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明。
谢冉至今已经可以十足十的确定，当初云渊清的担心猜测都是正确的。
“你……”
凌楉张着嘴不知要说什么，谢冉便帮了她一个忙，问道：“我不应该知道？”
凌楉还陷在难以置信里，双眼诧然而无神，不住的摇头重复道：“你怎么会知道……”
谢冉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进宫的消息传出来，起初我只是为你不值而已。”
她尽量放平了情绪，想着当初，缓缓言道：“我觉得我这个表妹，聪明伶俐，有模有样的，性情上还那么像我，她应该值得话本里写的那种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嫁娶，有一个男子，一心一意的宠爱她、照顾她，与她一起走完这一生的风风雨雨。……可是天命无端，她躲过了选秀，最终却还是进了宫。”
她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凌楉的神色。
“跟着我又想，事已至此……进宫，或许也不一定就不好。兄长是风流，但却不薄幸，昭庆宫天子见悦而纳，便说明他心里是很喜欢你的，往后紫寰之中，既有御极之宠，又有中宫之顾，你的日子不会难过的。至少安安稳稳一辈子总是可以成全的。”
说着，她垂眸讽笑一声，而后看着凌楉问道：“可是你知道么，就在我为你的余生松口气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跟我说要对你上心的人是谁？”
凌楉很明显的蹙了蹙眉。
也不知是猜不出来还是完全受控于她的牵引之下无法转动脑筋，片刻之后，她还是痴痴的看着谢冉。
于是，谢冉给了她一个答案。
她说：“是云渊清。”
凌楉心头下意识的便是一咯噔。
“呵……云渊清……”
回过神来，将这个名字一念，她觉得实在是太讽刺了。
她问谢冉：“怎么这么大的天地之间，总有那么多看不明白的人？……上心我？提防我？有这个心思，漱冰公子何妨自省一二？他但凡肯做云家的好儿孙，我也不必把自己祸害到这帝宫里！后头和昌公主与素心的悲剧也都不必有了！”
谢冉心头一动。
她眸光微眯，恍若顷刻间顿悟了什么似的，缓缓道：“你把这些悲剧全都归咎于杨衍。”
并非是问句。
凌楉则理直气壮的质问：“不然呢？姐，你别告诉我这人不该恨！”
谢冉好像没听到她的这句话似的，顾自思量着、思量着，倏然一笑。
她看着凌楉平静道：“你把这些悲剧都归咎于杨衍……简单啊，你如今是他最宠爱的妃嫔，承欢侍宴无闲暇，凭你的聪明才智，寻个空当了结了他也未必就一定不可能罢？”
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凌楉脑子一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谢冉索性一笑，代替她答道：“可能呀，多容易的一件事，你要是想不出法子我站在这儿就给你出它十几二十个来，你要不要？”
凌楉眉头蹙得死紧，摸不准她的脉门，越发不敢说话了。
谢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神色一敛，称得上法相庄严。
她说：“你恨他，可以，杀他去。你对付一个孩子是什么意思？你为和昌公主不值，继而转瞬便为挑起两国战事而去谋夺她侄子的性命？你恨的是杨衍，跟着就因为他是皇帝，你便要全天下来为他陪葬？凌楉，你真狠得下心啊！我怎么不知道姨父姨母的家教是这幅样子？！”
她这样疾言厉色的一番训斥，倒正好激出了凌楉心头的愤恨：“不然我应该怎么办？”她猛地近前一步，怒目圆睁道：“如你所言，想尽办法杀了他，而后牵连整个家族赔命？”
谢冉没说话。
凌楉咬着牙极力隐忍道：“我不能那么做。而且姐，你不觉得就凭他犯下的那些罪孽，仅仅一死太过便宜他了吗？”
“他犯下什么罪孽了？”
谢冉目色平静而威肃，一字字道：“别美化你复仇的心思，别说的你自己好像是为民除害似的。杨衍在位至今，宽治世明用人，大乂开疆拓土，几近大统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事乾明称颂有加，这些功绩才是实打实的。至于你所谓的那些罪孽——云昭明谋反在前，难道他身为一国之君还要包庇纵容吗？”
最后一句话，惹得凌楉一番大笑。
“谋反？……哈哈！他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姨父在时都不信，你竟然信了？”
“你怎知我父亲不信？”
话音落，对面的女子赫然一懵。
谢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个表妹，她一向很喜欢，过去风月安稳，她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凌楉会陷于这样的劫数之中而不自知。
她仰头换了口气，而后看着她道：“朝堂权谋深邃如海，你能看到多少？我现在就告诉你，昭明王兄谋反的证据——那些铁证，我都看过，童叟无欺。当初所谓证据失窃，也不过是皇上联合父亲与闻玄做的一出戏而已，目的就是要让纯穆皇后相信父亲与君上决裂，以此为其后铲除太后党做准备。事情的真相是，杨衍，他只是白担了一个昏名，而云昭明——那位我也曾相信他决计不会叛国的崇王兄，他却是实打实的叛国了！”
“不可能！”
凌楉想都没想便吼了出来。
谢冉觉得有些脱力。
凌楉，她只是不想相信而已。
“不可能？哈……”她笑了一声，接着道：“你给我动动脑子！从始至终，你对杨衍的恨、对云昭明的信任全部来源于‘听说’二字！云昭明杖毙当庭，你听说他谋反、听说没有证据、听说皇上昏庸误国、听说连护国公都在崇王府致奠仪祭拜与皇帝决裂！你听说了这些，而后你就把调查真相的步骤给省了，一心相信着自己想要相信的，一步步谋划着来到仇人身边，得宠、报仇，到现在不惜牺牲无辜。这就是我一向赞她伶俐的表妹做出来的事！”
“那你呢？”凌楉几乎在她收声的同时便吼了回去：“你在南境听闻云府之事，还不是什么都不顾的回奔金陵做出那种种为云家抱不平的事！”
“那是因为我必须要救云家没有叛国的人！”
一声落，满殿忽而静了下来，只剩怒目对视的两人。
凌楉的眼圈渐渐红了。
谢冉匀了口气，缓缓道：“我至今都不认为连坐族灭之事理所当然，可是国有律法，我只能在私情仁义上责怪兄长，却不能在家国安定前怨怼君上！而你凌楉，你如今所做之事，则正是将私情与国事混为一谈，翻云覆雨之间，便要让天下百姓来为你的私心陪葬！”
她憋着一口气斥出这番话，过了许久，对面方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呵笑。
“……呵，是吗。”
凌楉的这句话说出来，谢冉当时便意识到自己说多少都是无用的。
还是那句话，凌楉只是不想相信而已。
谢冉很清楚，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放弃劝回她的想法，直接以自己在这丫头那里仅剩的那点子威严尊敬来命令她。可是……
或许是因为，凌楉长了一张很幸运的脸罢。
她还有很长的余生——至少谢冉希望，她还能有很长的余生——应当带着释怀，努力尽欢，而非将自己投掷于仇恨中禁锢到死。
沉吟片刻，谢冉忽然问道：“你以为昭明王兄很好是不是？”
凌楉微微一怔，并不明白她这时候问出这句话是何意图。
谢冉也没非要等她一个答案，顿了顿，便接着道：“你知道……你姨父是怎么死的吗？”
凌楉狠狠一皱眉。
她警惕道：“姨父过世时，云府族灭已然经年……姐，算你要做文章，也不至于做得这么荒谬吧？”
谢冉没理会她的这点子质疑。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赌自己在凌楉心里的份量——纵使不如云昭明，至少这丫头也该相信，自己不是会胡说八道的人。
“前年年末护国公遇刺之事，你应该知道罢？”谢冉一动不动都看着凌楉，顿了顿，说道：“父亲因那一刺元气大伤，这才在平定纯穆皇后党羽之后心力交瘁而亡。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初夜袭谢府刺杀父亲的人——是嵇子陵。”
凌楉赫然一惊。
谢冉道：“——唯独听命于云昭明的嵇子陵。”
说完这句，她便给了凌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响起凌楉慌不择言的声音：“怎……怎么会？……这不可能！姐夫他明明已经……”
谢冉冷笑：“已经死了？是，他是死了，杖毙当庭——亏得我夫君闻玄的弹劾奏章。”
这句话，她说的有意有心，凌楉一听，果然眸中一凛。
无论这丫头如今如何魔障，有一点谢冉始终相信，那就是这丫头的脑子绝对不差。
是以言尽于此，后头的那种种分析，她都没有明说。
片刻之后，想着凌楉应当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谢冉方道：“之前舅父的人捕获了嵇子陵，如今他人就在紫宸府狱中关着，你若想见他一面亲自问问，我也未必不能帮你成全。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见他。”
凌楉抬眼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各种质疑。
对谢冉而言，亦是意料之内。
她笑了笑，接着道：“自然，即便是这样的事实，你也可以说是父亲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昭明王兄在时有所察觉，这才要取他性命的。凌楉，只要你想维护他，你就能找出无数个理由来，真相也可以都是假相。就为了维护那一个人，你可能也要恨上无数的人。对这些，我言尽于此，只能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正视。”
深吸一口气，她道：“然而今日这件事，我却不能容忍它再度发生。”
凌楉目光一动。
半晌，她讽刺一笑，满是疑惑的问道：“你要保那么多人，如今连南诏——那个你与之为敌了数载的敌国质子都要保，我没记错的话，你根本就是反对议和的呀！……可你竟然还要保那么个敌国质子……姐，你不累吗？”
能不累吗。
她说：“我宁愿累死，也不愿愧疚而死。”
近前一步，她狠力捏起凌楉的下颚，一字一句的警告道：“你听好了，我不跟你顽笑，那孩子是我亲自从南诏带回来的，你若再敢犯他分毫，南诏不会因此起兵背盟，可我会收拾你。”
说罢，她又是狠狠一甩手。
凌楉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谢冉退开一步，却是半点怜悯之意都没有，冷声道：“凌贵嫔，管好你自己的手，时刻给我记住，你头顶上一个凌字，你在宫中或荣或辱，在你之下，你的整个家族都不能独善其身。”m.qikuaiwx.cOm
“现在，滚回你的徽音殿去，给我闭门思过。”
她一个郡主、一个外臣、一个异姓王妃，可凌楉却不能不听她的话。
“嗽玉姐姐，”走出去几步，凌楉脚下一停，背对着她道：“自从姐夫死后，我便越来越不明白你——越来越不明白谢家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四十二章·凌楉（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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