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修真小说>乌衣巷>第十章·相见欢
  霁夜,山野空旷,时不时便有风声伴着不知名的鸟叫声阵阵传来,为深秋的夜再添一抹幽肃。

  已经连续赶了几日的路,眼见着目的地近在眼前,谢冉终于稍稍安心了些,入夜便就地停行,打算歇上几个时辰再行启程。

  不经意的扶上腰间的双股剑,此间一得了空,她便想起了那日临行时,谢蕤突然将这副剑拿出来还给自己时的情景。

  “皇兄说了,送出去的东西,没道理收回来,你不要脸他还要呢,若是再让他看到你将此物弃之不理,他就一辈子把你关在宫里,不准你出去。”

  谢蕤的话回荡在耳边,想起自己那天在清明殿中,因着杨衍不肯松口放过云家遗孤,一气之下解剑还之,用以表明立场的事,她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兄长应该从一开始便没想要渊清的命罢,只是需要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出面来驳他的回,如此才能有机会赦他一命。

  时局诡谲,当真无趣。她叹了口气,回身走回马车处。

  临行时,是谢夫人亲自备下的马车,车内地方宽敞,舒适而不张扬。素心到底娇惯着长大的,一连受了那么多惊吓跟委屈,心里又一时半刻短不了伤心,再加上这么急着赶路,以致于才离了京都第二天便又病了起来。她与渊清虽是心疼,但无奈南疆之事刻不容缓,一时也停不下脚程。好在青丘这几年跟着杨律将医术学了个皮毛,一时之间倒还能照看。

  谢冉站在马车下撩开帘子,里头灯火幽暗,青丘正在扶着素心喂药。她蹙了蹙眉,问道:“怎么样了?”

  “玉姐姐……”

  素心见到她便唤了一声。青丘道:“热度低了些,应该无甚大碍,只是姑娘身体底子弱,这么着急着赶路,难免吃不消些。”

  她说完,素心那头喝完了药,目光低低的,轻声道:“青丘姐姐,还是叫我名字吧。这样客气,我怎么受用得起。”

  青丘眉间一蹙,眼中染上忧色,转头与谢冉对视一眼。

  谢冉蹦上车沿坐着,道:“想听她叫你名字有什么可急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她这是才认识你,尚不熟悉,等你见识过她的本性就知道了,别说你的名字,她急起来来,我帐中那两位殿下也只任她呼来喝去的份儿!”

  一句话将气氛缓和了两分,她伸过手去探了探素心的额温,依旧还是很烫。

  “出了南康,顶多再赶半日的路便能到大帐了,到时候再让阿律好好给你看看。”她宽慰着,握了握她的手,道:“放心吧,姐姐在这儿。”

  “姐姐……”

  云素心看着她,只觉得她就如同那海中独一的浮木,是自己全部安定的来源。

  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抛却心里的悲痛不言,就是每一日的提心吊胆,也快让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心力枯竭了。诏狱里漆黑的日夜,险些受辱的委屈,还有兄姊的死,这么多几乎将她溺毙的事情叠加在一起,眼前的谢冉,就是她唯一的救护。

  甚至连哥哥渊清,都没能给她带来这样的安定。仿佛天大地大,只要眼前这女子的一句‘我在’,便能让万物落入尘埃。

  想着想着,她的眼圈儿便湿了,谢冉忙道:“好端端的,可不准再哭鼻子了!等会儿叫你二哥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她说着,又跟青丘一起劝逗了几句,看着人缓和了些,方才离开。

  云渊清坐在火堆旁就着火光看书,看她走过来,便问:“素心怎么样了?”

  “才吃了药,青丘陪她说话呢。”谢冉在他对面坐下,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样?”

  “我?”云渊清似乎有一丝意外,随即翻了个页,淡淡一笑道:“我能有什么,病也病过了,总不至于每走一遍这条路,都要一样的病再一样的生上一回罢。”

  隔着火光,他的身影面目都在她眼中虚化,缥缈,仿佛再也抓不到。

  她目光一深,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沉沉唤了一声:“漱冰。”

  ——漱冰公子,那是他的行传天下的美名,世人总说,漱冰嗽玉,合该是一对的。每当她这样唤他,背后总会有些郑重的原因。

  云渊清抬眸,眉眼温和的与她对视。

  “嗽玉。”

  他唇边缓缓带起一个弧度,平平静静的告诉她:“我没事。”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没事?”谢冉重重呼出了一口气,道:“事情从开始到结束,除了才刚知道时问的那么两句之外,你几乎就再没管过、再没提及过,没提过悲伤抑或怨怼,甚至你都没说去昭明王兄的墓前看上一眼、没关心过承儿和蕴汝的生死下落。你就这么一直跟我说你没事,红口白牙,我真不知道你是想骗我还是想骗你自己。”

  安静的听她说完,云渊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满月。

  跟着他说:“今日是十五。”

  谢冉猛然一震。

  “我从未听你提过你对萧氏的恨,更没听你提过你对他想念。”云渊清站起身来,就着月光缓缓道:“每年的今天,你都平平常常的过,乾明八年后,你的生命里便再没有中秋这一日。我这只是开始而已,可这样的日子你已经过了三年了,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事?”

  谢冉坐在那儿,仰望着他,无言以对。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道:“嗽玉,我不管,是因为你管了,而你能为我带来的结果远比我自己能做到的要好太多。在这件事上,我只需要这些了。”

  其他的,他不能去想。

  许久,谢冉抹了把发红的眼睛,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明白云渊清心中所想,也就只有谢冉了。

  身后有脚步和马蹄的声音渐行渐近,两人长身而起,朝声源处望去时,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看着杨彻与杨律并肩而来的身影,谢冉道:“你知道让我懂得容易,可让他放心就难了吧?”

  云渊清一声轻笑,看了看夜幕,道了句:“已经这个日子了,往后再想分心才是难事。”

  两人对视一眼,按下了心照不宣的忧虑。

  眼见着杨彻以她断不出多快的速度跑过来,二话不说就将云渊清死死抱在怀里的情景,谢冉心下一酸,与杨律对视一眼,两人便知趣的朝一旁走去。

  感受着怀中人切实的温度,杨彻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你啊……”云渊清有些无奈的在他耳边蹭了蹭,手掌安抚般的摩挲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怎么又胡闹?”

  他看不见的地方,杨彻的俊朗的眉眼拧得极紧。

  生怕一个疏忽人就会消失一样,他手中的力气又加重了一分,在他耳边沉沉道:“你在金陵受苦受难,我不在你身边,才是胡闹。”

  云渊清一怔,缓缓的阖上了眼眸。

  杨律与谢冉在那儿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看到她的眼睛,他立时就紧张起来,停下脚步扣住她的双肩:“眼圈儿怎么红了?哭过了?”

  谢冉惊悚的看着他,“这半夜三更的你都能看清?”

  杨律眉间轻锁,抬头看了看如盘的满月,低眸道:“一年一次的月光映着朝朝暮暮的你,细微的神色都是加诸在我心头百倍的悲喜,你说我看不看得清?”

  谢冉脱开他的桎梏,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温殿,你这张嘴可真是越来越矫情了!”

  杨律没奈何的看了她半天,终是摇头叹气。

  谢冉朝杨彻他们那头看了一眼,道:“往多了说,明日晚上我们就到了,他执意过来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他一起折腾?”

  “他有他的放心不下,我也有我的放心不下,一日的功夫从你嘴里说出来是白驹过隙,可对我而言,就是度日如年了。”

  她身上一麻,搓了搓胳膊哆嗦道:“祖宗,您能不能好好说话?是不是这几日闲着无聊又偷看青丘的话本了?”

  杨律翻了个白眼儿,夜幕里,她却没怎么看清。

  两人说了几回话,她将京华里的事与他简单讲了一遍,杨律听得都有些后怕。

  “皇兄的处置已经是隆恩大赦了,这也就是你与谢公,换了别人,早就被五马分尸点天灯了。”

  谢冉摆了摆手,道:“行了,此事往后就别再提了。回去之后你别忘了嘱咐军中上下,待渊清要一切如旧,待素心要格外照看些,孩子年纪小,别让她心里太冷了。”

  听她不自觉间便将事情考虑得这样仔细,杨律目光深深的凝望着她,竟是有些忧愁:“什么事你都考虑得周到,有时候我总想,我们这些人在你身边忙帮不上多少,天长地久,说不得更像是添累赘的。”

  “举头三尺有神明,别人也就算了,你可是不请自来的!”说到这个,谢冉总是无可奈何,“说起来,我是巴不得让你早早回京华去的,这个年纪,好好的册妃生子不好么?非要在我这儿跟军医抢饭碗,真若有一日出点什么闪失,我赔得起么?”

  “又说没良心的话。”他宠溺的看着她,目光落到她肩上,便问:“这回回去上火操心,又奔波不停,旧伤可有发作?”

  “前几日肩伤犯了,不过兄长派人看过,已无碍了。”她兴冲冲的说着,“说起来,没有比较我也时常忘记你有多厉害,太医令的那两把刷子同你这一双妙手还真是没法比,那膏药调的,那个苦味儿你是没闻到,我差点当时就吐在那儿了!”

  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儿,杨律心里是放心了不少的,不由失笑,点头道:“嗯,等回去我再给你弄好的。”

  两人正说着,杨彻便过来了,对杨律道:“六哥,渊清前些日子病了,你帮我给他看看好利索了没有。”

  杨律应下了,又看了谢冉一眼,这才离去。

  杨彻望着谢冉,目光无绪。

  谢冉像是等着什么一样,抱臂与他对视,并不急着说话。

  “小九,”终于,他唤了一声,近前一步抱了抱她,有些委屈,有些郑重,像是撒娇般道:“谢谢你。”

  谢冉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手掌重重的起落,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子。

  “你少让青丘给我带两句话,我就谢谢你了!”

  杨彻松开了她,两人寻了个木桩子就着坐了下来,他道:“其实我也知道,渊清的事若要转圜,便非你不可,可我放心不下呀。”幽沉的目光比头顶的夜色更浓,他眼里有无可言说的情绪:“这么几年生生死死他都在我身边,可就偏偏是他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不能陪着他,光是想想我都夜不能寐。”

  看着他眼底下的乌青,谢冉撇撇嘴:“看出来了。”

  其实,她并不大能理解杨彻的心情。

  半晌,她问:“你是不相信我么?”

  因为不相信自己足以救下渊清,所以才会这样担心的么?

  杨彻摇摇头:“恰恰相反,即使在我最担心的时候,我也相信——我也笃定,笃定你能将他平安的带回来,平安的带回我身边。”

  这世上,倘若还有一个人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兄终究无法违拗的,也就只能是谢冉了。

  他说完,偏头就见谢冉托腮疑惑的望着自己。

  他揉了揉她的头,笑了一声,道:“小丫头,你还不懂呢。”

  不懂?不懂什么?

  谢冉一怔,跟着就恍然了。

  “情爱啊……”她歪着头,缓缓道:“若是会让人生出这许多无谓的烦恼来,为什么不能断绝了情爱呢?书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可是就像我们这样,生死之交,吻颈莫逆,比之情爱,又差在哪儿了呢?”

  杨彻就问她:“你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为我而死?”wWw.qikuaiwx.Com

  谢冉不假思索:“各种情况下。”

  他笑:“可你不会因为皇兄不准我们两个天天在一起而以死相拼。”

  谢冉哼笑一声:“我又不傻!”

  “就是这么回事啊!”他望着云渊清所在的方向,徐徐道:“情爱这东西,让人甘于犯傻,若是不能朝朝暮暮的相望相亲,生活便会索然无味,生不如死者,死而何惧?”

  谢冉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问:“是以情爱,就是不犯傻,毋宁死?”

  杨彻坚定的点了下头,“对的。”

  她便又转过头去自己琢磨了。

  忽而,身边穿了一声笑声,她皱眉朝杨彻看过去,“你笑啥?”

  他看着她,摇头笑道:“我就是……特别好奇,谁会那么有能耐,能最终让你懂得情爱。”

  “特别好奇。”

  夜空传来振翅的声音,一只黑鹰度夜而来,谢冉吹了个口哨,它便俯身向下,一阵盘旋后,落在了她的指上。

  “你还是先别好好奇这个了。”从鹰爪上解下传书,她朝杨彻晃了晃,“猜猜,这回,蒙忌是有什么动作?”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十章·相见欢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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