般,照亮后辈前方的路,“你这么年轻就能让别人如此忌惮,这是你的本事。作为长辈,我很高兴后继有人,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别气馁!”
胡先生的肯定,让罗城英眼眶发红,他猛眨了眨眼,郑重点头,接过这份来自前辈的哼哼嘱托。
胡先生当没看见罗城英的失态,温声道:“你家里人都很关心你,记得给他们报个平安。”
不等罗城英点头,他温和的神情一变,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哪到哪儿,这小身板也太禁不住事了!没事多吃点肉!”
从救亡图存频道瞬间切换到家长里短频道,整个桌子的人一下子被拉回了热闹的小饭馆。
罗城英还没从壮志豪情中走出来就接受到来自长辈的嘲笑,难得怔愣,一向精明的脸上显得木木的,有点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深受小姐姐记忆的影响,陆雅兰对救国、民族这些印象深刻,胡先生的这番话她听懂了,才深受震撼。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她父亲和郜和平那种人。
见这位胡先生平易近人,陆雅兰胆子也大了起来,她问道:“先生,您怎么知道我们刚才说什么啊?”
胡先生的友人摸摸鼻子,忍不住替他尴尬。
但胡先生是谁啊,在与敌人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练就了他无与伦比的厚脸皮。
他磕巴都不打一下,忽悠道:“这位小姐,你在看风景,殊不知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哈哈哈!”话里充满了的调侃。
随后挥挥手,不等三人去送就快步走出饭馆。
“什……什么意思,这是?”陆雅兰疑惑不解。
罗城英还有点呆,没有接话。
牧承尧便解释道:“这句话出自胡先生一位朋友写的诗集,意思是说我们三人走在一起太醒目,你在观察他的时候,他早就观察你了。”
为了加深陆雅兰的理解,牧承尧对这位作者加了注释:“刚才说的男盗女昌里面就有这一位。”
陆雅兰:……
这个槽太多,竟不知从何处吐起。
最终她由衷赞叹:“这位先生倒是洒脱,和我想象中的名士一般无二。”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退婚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更新,第六十六章名士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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