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被拉扯着咆哮了一路,然而一切的愤怒与茫然,都在她被推进营牢中,看到谢冉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一瞬间的怔愣,跟着她就明白了。
“你俩——”大半夜睡意全消,青丘扶着一根十字桩掩面气愤了半天,肠子都要悔青了,转头双眼通红的指着谢冉质问道:“这演戏的瘾头怎么就这么大?!”
谢冉的所有计策并未瞒她,青丘又一向是聪明人,此间看着两个人是一起被闻玄‘收押’起来的,立时便猜到这又是谢冉迷惑敌人的手段。只是这行为实在很难得到她的赞赏,她也是真想不明白,北越的谣言都传疯了,北边战场里那群副将眼见着都快要反了,这些还不够?用得着大老远来了南边,还要特特演一遍求援不成反被扣的戏码,历一遍牢狱之灾才算完全?
说是营牢,其实环境也并不太差,可见紫宸军确然是十分斯文温润的儒军。谢冉此刻正在铺床,听了她的控诉,不由翻了个白眼儿:“你以为我爱演?就算我有这个瘾头,可也没有这个时间啊。”她将外甲一卸,走过去倒了些温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一边擦着脸一边说道:“独孤续虽然年老倦政,这些年昏庸了不少,但到底也不是那么容易算计的。谣言谣言,光听物议如何未必会使其上钩,北越有我们的人,我们这里也一定会有他们的人,唯有面面俱到,毫无破绽,我才安心。”
说话间,她换了铺清水,招呼青丘赶快洗洗睡。
青丘走过去忿忿道:“那你自己演不就完了?干嘛还非拉我陪榜?你早说来了是这么个待遇,我还不如待在北营听那一群王八蛋骂你呢!”
谢冉眼睛一眯:“放我一人跟而这儿受苦你舍得?”
青丘嫌弃的白了她一眼,开始洗脸。
“你着什么急?”谢冉就在一旁问,耐心的宽慰道:“放心吧,待不了几天的。南境眼看着时限就要到了,我还着急回去见蒙忌呢,怎么可能让自己在这种环境里桎梏太久呢?”
青丘将水泼出帐去,回头看着她这一副心大的样子就心里发堵。
谢冉看着她变化无穷的眼神有些发麻,问道:“又怎么了?”
“你真就一点不着急?不生气?不担心?不难受?”
谢冉就更不明白了:“事情按我的计划发展的非常顺利,我为何‘着急生气担心难受’?”
显然两个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青丘想着养成她副这单纯心性里自己的那份功劳,第一次升起一种自作自受的挫败感。
“呃……嗽玉,”她坐到谢冉身边,整理了半天的措辞,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双眼问道:“我知道在公子的刻意教导下,你在男女方面确实……不大擅长,但是,个把时辰前你才看到你夫君跟其他女人在床榻上纠缠成一团,你真就……没有什么感觉吗?至少,凭谢氏子女的心性,生气总该还是有的罢?”
青丘问完,对她的答案充满了期待。
原本,虽已从沈傲口中确认了汲媚的身份,知道了那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她也看得出闻玄待谢冉的心意,可是,这并不阻碍她站在谢冉这一边继续膈应着那副场景。然而,此刻看着谢冉如此轻松,甚至根本没有把此事当回事的样子,她隐约之间却开始了新一轮的唏嘘。
难道这近三个月以来的烽火传情,紫宸上将到今日都还是对牛弹琴,半点收获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原本气愤的对象俨然已经转变成了叫她同情的对象。
谢冉却很是想了一想她的这个问题。
片刻后,她皱着眉,脸色是与战中谢将军全然不同的懵懂茫然:“我觉得挺古怪的。”
青丘一激动,甩开长靴盘膝对着她问:“怎么个古怪法?说说,快给我说说!”
“就是……”
这话要怎么说呢?
来回想了好几遍,她终于道:“看到那副场面的一刹那,我特别想转身就走。而且……”
青丘赶忙问:“而且什么?”
“我想把那位姑娘狠狠打一顿。”谢冉认真的懊恼着:“我觉得自己特别坏。”
于是,青丘便开悟了。
原来,守得云开见月明并不是一个传说啊……
最初的感慨过后,想到另一个当事人,一直被她搁置在一旁、本以为没机会这么快用上的一重担心便不期然冒了出来。
“嗽玉,如果,我是说如果——”青丘收敛了一贯的泼辣张狂,此间竟有些难得的拘谨小心,她看着谢冉的眼睛,斟酌了半天,问道:“如果云家的事,上将的确在背后动了手脚,如果……他,他与你在某些事上,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你怎么办?”m.qikuaiwx.cOm
谢冉微微一怔。
又是这个问题。
青丘不知道,闻玄也不知道,在西境的这些日子里,除了战场之事外,谢冉私心里已经拿这个问题鞭挞过自己许多次了。
其实,也并非是没有答案,只是那个答案摆在那儿,想到或许有一天这种担心真的会成真,她心里就会涌上一股异常难受的情绪。
不忍心。不舍得。不愿意。
在她漫长的沉默里,青丘眼中蓄起一股心疼,没再说什么,吹了灯,拉着她睡下了。
黑暗里,青丘想,但愿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混账——!”
一声雷霆暴怒在北越主帐中响起,雷青萍听了自帝都冒死遁出的府中总管的话,得知全家已被咸康帝秘密降旨收监、斩杀于牢中的消息,整个人霎时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不消顷刻,便将大帐中能毁的东西都毁了个粉碎。
不是悲伤的时候,唯一能顶住那口气的,便只有愤怒。
他自己帐中的副将,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手下,此间义愤之辈不少。只听他挥剑劈碎了大案后,继续咆哮道:“老子在前头给他独孤氏奔命杀敌,他们竟敢在后头对老子妻儿下手!就为那么个混吃等死的小畜生?!别说老子不屑脏了自己的手!就是老子真杀了,那也是他自找的!”
身边的军师闻言一激灵,连连提醒道:“将军!仔细不可妄言啊!”
“仔细个屁!”雷青萍一眼瞪过去,压着一腔粗喘吼道:“哼,好啊……!真是好!这就是我尽忠侍奉的君主,这就是他独孤家的行事手段!好一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使天下人负我!宁愿信叶家那起子小人也不信为他卖命半辈子的老臣!一面连斩草除根之事都做出来了,一面还他娘的指望老子愚忠尽孝?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真拿我雷青萍当傻子使吗!”
此言一出,下头早已同心同德憋了一口气的副将们心头便都明了,纷纷响应之外,更有心直口快之人,索性将‘反了’二字直接掷了出来,整个大营,一时之间被震耳的愤怒喧嚣浸染了个遍。
“报——”传信兵此时入帐来报:“禀将军,营外有人自称是将军故人,特奉上此物求见将军!”
看到传信兵奉上的半支羽箭,雷青萍霎时眸色一黯。
这个时候,恰恰是这个时候……
定了定心神,他阖眸,咬着牙吐出四个字:“叫他进来!”
过后雷青萍再回忆起这一刻时,心里多少对设计诓自己进局的人有些佩服。那时的自己,并非没有意识到什么了不得的关窍,只是那名叫心寒的情绪一旦落地生根,便如雨后春笋,一发不可收拾。从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回头二字,便已经不是一种选择。
当一身粗布麻衣,打扮得不能再不起眼的大乂恭信伯独孤邈踏入北越主帅大帐时,在那一地的支离破碎中,阔别了三十几年的两人第一次以敌对两方重逢相见,沧海桑田四个字刹那化身具象,鲜明彻骨。
然而,无论是谁,却都没有仔细品味这沧桑的时间。
独孤邈撤下头顶斗笠,一双瞳仁早已不复昔年清透,然那目光磊落,却依然根骨温润,劲节分明。
他微笑,气态闲朗,道:“妻弟,好久不见了!”
雷青萍显然拿不出他的气度。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自鼻腔中逸出,他发红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仿佛意欲割尽血肉,直接去看那颗心。
“的确够久……”半晌,他也笑起来,冰冷而讽刺,极尽自嘲:“别来无恙啊,姐夫。”
南边帐营中,谢冉说的没错,被‘囚禁扣押’的日子,根本就没机会持续太久。
乾明十二年十月初八,北越军主将雷青萍上表天听,述己罪,自请戴罪立功,北越咸康帝独孤续念其功高,允之,时遣监军入帐;
十月十二,紫宸上将闻玄应准敌军雷帅议和之请,亲身前往北地战场,着令紫宸府长史沈傲暂代南地主将之职;当夜,南越主帅独孤缜擂鼓整军,倾兵来犯,中伏;十三日,南越本营遭袭;南越军苦战四日,全军覆没;
十月十四,雷青萍改旗易帜,阵前反水降乂,并助乂军两线围攻南越,一气呵成,直捣黄龙;时北越国中大乱,至二十二,乂军兵不血刃,尽收两越国土。
一战雷霆,史称‘百日之战’。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三十一章·两越独孤(十)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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