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回的是家——有人等他归来的地方。
谢冉睡了不大踏实的一觉,醒过来时,正好赶上侍婢进来询问传膳事宜。她问了时辰,发现闻玄还没回来,心里那股子空泛之意便没来由的又涌上来了,腹中虽已有了饿意,但却没什么胃口,传了膳之后便裹着张锦被坐在殿门前百无聊赖的往外看。
一直到庭前一道身影隐入,等的那个人回来。
殿前吊着一排精致的琉璃灯盏,烛火辉辉,映得四处明亮。闻玄本就目力极佳,进得庭中没几步便发现了坐在殿前的那道人影,那一瞬间心头兀然便交集了百感,然而眉眼却是深深的蹙起,脚下步速蓦地快起来,直将身后跟着的侍婢吓了一跳。
一道廊桥,几丈石阶小路,这一刻在他心急之下,竟好似长过万水千山。
殿门前,二话不说便将人拉起来,他一面给她紧着锦被,一面忙不迭的带着她往里走,脸色不好看的质问:“怎么坐在这儿?天寒地冻,冻着了怎么办?”
许是因为这会儿饿劲儿上来,谢冉却没发现他的过度紧张,进了殿门就站下了,回头跟他抱怨道:“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闻玄一愣,往偏室看去,果然隐隐见得桌案未撤,上头还摆着鲜亮的菜色。
于是乎,他心里就更急了:“你还没吃?我不是叫沈傲先回来给你带话了,让你先吃不必管我的吗?”
他说话间,抬手就要吩咐侍婢热菜,不想却被谢冉拦了下来。
她将婢女都遣了下去,随即在闻玄不解的目光中嘻嘻一笑,道:“好歹成家立室后的第一顿饭,可不得咱俩一起吃么,我一个人吃算怎么回事?”
说完,他还在怔愣中,就见她将身上锦被一扔,跟着就来扯他身上的大氅。
“你要做什么?”看着她把解下的大氅系在了自己只着了一身中衣的身上,闻玄微微蹙眉,不大懂她是要做什么。
“左右偏殿后头就是小厨房,薪火都是现成的,你等一会儿,我去把饭菜热热,天不早了,就别折腾那些小丫头了。”她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径自就去忙活了起来。
想着天晚,也不好吃什么太过油腻的,她便挑着几样精致易消化的菜色热了,动作倒是很快,这一回摆盘就摆在内殿的一副白玉小案上,就两个人在,也没那么多讲究,随意的坐下来便吃上了。
菜过五味,放着那一案的狼藉,两人一边喝着茶,他便一边将宫中的事与她说了两句。后来这话题转了个弯,不出意外的又落在了封兰陵伯之事上。
谢冉听到他说杨衍断言自己为兰陵伯之事置气不进宫,稍稍有些怨气的时候,目光不由的低了下去,手里捧着盏姜茶,也是迟迟没有动作。
片刻,他问:“怎么不说话?”
谢冉顿了顿,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今天下午,青丘与她带来的消息里,并非只有关于汲媚的事。而比之此事,另一件显然更让她意外。
——谢冉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回兰陵子爵擢升兰陵伯之事,朝堂之上赞成与反对的两派之中,自己的父亲,竟然会站在赞成的一方之中。
她自然不信父亲对萧氏能宽和到如此地步,所以这后蕴藏的事情,才更让她疑惑心沉。
“不知道说什么。”她说着,抬首与他对视,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问题,便又解释道:“不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是我不大确定,对此番兰陵萧氏擢封之事,我对外该是个什么态度。”
闻玄挑了挑眉,略一想,大概便明白了她何出此言。
“哈……”
他垂眼摇头,低低一阵轻笑。谢冉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笑得差不多了,他抬头颇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意味深长的叹道:“你当你自己是个戏疯子,殊不知父亲早就看透了,心知你这辈子是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的。”顿了顿,他不忘加一句:“我也这样想。”
“你——!”
闻玄投去温柔的一眼,截断了她的话,跟着平静安然的开口,只道:“今次之事、往后之事,你都不必有其他考虑。夫君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直抒胸臆,不遮不掩的率性而活。其他的我担着,你随心就好。”
谢冉霎时一愣。
她形容不了自己当时的那种心情,似乎有些感慨,有些感动,有些羞赧,还有些欢喜。
但更准确说,应该是触动。
即便她并不需要他来为自己承担,但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自己担,光听着,便是一件太过美妙的事。
“……冉冉?”
似乎是看她怔愣的久了,隐下呼之欲出的一抹笑意,他作势担心的唤了她一声。这一声,仿佛将她从神游中拉拽回来,心神归位会后,那整张脸却是红了。
“……那怎么能行!”她似乎有些慌乱,却还是很能虚张声势的拍了下小案,说道:“一辈子的夫妻,我怎么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担着?贫者还不受嗟来之食呢,我怎么能好吃懒做,坐享其成……”
闻玄淡淡开口,好心提醒道:“你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虽说遣词造句不大准确,但谢冉心里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她扁扁嘴,哀怨的斜着目光看他:“那本来就是嘛。”
其实,归根结底,她最怕的是,他真的会打着这旗号,在许多事上继续瞒着自己,抑或骗着自己。
相处的时日越长,他便越能轻易的看穿她的心思,有时候紫宸上将也会庆幸——幸好战场上的谢将军还是很能唬人的,否则若也这么轻易的便被看透了,只怕南诏军离长驱直入也就不远了。这样想着,他安慰道:“好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今天天色晚了,那些事情错综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往后我再给你解释。”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好比今日称病,拒绝进宫面圣之事,你做的就很好。”
这样的夸赞丝毫不能让她开心一点。
托腮一叹,她幽幽道:“唉!明日复明日呐……”
闻玄失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消了一会儿食,谢冉便过去收拾床铺,闻玄这时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便问道:“对了,怎么一直没见到青丘?”
谢冉随口就道:“她怄气呢,甭管她。”
“怄气?”他直觉好奇,走到她身后,勾着笑意问道:“你又怎么着她了?”
谢冉一听就摔了手里的锦被,回头急急道:“哎呀,我什么时候怎么过她呀!她那是为我跟你怄气,不是因为我而怄气。你弄弄明白好不好!”
“我?”他愣了愣,失笑道:“这可稀罕,进了王府大门她就颠了,我连个照面都没得打,哪来的机会招——!”
说到这儿,话音一断,他脑中电光火石,忽然想到了什么。
看着谢冉的脸色,半晌,他试探问道:“……汲媚的事,你知道了?”
此事他原也没当成什么秘密来办,青丘又是个素来碎嘴子,恨不能搜集了天下密辛才算圆满,若说这一下午的时光,能让这丫头搜罗到这个消息的话,他是一点都不会怀疑的。
然而此刻谢冉看着他这试探的样子,不由得起了些疑惑。
“你做什么一副心虚的样子啊?”说着,她脑子也跟着转,随之就往一旁一蹦,指着他惊恐道:“……难道这里还真有事?青丘的担心是对的?……你要纳妾?!”
越来越没边儿。
闻玄难得流露出有些燥郁的样子,微微急促道:“我纳哪门子的妾,要纳早纳了,还至于年逾而立方才等到你一个么?”
这话让谢冉从一重疑惑跨越到了另一重疑惑之中。而他自己说完之后,亦是后悔的咬了咬舌头。
“‘我一个’?”她虽说一向被誉为不开窍里的极品,但这么多年军中生涯,自也知道男子一向在找人陪自己睡觉这件事上需求很大——虽然她的理解距离真相尚有一段距离,但不点名道破的话,还是足以让人觉得她说的就是那档子事儿的。是以如今听了闻玄的话,她就有点——不,是十分的惊讶了。
她慢吞吞的疑惑道:“你……之前从没有过……”
“咳咳……”
话没说完,就被两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如果这时候嗽玉郡主能仔细去观察一下的话,一定可以看到紫宸上将开天辟地头一遭红了耳尖的奇景。
闻玄却没有给她继续疑惑的机会,十分生硬的就转了话题:“我虽无此心,但未同你说便将人带回来,终究也有不是。……你真的一点都不吃味?”
她就又不懂了:“你不是说你俩是清白的吗?”
看她那样不假思索的样子,闻玄反倒一怔:“我说你就信?”
她想了想。
“……你这是盼着我不信的意思?”
闻玄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信是要信的,可是醋,也是要吃一吃的呀……
那头,谢冉又开口了:“不过说起来,汲媚究竟是什么人啊……?”
这语气里透着点小别扭,闻上将一听就舒爽了。
他将人拉到床榻上躺好,熄了灯烛,两个人便窝在被子里说起话来。
他带着些笑意道:“上次在南越不见你问,这回怎么问起来了?”
谢冉想起这个莫名就有些懊恼,片刻才道:“之前我以为她是紫宸府安插在南越军中的细作,打着军妓的幌子暗自为你效命的。”奇快妏敩
闻玄想了一下,道:“倒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她一翻身,侧过去在黑暗中看着他:“可你在京郊给她备了座宅邸安置着,你们紫宸府如此财大气粗,对细作都这么好么?”
这当然不可能。
摸索到她的手交缠起来,他想了想,心头做下了决定,便一五一十的同她说起:“论及本源,她不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人——应该说,她是被招安的南越之人,甘心投身军中以军妓之名为我大乂传递消息的。”
他看向她,道:“‘汲’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而在南越,这个姓氏却也曾有过辉煌。”
谢冉心头一动。
这个姓氏,自然是曾经辉煌过。
追溯起来,紫宸上将赫赫战功之中,不就有那么一道,是来自于那家最后一任家主的贡献么。
她难以置信道:“难道……她跟汲述……?”
暗色中,闻玄点了下头,道:“她是汲述的亲生女儿。”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四十三章·承担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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