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终究,他摆了摆手,直道:“此事按下不提,等南境传回消息再说。”
谢冉看着他这副憋憋屈屈又偏要强作正经的小样就想笑,心里莫名的发痒,半晌刚要说话,一抬眸,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身边贴得这样近了。
闻玄伸出长指在她眼角怜惜的抚了抚,眼里有情意流动,就如同温度最为适宜的水流,一点点流淌进她的四肢百骸,让她除了舒服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对她道:“一整晚没睡,天都要亮了,你听话,先去后院茅舍里睡一觉。”
谢冉眨巴眨巴眼,看似很乖的样子,就问:“你跟我一起?”
闻玄递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目光。
谢冉便狡黠的笑了。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珠子又有一转,慢腾腾的问:“怎么你熬得我熬不得?还是你想趁我不再好收拾儿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扯下她的手握在手里,语气很是正经道:“别闹,眼下没什么非要你跟我一起盯着的事,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去好好休息一阵,不然我不放心,做事也做不安生。”
话是好话,处处透着心疼与怜爱,可她听着,却难以开怀,更是说不出一个‘好’字。
“含章,咱俩商量商量呗,”她想了想,有些无赖的往他身上粘,仰着脖子去够他的眼,说道:“你能不能……多像早前那样对我?就是像之前在闻呇那儿,你被沈傲叫出来,当时天色也已大晚了,可你就没有让我去休息。那时候你是将我放在同袍的立场上的,我喜欢那个时候的感觉,而不喜欢你像现在这样,将我置于一个需要你格外照顾的位置。”
闻玄眉目一动,认真的看着她。
她继续道:“……我更希望我们俩是旗鼓相当的,永远默契搭配的夫妻——就像齐鸣之战、像两越之战,那时候你都不会惯着我的,你不会因为担心就将我摆在一个需要你照顾的位置,因而无视我的能力。说真的,你要明白,要是计较起来,沈傲、宋叔旗,包括你那四大部将,他们真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听到最后,心头有些无奈,唇边不由自主的满溢出笑意。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摸她的头顶,拿出最大的诚恳道:“冉冉,你要相信我,我知道我娶的是谁、我知道我情根深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这普天之下少数有资格做我对手的人,这样的你,我永远不会小看。”
谢冉眸光蓦然一顿。
直到他说出最后两个字,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最担心的正是这个——怕出离了战场,过惯了生活,他便将她越来越多的置于妻子的位置,渐渐到最后,便是小看。
恍然之中,她忽然听到他又说了一句:“可是,我会心疼。”
谢冉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
闻玄笑了笑,见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你看,你也说之前在闻呇那儿我就没有执意让你回去休息,因为那是需要你去做的事,那个时候我就将你的同袍身份摆在了妻子之上。可现在不一样,没有什么是一定要你去做的了,这时候我只将你视作妻子,我的妻子,我要疼你爱你,反过来我也希望你如此待我,你我之间并不存在偏颇失衡。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谢冉被他拥着,没办法看到他的神情,可她自己此刻却还是扁着嘴有些委屈的:“可是沈傲他们——这个时候,你会让他们撇下这摊子事儿回去休息吗?”
闻玄终于知道她闹事的根源来自何处了。
这回他是实打实的重重叹了口气,放开她,没脾气的看着她道:“你呀……今天要换了是你在处置领南帐的权责内事,我定然不说让你撂手歇息的话。”
谢冉将这话品了一回,似乎咂摸出了点儿门道。
他接着道:“沈傲他们是紫宸府的人、我的官署手下,这些本就是我紫宸府份内之事,是以这座府门之内的人多少日夜的不眠不休都是应当的,可你却不是。论起来,这与是不是你没有关系,如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请任何一人来襄助我紫宸府份内之责的。”
脑中豁然几分开朗,谢冉这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真是有些脑子不转筋,生了锈似的思考不能了。
说句公道话,其实真出了事儿,闻玄还真是从没对自己格外不舍得使唤过。
他看着她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意识到她此刻应当已经缓过那个劲儿了,不由便打趣了一句:“这样说,你还不明白的话,那么不是我的冉冉变笨了,就真是缺觉缺的脑筋都不听使唤了。”
“哦……”她耷拉下脑袋,蔫蔫的应:“懂了……”
他就问:“那还不听话回去休息?”
想到这儿,谢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抗辩一下。
她抬头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外头再一次十分适时的想起沈傲的声音。
“——上将!”
沈傲得了允准进入室中,拜禀道:“启禀上将、郡主,监视在许垚身边的紫宸使适才来报,天将明时,许垚落住的客栈门口,有人吊起了三具尸体。”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均是意料之外。
半个时辰后,东方初亮,一架朴拙简单的马车停在街拐角,车帘被微微掀开一角,车上的人透过稀疏的人群去看不远处客栈大门前吊起的三具尸体。隐约可见三人僵硬的手中都还握着自己的兵器,此间均被剥光了上衣,露出来的肩上各自都有一团乌黑色的刺青,不必看清具体线条模样闻玄也知道,那正是南越的图腾,按南越的规矩,凡是入了军籍的男子,右肩上都要刺镌国之图腾,以明护国之志。
谢冉透过缝隙微微打量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将视线投放到沈傲适才递上来的一份传单上。
——据说,这传单眼下已经被有心人洒满了京华大街小巷,上头写着的东西倒也简单,无非就是解释了一下城中乐居客栈门前吊着的三具尸体是个什么来历。痛斥此三人为南越叛民,此间为意欲潜入潜入京华,对大乂百姓行不轨之事,却自作孽不可活,早一步为我大乂斩草伏诛。
这玩意儿出自谁的手笔,那是显而易见的事儿。
此时,早一步前去收信的沈傲走回来,站在车外压低了声音对闻玄道:“我们的人查过死因,三人均是一招毙命,且致命伤口所用之武器,就是咱们府中紫宸卫的佩剑。”
闻玄也不知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如今听完他的话,半点意外之色也没有。
可不是嘛,这紫宸卫奉命去汉嘉保护人的也不少,紫宸卫的武器嘛,有心人想弄一柄,倒也不是难事。
“这小子倒挺有心眼儿。”半晌,他低啐一声,转而对外头道:“走吧。”
马车掉头回转,谢冉此刻方才开口:“这种种迹象来看,他是想威慑许垚吧,可是这尸体往这儿一吊,受惊最多还是百姓。虽说此地并非城中,可悠悠之口最难防,估摸着这会儿整个京华都知道这桩新闻了。”说着,她看向闻玄:“你怎么想的,也不让他们将尸体弄下来带回去?”
早前授命监视在这儿的紫宸卫不插手三尸悬吊之事还能解释为他是想看闻呇是何意图,可如今还不让人将尸体放下来收回去,那就有些过了。
闻玄并未回答,反而问道:“南越叛民死于紫宸卫手上,悬尸示众,你真觉得是弊大于利?”
谢冉有些无可奈何。
“若论威慑及振奋民心之作用,自然是利大于弊。民众虽难免受惊,可看过那些告示估计就该转惊惧为愤怒了。看到暗中作祟的敌国宵小伏诛,想来拍手称快的合该不少。”说着,她话锋一转:“可是当初受降南越,真心归顺之人亦不在少数,如此一来,那些人若是更添忌惮敬畏还好,可若是惊惧之下,反倒激起他们的反心,那不是弄巧成拙吗?”
闻玄冷笑一声,道:“他要做,此事我便由着他,让他做成,至于这些恐生之弊病,自然也要他一力负责。”
她闻言,一挑眉:“你是要让闻呇收拾这个摊子?”
“不然呢?有始无终可不是咱们家的家风。”
将他的话品了品,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半晌,谢冉忽然一笑。
她问:“我是不是能理解为,对这个儿子,你还是很满意的?”
闻玄看了她一眼,眼里似乎还有点小别扭,跟着就又阖上了眸子,没说话。
见此,她长长喟叹一声,唇边有笑意晕开,作势道:“哎呀……看来我才说不想进宫没几天,便要自掌嘴巴了。”
对此,闻玄一蹙眉,直接就表达了不同意见。
定元王府凭空多个儿子,此事自然是要上禀天听,不过在他的计划里,此事却从来不该通过谢冉的嘴来告诉杨衍。
对于他的坚持,谢冉道:“我不是质疑你解决此事的能耐,只是我那个兄长是个什么脾气咱俩都清楚,这种时候,你顾一个四面开花的紫宸府还不够,还要录那个该死的尚书事,即便你还能分出多余的精力,我还不舍得让你去应对紫寰宫那头的糟心事儿呢!”说着,她转而道:“你也说了,左右一时用不上我,那总要让我去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
她这话其实挺有道理,眼下文武政事都在他一人身上,偏生大小事不断,真要他腾出空闲去领杨衍的责难,一时也是分身乏术。
不过,私心里,他总还是觉得不可行。
见他犹豫再三,谢冉就道:“你为难个什么?这又不是你随便跟哪个女的生出来的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举,也牵扯不到什么敢做不敢当的问题,我就是怕皇上偏着我什么都不顾了,总不如我自己去同他说明此事来得好,说不得往后他见了闻呇还能倍加倚重呢?”
看她有些发急的样子,闻玄目光一软,忽然就笑了。
她这样思虑周全,自己还有什么非要担那一个颜面的理由呢?
于是他颔首,拉过她的手捏了捏,道:“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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