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玄说着，脚步渐停，转身眼含笑意，颇为器重的拍了拍步逐虏的肩膀，道：“这回你作为来使往来两边沟通，做得不错。眼下分魏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剩下的就是接掌政权之后的内政处置了。文政上朝中往后自会派人过来，至于军务上，我已下令东燕旧地交由既明负责，你既全程主掌共燕国分魏事宜，则这一半魏国之地便由你接手，没问题吧？”
步逐虏抱拳应道：“属下定当尽心竭力。”
闻玄点了点头。两人进到书室落座，他接着说道：“余下者，剩秦国是个大头，承光自己倒也差不多，况且一时半刻我也离不开，翻覆政权的头两个月，总得留在这儿以防有变的。索性这段日子我就在在秦行所帮他，你与既明两地若有问题，便随时派人传信我知。”
步逐虏先是应了一声，想了想，颇有些疑惑道：“承光自己？萧放他……”
说着，他恍然一悟：“唔……！您是要让他回兰陵？”
说起来，萧然如今收押在诏狱之中尚未行刑，而兰陵自生变以来，萧放身为圣旨钦定的继任族长，却一直牵绊于北境战场，尚未得回返处理内务之机，眼下战事平定，他倒是真应该早些回兰陵收拾收拾了。
闻玄一笑，道：“先去金陵，请罪的过场总是要走的，而后回兰陵处置内务，也得有几个月时间。”
步逐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萧氏此番折损不少，但终究清得是毒疮，阿放素来明义，不会有问题的。”
“嗯。”
两人又议了几件事后，闻玄看了看天色，便道：“明日还要过境同慕容定敲定余下的几处杂事，先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不好虎头蛇尾的。”
步逐虏起身应道：“诺。”
然而转身走出去没两步，他想起什么来，却又回了头：“对了，主公……”
闻玄微一抬眼，挑了挑眉：“怎么？”
步逐虏面色一丝纠色，顿了顿，禀道：“属下这次回来之前，慕容定曾提及想邀您一见，让属下回来问问您的意思，不知您作何想？”
甫一听这个消息，闻玄心里还是微微吃了一惊的。
其实最初他邀见慕容定，想的是借用他在北燕的权位影响，说服北燕少帝慕容临出兵，以北燕之力攻伐东燕，如此两燕归一，对北燕而言也是有利无害之事，而对定北帐来说，少了一个对手，攻夺下秦魏便更是游刃有余了。
可没想到，慕容定借着自己所求，顺水推舟的回去，其后做的竟是改朝换代之事。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又何尝不是对他的背叛？
他一直以为慕容定夺位自立之事便是一个信号——一个意味着昔日不愿问国事的摄政王彻底迈进了权力角逐的泥沼之中的信号，一个从此而始，两人两方，再无对坐相谈之机的信号，更不必说，他还择定了那样一个年号。
过去这些日子，闻玄甚至可以想见未来自己与慕容定战场之上刀剑相向的画面。可这时候，他却说想同自己一见。
这样想着，闻玄垂眸蓦然一笑。
“诸事已定，暂且没有什么相见的必要，你转告他，我信以他之才略，足以成为燕之明君，就是这个年号，”他顿了顿，唇角微微一勾，道：“或许他想改一个。”
步逐虏心有不解，却并没有追问，只恭敬应道：“属下遵命。”
他离去之后，室中安静下来，闻玄坐在那儿，手指轻抚着置在一旁的鸳剑，目光缓缓垂落下去，许久没有动弹。
长鸣……
冉冉，你在南境，可有听到这个年号？
滕今白从外头进来时，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此事之上，倒是生生被那一声颇有些急促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上将！”滕今白抱拳一礼，跟着便回禀道：“京华刚传来的消息，郡主连上七封奏折力阻与南诏议和之事，均被皇上驳回。皇上降旨撤郡主领南大将军之职，领南帐兵事暂由王昭将军统领，并宣郡主即刻回返金陵面圣。”
从头到尾，闻玄始终平静的听着他的话。
谢冉因议和之事连上七封奏折的事他并非刚刚才知道，而以杨衍的立场，能有如今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中事。
他并不怕谢冉会因此而难以承受，又或其他如何，反而是听到王昭接掌南疆军政之事，才让他微微舒了口气。
“曜之领兵事……”
他淡淡一笑，点点头，心里这块石头便算落地了。
“至少你领南疆兵事，我也就放心了。”
圣旨传到领南帐时，谢冉倒像早有所料似的，前一天刚刚安排好军务，自己从云渊清那边回到主帐，如今与王昭就在一处，倒是免得宣旨官两头跑的功夫了。
王昭看着她这副豁然轻松的样子，牙根就开始痒痒：“你五日间连发七道奏折上去，想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谢冉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我是想到这个结果了，但这却不是唯一一个可能的结果。”
“我连发奏折力反议和，要么能劝皇上延缓议和之举，要么就是我遭撤职。”
说着，她摊手耸肩，道：“当结果真的出现了，我们才知道到底是哪种结果。”
王昭冷眼瞟了她一眼：“呵，你这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来的？”
谢冉挑眉：“不然能怎么样？让我看着这件事发生而不作为？你知道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现在这样也好，我尽人事，天命如此，往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对你而言挺好！”他一跺脚，道：“撤职回返，京华里好好闲适些时日，还可回陈郡去看看。”
“可我呢？”
冷笑一声，他道：“死撑不过被你拉下水，好不容易我也对议和之事竖起了对抗之心，你倒好，撒手不管了，反倒把我推上去？怪不得你之前不让我联名一起上奏反对议和呢，就是谋的这一环？真够朋友！”
谢冉心知他也就是虚张声势说说气话，不免笑道：“讲点道理，这可不是我想撒手不管的，上头不让我管，我还能违抗圣旨吗？”
王昭冷哼：“少来，往日你少抗旨了不成？”wWw.qikuaiwx.Com
“不一样。”她摇头道：“往日抗旨无关兵事，此次若是抗旨，那就等同于谋反了。”
王昭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沉吟片刻，谢冉缓缓呼了口气，近前定定的望着他道：“曜之，南疆交给你我才放心，幸好，皇上是把南疆交在你手里了。幸好是你。一定要守好南疆。”
她此刻的担心，纵不言明，王昭也逐一悉晓。
顿了顿，他用力一点头，道：“……我知道。”
谢冉便笑了，双臂一展，大方的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会想你的！”
王昭故作嫌弃，还不忘打趣道：“小心让上将听到这话。”
谢冉松开他，很有志气的挑眉道：“听着怎么了？听着我也不怕！”
他摇头笑了笑，一副无可奈何之色，半晌，郑重与她对视，道：“我也会想你的，大将军。”
谢冉微一颔首，默然微笑。
这时候，外头的帘帐被掀了开。
转头望去，入目所见之人，是杨彻。
谢冉当即神色微沉。
——她回来时，正好杨彻出去巡视防务，算起来，这还是自京中出事以来，两人头一次正面相见。
帐中一时有些尴尬，还是王昭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一番，率先启口一唤，打破了着压抑的沉默。
“阿彻。”
杨彻微一回神，将落在谢冉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对王昭点了点头：“曜之，”
说着，他又复看向谢冉，唤了一声：“小九。”
谢冉似乎勉力动了动嘴角，但是却没有跟他说话，而是先对王昭说了一句：“去准备擂鼓整军吧。”
王昭会意，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了，将偌大的大帐留给了多时不见的两人。
杨彻在谢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当他在三步之外停下脚步时，谢冉默默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渊清的禁足已经解了，只要曜之同意，你随时可以回去。”
杨彻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谢冉微微一想，又道：“或者你更想同我一起回金陵？之前父亲与姑母先后去世，皇上有过圣旨，允准你我回返的。”
她现下已经能十分随常的说出这些话了，似乎父亲的生死、京中发生的那些事，都已经在这激烈的厮杀中渐渐放下了。
可回头一看，其实也没有几个月的时光。
杨彻顿了顿，缓了口气，道：“圣旨随便写一写，做个样子罢了。他知道你不会回去的。”
他说：“我也不愿意回去，渊清也一样。”
谢冉点点头，有意的笑了笑。
她说：“回去之后，我会替你在姑母陵前磕几个头的，素心那里，我也都会安顿好的。”
杨彻却是摇摇头：“这些我都不担心。”
她眸色一动，就听他又道：“这世上现在能让我担心的事情太少了。”
甫一听这话时，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想了想，倒也没什么。
谢冉这回是真的苦笑了一声，带着点无奈与妥协，道：“人活一世不就是这样，不断的失去，不断的拥有……”
“可有些人是一直在失去，从未拥有过。”
杨彻这一句，却让她立时怔在了原地。
他真的一直在失去，从未拥有过吗？
不，她觉得，这句话，杨彻可能更多的是在指云渊清。
不过，她却也没有追究个答案。
在她的沉默里，杨彻缓缓道：“我一直想见你，可真见到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别说。”
谢冉看着他，心头那些酝酿来酝酿去的话，却好像在这一刻都十分自然的流淌出来了：“你是我表哥，我们少小一起读书，长大并肩杀敌，我们对彼此再了解不过。”
她走近，握住他的双手：“彻儿，你一直都知道我怎么想，我对每件事的看法你都知道。可是这一回，我不敢确定你要做什么。”
杨彻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问她：“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看你怎么做。”
她说：“现在我在明，你在暗，再多的话都不需要说了——你自己想都能想到我会说什么。任何事情，我支持还是反对，你从来都知道。”
杨彻看着她，沉默半晌，点了下头：“我知道。”
他拍拍谢冉的头顶，少有的安静又温和的笑了笑，道：“小九，其实你从来都是最好懂的人。我多希望咱们俩能一辈子这么好，一辈子不生嫌隙，一辈子肝胆相照。”
谢冉忍了忍泪意，多想说一句：我又何尝不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道：“这所有的选择权，都握在你的手里。”
“请你——请求你，彻儿，一定一定不要毁了你我之间这份情义。”
说完这句话，她收回目光，狠狠闭了闭眼睛，从杨彻身边错身走了出去。
出帐，便见沈傲不知何时已经等在外头了。
两人走出去一段，沈傲道：“郡主，落脚之地准备好了。”
一听他这称呼，谢冉当即便讽笑了一声：“呵，紫宸使总掌真够雷厉风行的，我这才被撤职，转眼就把‘将军’俩字儿给我蠲了？”
沈傲一愣，跟着笑了笑，并没告诉她比起‘将军’二字，倒是一声‘郡主’才让他觉得更为亲近。
片刻后，他还是不免有些忧虑道：“只是郡主，圣旨明喻让您即刻回京面圣，闻呇在太和城的事不知何时能结束，您真的要等吗？若然还是我留在这儿，您先回去，有什么事我及时告诉您如何？”
谢冉不容置喙的摇头道：“不必说了，我已经请温殿上奏皇上了，只说我人在病中，实在不宜赶路，回返之事恐要耽搁些时日。我人都挪出领南帐了，皇上不至于那这件事为难我。”说着，她看着沈傲，十分正色道：“我是一定要等到呇儿平安回来的。”
沈傲一顿，片刻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二十一章·议和（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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