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太美好的幻相,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存在于她的梦中的。
车驾原地停驻,闻玄带着她七拐八拐的钻进林深处,松开手且还来不及说几句缠绵之语,便见她双眸一瞪,满眼尽是惊诧的问:“你就这么回来了?”
——实在不能怪嗽玉郡主缺了风月那根弦,主要是他此番出现的如此突兀,凭空而来,仿若从天而降,四周连个随行的侍卫的都没有,怎么都不能让她不多想。
毕竟他可是打了大胜仗的人呐。
闻玄脸色难辨,看着她反问:“不然还怎么回来?”
“锣鼓喧天,圣驾亲迎啊!”
他挑了挑眉。
谢冉便道:“咱们这位陛下自来好大喜功——自然了,如今国祚稳定,这倒也并非什么坏事。此番收了一个半的政权,连带着还与北燕签订了三年互不侵犯之盟,皇上普天同庆之心可以想见。”说着,她垂眸讽刺一笑,道:“更何况之前朝野出事,正需要这么一场大功勋来立典安民,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回来,皇上会生气的。反正这功劳也都立下了,犯不上为此事再惹他动怒。”奇快妏敩
她说完,对面的人全长久的没有言语。
谢冉在他风雨不动的目光中渐渐低下了气势,出口的话都莫名多了些心虚之意:“……做什么不说话,这么看着我?”
他哼笑一声,抬起一只手托住她的脸颊,固定着她的目光投向自己,继而道:“看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事放下,好好看一看我。”
心头猛地一热,她强自镇定着方才没有失态,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这不是一直看着吗……”
他不容置喙:“只看我。”
谢冉没办法,只能掰着他的手心虚的低头。
半晌,终究还是闻玄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放心,皇上那儿我已经上书告知回返日期,如今随我班师的紫宸军就驻扎在金陵北面七十里之外,后日皇帝会在城外十里相迎。”他说着,忽而近前一步,将两人中间原就所剩无几的距离越发挤了出去,低头在她耳际蹭了蹭,接着道:“是沈傲传信告诉我你们的脚程,我忍不住想见你,这才单骑迎来等你的。”
温热的呼吸轻轻浅浅的传来,仿佛一缕一缕都钻进了心里,她吸了吸鼻子,语气里竟是有点委屈:“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没得让我白费唇舌,有这么多空闲多说些别的好不好!”
说话间,她双臂一敛,狠狠的抱了上去。
她并不是没有看他的。从闻呇掀开车帘时的第一眼,她便发现了他消瘦了一圈的身形、努力维护却仍然透露出憔悴的神色、还有笑中微蹙的眉眼,以及糙粝不少的肌肤。
她很想诉说自己的心疼,可却又清楚他会为这份心疼而感到愧疚。
于是便有了那些问题。
“冉冉,对不起。”
谢冉正倚在他肩头凝思之际,忽然听到他这样说。
他还说:“最该陪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却不在。”
她眼睛一热,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淡淡的两行清泪,没有多汹涌,但却满是悲伤。
“南北两地,我不能动,你也不能动,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份无可奈何,你我都是身在其中之人,我又怎么会怪你?”她说着,不禁苦笑:“你都大方的把儿子给我送来了,我身边还有曜之,可你……”
——你身边,又有谁会那样懂得你的心情?
她摇摇头,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也担心你啊!”
话音落地,她身上骤然一紧,仿佛连呼吸都困难得不行。
没有什么,比踏过荆棘之后,挚爱的一个拥抱更好了。
他说:“……等京中的事都交代完了,我们便带着孩子回陈郡,拜祭父亲与世子好不好?”
“好。”她脸上透出两分笑意,闭了闭眼,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没有什么比与你一起更好的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便笑了,说着话,眉头痛苦的一蹙:“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想你只会更多……”
两人因要各自回京,匆忙相聚,并没有多少时间相守。在无人处厮磨了半个多时辰后,天色也已渐晚,闻玄分别同闻呇与沈傲交代了几句话,便先行离去了。谢冉因为心里有疙瘩,更不想在这种时辰回京、回家,好在出了林子便有一方茶驿,沈傲过去正要请店主人行个方便,让他们在这儿借住一宿之时,却被店主告知,之前有位顶俊朗的郎君已然替他们整个租下了整个茶驿,他们自可随意安置。
谢冉听到这个消息,一怔一笑,不必想便知道那位顶俊朗的郎君是谁。
第二日一早,众人休息够了,她也再没有什么理由推搪,狠狠的为自己做足了心头准备之后,行仗终于缓缓的驶进了金陵城门。
“终于是回来了……”
清明殿见驾复命,杨衍看到她,无声许久,终是点点头,低低一叹。
终于,是回来了。
一去转眼又是经年,年初到年末,风风雨雨,竟也就这么过去了。
谢冉闻言,却是抱拳一拜,嘴里恭敬至极道:“天子之命在上,微臣岂敢违逆。只是路上要兼顾南诏小皇子,孩子太小赶不得急路,因而耗时不短,还要请陛下宽宥。”
这样的官话,杨衍听在耳中,心里已经不喜到了顶点,但看着她,这一回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怪罪。
这一回她回来,冥冥之中,仿若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他纵然痛苦于此,却无力改变。
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呼之欲出的情绪,他阖眸点了下头,道:“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怪罪的。”
顿了顿,他道:“小妹……舅父的事,”
谢冉猛一抬头。
杨衍眼中闪过一丝恸色,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回来,兄长很抱歉。”
那一瞬间,谢冉忽然想起了当日云渊清那一句我也很抱歉。
她微一摇头,道:“有国才有家,父亲若在,也一定是这般想法。陛下不必自责,为国尽忠,自是微臣分内之事。”
杨衍又深吸了一口气。
缓了缓,他转了话锋,道:“此番与南诏议和,朕并非是对蒙阳当政怀有希望,只是国势时局如此,南诏难收,既然不能短时拿下,那此间太平则要好过长久征战,对此你……”
“议和南诏之事——”谢冉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说道:“陛下已有决断,微臣自然服从,您不必为此担心。至于来日,南境若当真不幸生出什么波澜,但凡陛下有所任用,微臣刀山火海,死生无尤。”
一时间,杨衍却也不知这话自己究竟是想不想听。
略一停顿,她又道:“只是既说及议和,微臣有一事求请,但愿陛下圣恩成全。”
他想也不想便点头:“何事,你说。”
她抬眸看向他,道:“南诏小皇子蒙祯之事。”
“蒙祯?”杨衍先是有些意外,再一想,倒也明白了些:“唔……朕早听说了那孩子年纪实在小,蒙阳倒也是舍得,不过这也正看得出南诏的诚心,有了这个孩子,盟期之内,蒙阳会耍手段的可能也就不高了。……你既提出此事,可是担心那孩子在宫中受委屈?”
谢冉将自己从讽刺的情绪中拔出来,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宫中有皇后,只要择对了人照看,这点微臣并不十分担心。只是……”顿了顿,她问:“皇上可曾想过,小皇子身为质子,一身系两国邦交,便是陛下与其应有礼遇,并不为难苛待,但我大乂幅员辽阔,国境之内、帝都之内、紫寰之内,却难保个个都是好人。”
她这么一说,杨衍哪有什么不懂的,略微一忖,他道:“你是担心有人会生出异心——或者干脆就是异族之辈,会通过伤害这个孩子,从而激起两国战争?”
谢冉道:“北境如今又收了一个半的政权,如今四海之内,唯剩乂、燕、晋、诏四国而已。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放在国与国之间也是一样的。我大乂顺风顺水,南诏百姓安居乐业,难免无人眼红。”
这么说来,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小人难防。
“嗯……不错,是该有这一重考虑。”不过想了想,杨衍却又轻松了些:“不过思及蒙祯年纪,自然是要住在宫中的,紫寰禁卫森严,水泼不进,外人却也难有可乘之机。”
闻言,谢冉却一笑,而后道:“皇上是宫里长大的人,人心能及至何地,您最是清楚,不需微臣加以赘言。”
杨衍微微一愣。
“你呀……”半晌,他摇头指了指她,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又想了想,他道:“这样,你放眼看看后宫,先帮朕给这位南诏小皇子挑一个养母如何?……诶,皇后就算了,三个孩子都够她忙了,再来一个可要累坏她了。”
这点谢冉并无异议,而对于人选,实则她也早有想法:“微臣私心所想,最合适之人,莫过于独孤贵妃。”
“独孤贵妃?”
她点头:“独孤贵妃。”
“贵妃端慧温婉,加之早前华阳公主薨殁之事也给其带去了不小的悲伤,如今若能以蒙氏皇子育于其膝下,想来也当能为贵妃带去些许欣慰。”
杨衍想了想,诚如谢冉所言,如今贵妃膝下并无儿女,有这么一个小孩子过去,倒是对彼此都有好处。于是他便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另外朕再使紫宸府调派两个紫宸卫、两个紫宸使,分成两班,往后十二个时辰守卫襄圣宫安危,如何?”
谢冉安心了些,抱拳拜道:“陛下圣裁,自然妥当。”
“这回放心了?”杨衍淡笑,道:“既然放心了,也就别这么不高兴了。说紫宸府起来……明日闻玄也就该班师回朝了,朕定了要出城十里相迎,你既回来了,便也与朕一同前去如何?”
谢冉勾了勾嘴角。
“功臣与败军之将并席……”她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不打扰陛下犒赏定北帐的好兴致,微臣便不去碍眼了。”
杨衍被她这么一堵,心里挺不是滋味,但也没想着发作,顿了顿,只道:“……罢了,你既不爱动弹也罢。”
他看了看时辰,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国事说完,正好与朕一道去中宫,也看看你姐姐。……今日天色不早了,索性就住在宫中吧,仍如往昔一般,上邪台诸般用度都是现成的……唔,你若是不爱挪动,直接陪你姐姐在坤德宫宿一宿也好,多时不见,中间又出了那么多大事,你姐姐在宫中不得随便走动,心里伤闷着,你们俩说说话,彼此都有助益。”
他这么一通儿安排下来,本以为面面俱到,可谢冉却并没有顺应他这份心意。
“是该去看阿姐,只是宿下却是不敢。”她道:“家中尚有婆母,微臣远道来归,自当回府叩拜尽孝。”
这句话,却险些让他保持了这么久的太平彻底崩盘。
婆母。
哦。
她还是定元王妃呢。
“……嗯,”掩在御案下的手狠狠紧攥,他点了下头,十分艰难的说出该说的话:“……是这个道理。”
说着,他起身举步,同时扬声一唤:“方迟,”
方迟进殿应道:“老奴在!”
“摆驾坤德宫。”
“诺!”方迟一步踏出殿去,高喊道:“摆驾坤德宫——!”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二十五章·功高不赏(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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