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将谢冉的话过了两遍,确定应该就是那个意思没错,这才惊异的一问:“……您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谢冉心道,这时候我还有心跟你开这种玩笑,那我心可真大。
她面色平淡得有些迟缓,眉脚上扬,不答反问:“你看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逗过笑话?”
那他倒是真没看见过。
“可……”蔺南安现在满心都只剩了‘难安’二字,双眉深蹙,顿了片刻才道:“别的不说,上头就不会同意的。”
人贵自知,这些年他在军中排位一直屈居末流,他自己也清楚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说来自己一介小小兵卒,竟因缘际会让君王上了心,这倒是也挺玄妙的。
“皇上同意呀。”谢冉这时却忽然这么说,随即在蔺南安越发难安的神色里,她又怅然的摇摇头:“可现在我看着你心里就发堵,这可怎么办哟……”
蔺南安噎了半天,其实很想告诉她,再来一回,自己也不愿意这么没道理的就把自己给卖了。
不过到底只是那么一想,默了一瞬,他启口便道:“帐中能人不少,若不然,您还是另择良将罢,毕竟真论起来属下并不效忠领南帐,万一往后真要有什么……”
谢冉忽然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跟着问:“你还想有什么呀?还是你盼着我跟你主公有什么?你不效忠领南帐……你再不效忠领南帐,终归,大家头顶一片天,都要效忠同一个天子、同一座江山的罢?”
蔺南安得了这么一通儿,当下有些发愣,想了想自觉惭愧,深深一拜:“是,是属下失言。”
谢冉沉下心来,半晌,黯然一叹。
其实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也挺是那么回事儿,但她心里却知道,蔺南安提出的问题也真是问题。
自己与闻玄虽是夫妻,但国事之上却是完全独立的两个军帐,公私分明素来为她所崇,此间更不可能自己打破。说起来,如今蔺南安身份分明,再看就等同于是紫宸府借用在她手下的兵属,没有哪个将领会这样去提拔一个借调之人。可是蔺南安对她而言,却又并非是一个寻常的‘外人’。
他是个称兄道弟了好些年的‘外人’,也是她有意培养了好些年的‘外人’,而如今这个情况,她一时之间更是找不出第二人来接替他。
“说实话,”许久之后,她凝眉敛色,深吸一口气,郑重与他说道:“我虽然一早知道帐中有细作,也能理解这些台面底下的功夫,但今日你说你是其中之一……蔺南安,我心里不舒服。”
蔺南安心头一绞。
他退一步半跪在地上,抱拳道:“将军,昔年南安受您救命之恩,经年来俯仰感念,未敢或忘。这几年以来,属下在领南帐中服役,虽不敢妄称十分同心同德,但护我山河之心从无丝毫落于人后。说及对您隐瞒身份、私下监察南境诸事,亦是始终心有不安,奈何一身早入定北紫宸,此生未敢事二主,唯一能做的,便是绝不做对不起领南帐、对不起您的事。”m.qikuaiwx.cOm
“至于今日大白,您欲惩欲逐、或杀或任,属下皆甘心领受,绝无二话!”
说着,他俯身跪地,重重磕了个头。
谢冉默然许久,径自消化着这种种糟心情绪。
片刻后,她直起背脊,扶着桌案起身:“到底是你瞒了我这么多年,不是小事,我纵然心大,但也不可能因着你这么两句话就放下此事,转头就又跟你称兄道弟。”
蔺南安低着头,“属下明白。”
“你先离开一段时间罢。”谢冉说着,从案上抄起一样东西,跟着走到他面前:“别的地方不好去,就先去抚东帐待些日子罢,独孤诚欠着我的人情,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就先过去,什么时候我气顺了,叫你回来你再回来。”
说着,她在他肩上定定拍了两下。
蔺南安一怔,随即郑重领命:“诺!属下遵命!”
谢冉收到谢谟的消息之后没几个时辰,虎贲府的密折也就递到清明殿了。再之后,一日不到,东燕加入秦魏合纵,于边境集结二十万大军同盟攻乂的消息便已传之四海。
然而紫寰宫中,让杨衍头疼的事且非仅此一件。
“怎么回事?”
一路火急火燎的赶到隆寿宫中,内殿里有些品级的妃妾都已经闻讯而来了。他方一进门,头一句话便怒气冲冲的问出来,语气之冲,惊得在场的如花美眷们霎时便战战兢兢的拜倒了一片。
“参见陛下……”
“都起来。”杨衍有些不耐,目光往屏风后挑了一眼,转头映上谢弗的眼,皱着眉问:“太后怎么样?”
谢弗走到他身边,安慰道:“陛下别急,太医令正在看诊,不多时便会有结果了。”
杨衍听罢便有些急躁:“到底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没什么事?怎会突然病重?”
谢弗见此也不跟着他急,仍旧温言解释道:“陛下容禀,臣妾闻讯过来时,听未若说母后是午膳后突感肠胃不适,因着起初不重,且母后平日也一直有这个毛病,舒气宽胃的药丸宫中都常备着,故而并未当回事,只当如往常一般吃了药歇歇便可康复。岂料到了下午,病势却突然加重了起来,这便忙宣了太医过来。”
听完这一番话,杨衍眼中的躁意已经渐渐冷却下来了。年轻的君王负手而立,沉吟半刻,忽然冷冷一哼。
“这隆寿宫的奴婢也真是胆大糊涂!既知太后凤体不安,就当即宣太医诊治,太后是好性子不爱麻烦,做奴婢的也不知道从旁提点着些!且看吧,太后无事便罢,太后若真有什么,这一宫的奴婢哪一个都死罪难逃!”
他语气沉缓,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奴婢知罪,请陛下饶命……!”
殿中奴婢霎时跪了一地,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么两句话,就连闻讯前来问安侍疾的嫔妃们都跟着心上一寒。还是谢弗从旁劝道:“陛下别急,蓝大人医术精湛,母后不会有事的。况且此间说这些话也不吉利的。”
杨衍与她对视一眼,两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便听他沉声一记冷哼,随即便不再说话。
不多时,那一道屏风终于撤下,蓝竟沉起身走过来,尚未行礼,便听杨衍问道:“太后如何?”
床上的太后殿下此间双眼紧闭,眉头皱得死紧,未若在旁拿着帕子擦拭其头上的冷汗珠子,眼见着是昏睡之中也受着折磨。蓝竟沉闻言便跪地禀道:“臣启陛下,太后殿下是胃气虚亏,犯了痧症。倘若不适起初便对症医治,那便应当与性命无碍。可错就错在太后殿下起先以为只是普通的肠胃不适,因而服下了早先配好的药丸,殊不知此二症用药之上却是恰恰相反,是以殿下后来才会突然疼痛不止……”
他还欲往下说,谢弗看着杨衍微露不耐的神色,连忙拦了一句,道:“你先别说病理,只说太后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终究于性命有无妨碍?”
“这个……”蓝竟沉低头面露难色,顿了顿先来一句请罪,而后道:“启禀皇后殿下,微臣已尽力医治,但太后殿下凤体本就孱弱,如今虽暂时稳住了病势,但一时之间,微臣也难以保证太后殿下定会平安无事。”
谢弗倒吸一口冷气。
蓝竟沉是信得过的人,医术也是翘楚,他若说这话,那就可以断定太后的病绝对是真的,可如若是这样……
她心里发乱,杨衍的脸色也不太好,“皇上……”
杨衍却忽然唤道:“方迟,”
“老奴在!”
且见他负手冷厉,出口平静却不容置喙:“传朕圣旨,隆寿宫诸宫人打入后庭司服役,太后一日不平安,则一日不赦!”
“诺!”方迟这一应,也不顾四周被带下去的宫婢如何求饶,只犹豫一瞬,问道:“请陛下圣谕,那未若姑姑……”
杨衍微一挑眉。
未若是从年幼便跟在太后身边的老姑姑了,处置之事自然要费些功夫。杨衍尚未说话,那头未若却已自己上前告罪道:“启禀陛下!皇后殿下!奴婢服侍太后殿下不力,万死难恕!但请陛下念在奴婢侍太后日久,请君上允准奴婢侍奉太后病中,待太后康复后,陛下要杀要剐,奴婢莫敢不从!”
杨衍心头一声冷笑,脸上却是平静得毫无破绽。
“姑姑不必如此惊弓,”许久沉默之后,他方缓缓启口道:“这回姑姑虽有错,但如你所言,你也是服侍母后身边积年的侍婢了,朕就是再想发落,也总得顾着母后的心意。”
顿了顿,他似乎很是想了想该给她个什么处置,而后才道:“既如此,姑姑这个首罪……便先伺候着吧,什么话,都到母后康复之后再说。”
一句话断了她的首罪之名,却也给了些宽赦,一时之间倒是无法尽断哪多哪少。不过未若显然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是满意了,连连叩首道:“多谢陛下圣恩!”
杨衍点点头,又道:“不过姑姑可要听明白了,太后无事,则六宫平安,太后若有什么,那朕要处置的,就并非是这隆寿宫上下宫人了。九族连坐之事一向是朝中用的多,但愿没机会也在后宫比划一通。”
闻言,满殿似乎都在刹那间翻涌出一大股寒意。
是夜,独孤贵妃与贤妃李氏方才去隆寿宫换下了守了几个时辰的皇后与王夫人,谢弗匆匆回到宫中,几个孩子已经睡下了,她去看了一眼安了心之后便卸妆梳洗,打算安置了。这厢才合了亵衣坐到榻上,那边双影便进来禀道:“殿下,陛下的銮驾过来了。”
谢弗无声地叹了口气。
杨衍裹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她过去褪下他身上的披风,埋怨道:“这么晚还走一趟,更深露重的,着了凉怎么办?”
正说着话,苏音已经捧了谢弗回来时便吩咐备下的姜茶过来,杨衍一见便道:“姜茶都备下来,还明知故问。”
谢弗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杨衍收拾完了,两人躺在床上说话,谢弗道:“太后病在这个时候,怪蹊跷的,也难怪你放心不下。”
杨衍皱着眉:“病倒是真病,只是虽蓝竟沉那头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但朕心里不安,直觉她在此时发病,并非是个巧合。”
“是不是巧合倒也无所谓,总归现在病都病了,就算真是巧合,依着姑母的性子,也不可能不加以利用。”说着,她侧躺着往他耳边又凑近了些,道:“晚上太后短暂醒了一回,正好赶上端药,未若出去,周围只有我与璇之在,故此消息并没传出去。其时太后痛得冷汗直流口唇发紫,却还没忘了说一句话。”
说到这儿,她便停了下来,有意让杨衍自己去猜。
“她是想……”杨衍忖了忖,想到什么,忽然一惊:“难道是想召老七回来?!”
那头,谢弗浅浅一颔首。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六章·召还(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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