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余,担心亦不期而至。
“什么?不肯回来?!”
果然,段别拜礼一过,起身才回了两句话,蒙忌就差点摔了茶盏,瞪着殿下站着的青年便拍案而起。
段别身为霍其琛手下第一亲信,这前前后后的事自然都是清楚的,于此来时心里便有准备,此间倒是镇定得紧,抱拳一拜接着禀道:“是,长公主是这个意思,另外,此番长公主是一人来到帐中,也并未带着小公子。大将军劝了许久都不见主意有所转圜,无奈之下,只好让属下来请皇上圣命,不知其后该当如何。”
蒙忌听完愈发火了,倒是一旁的高泣还缓和着悠然颜色,劝道:“皇上且别急着动气,或许长公主另有苦衷也未可知。”说话,他便又和颜悦色的转向段别问道:“段将,长公主可曾说起为何不肯回来?”
段别面露难色,未及开口,那边蒙忌便又一拍桌子:“不管为何都不行!”御案后头不好发挥,他索性踱步走下殿来,忿然道:“云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她一人带着孩子在大乂国境上做什么?生怕杨衍没机会斩草除根上赶子送命去吗?朕的妹妹,再没有有家不回在外头受苦受难的道理!”说及此,他抬手指向段别,道:“你,回去告诉其琛,不必在乎手段,只要人不死不伤,就是绑,也要把长公主给朕绑回来!”
段别心下无奈,默默与高相国投去一眼,方禀道:“陛下容禀,大将军悉体圣意,如若可以绑,那也不必遣属下回来这一次。”
他说完,蒙忌一噎,后头跟着传来高泣轻轻两声浅笑。
蒙忌一想,倒也是这回事,随口便问道:“什么意思?”
段别叹了口气,心道皇帝祖宗一急起来便听话不听全,刚要再回一遍话,便见高泣缓步踱来,站在蒙忌身边解释道:“皇上,长公主是可以带回来的,可小公子还在乂人手中呢。”
霍其琛要将和昌长公主绑回来倒是不难,可要她们母子分离的事,干起来就得添个于心不忍在里头了。霍大将军再怎么不拘小节,到底也身为人父,这样的事自然做起来有障碍。
蒙忌刚一皱眉,转头想起来什么便又问道:“谢冉呢?她是干什么吃的?自己颠颠跑过来跟朕做的交易,难道她自己倒是忘了内容不成!”
段别便道:“长公主说,是她自己执意如此,与谢将军无关,请陛下不要迁怒。”
蒙忌眼眸细细一眯,充满了威胁:“嗯……?”
段别连连拜道:“陛下恕罪,这是长公主的原话,属下不敢不转述。”
蒙忌直接就气乐了。
“……好……很好!还真是女大十八变,胳膊肘拐出去十万八千里,就是不知道谁最心疼她!真是好!太好了……!”
“陛下,”到底还是高泣这二十来年习惯了他的性子,还肯毫无惧意的上前劝上一劝:“陛下暂且息怒,事情总要弄明白了因由才还好对症下药的,退一步想,总归长公主与小公子都平安,下落自此也有了,这就是值得高兴的了。至于其他,一步一步来,不急。”
蒙忌转头同他对视了一眼,在对方安定如水的目光中得到了莫名的安抚,看着高泣稳妥间的颔首,君王到底没再发怒。
是啊,毕竟人还活着,还平安无事,这就足以让他松一大口气了。
得隆营中,有准备的经历了王昭一番舌剑唇枪的洗礼之后,谢冉好不容易被青丘替换解救了下来,回头一看,那架带着自家妹妹过来的车马正被小兵拉着往后头马槽的方向去,原是人已经到了。匆匆拉过个人来问清了谢蕤的所在,她便揣着一腔的激动寻过去了。
谢蕤乘着车驾,比王昭晚半个多时辰才到。下了车便见霓筭已经候在那儿了,估摸着谢冉与王昭那里一时之间完不了,她就让霓筭带着先到了谢冉帐中。于是至不多时后,谢冉回到帐中时,看到的就是谢蕤坐在榻边,拿起自己枕边的小木盒端详把玩的样子。
谢冉心头一跳,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连最疼爱的妹妹,她都不愿让动了那只自己并不十分看得上的木盒。好在她还是有理智的,只这么一想,便将情绪掩过去了,负手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嘴里拿捏着腔调,讽笑道:“哟,舍得回来了?”
谢蕤却是不理她的话,想着霓筭从青丘那儿得来的,关于这只小木盒来历的话,脸上不由便带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歪头朝谢冉看去,直把她笑了个心颤胆突。
将小木盒微微举起,朝她示意一番,谢蕤唇边笑意愈深,悠悠道:“看来是天作之合,我便不必再担心了。”
谢冉抱臂冷笑,睨着她问:“是‘天’作之合?我还当是‘你’作之合呢!”
谢蕤一挑眉,不置可否。
谢冉虽说是放心她在霍其琛那儿呆着,可这一来一回,诸多的劳顿也让她不能不挂怀,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两回话,她就将人拉起来转着圈的来回察看了一番,又吩咐霓筭去按自己备好的材料炖汤熬药膳,眼见着再无没想到之处,方才作罢。
殊不知,另一头,在她察看着谢蕤身体状况时,谢蕤也不动声色的将她过了一遍眼。
两人在榻上挨着坐下,谢蕤问道:“这回百日之战,接连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身体如何,还吃得消吗?”
谢冉心头一暖,颇有些得意,想是这妹妹是没白疼,上来别的来不及问,头一个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如何。
不过嘴上头她却是硬气的很,昂然道:“少为我担心,你姐身强体健,不活到二百决不罢休。”
谢蕤哼笑一声,又道:“二哥呢?听说之前吃了叶平江的亏,受了伤,后头又是夜袭、又是奔袭的,伤处恢复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跟头小牛犊子似的,再来十个叶平江也夺不走他的性命。……放心吧,都很好。”说着,谢冉心头一转,眼色微微一变,语调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免得你再问了,我一并告诉你也罢。你姐夫就最好,后方指挥若定,穿着身战甲招摇那么一回,连战场都没上,半点伤痛都没有。”
谢蕤听罢,倒是一怔,须臾垂眸摇头,无声的一阵笑。
谢冉蹙眉:“笑什么?”
她摇了摇头,挑眉道:“你说你的,我笑我的,反正凭你的心窍,我解释了你也不懂,何苦还叫我白费唇舌。”
谢冉眯着眼睨着她。其实,谢蕤倒是真没想着问闻玄的情况,倒也不是不担心,说来,天下间能被她认作同道挚友的,如今统共也就这么一个,是以虽说相识时短,但此人的重要性却绝对不低,更何况如今他还担着个‘姐夫’的名头呢?只是那个人……在她看来,仿佛永远都是难以同受伤二字搭上关系的。
这一回话过了,谢冉顿了顿,便收敛了玩笑之意,问道:“怎么样,这一回去见了霍其琛,可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谢蕤闻言一笑。
有点自嘲的意思。
“我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她看向谢冉,有些无奈的一叹,道:“来日方长,一步一步来吧。”奇快妏敩
其实,正如谢冉在听到云渊清说她去霍其琛那儿时便猜测到的可能性一样,谢蕤最开始下了决定自己过去,确实也是带着这份心思的,意图探悉十几年前的那桩旧事。可是等她真的见到了霍其琛,这才发现有些事办起来竟会那么难。
并非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而是被一些情绪与思想左右着,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做。
敦柔郡主素来自诩决断,从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落入这般境地里。
谢冉思量着她的话,半晌问道:“这半个月……你什么都没同他说,也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说吗?倒也不是。
她扯了扯嘴角,道:“……倒是说了一句。”
自己是说,想尝一尝他家厨子做的饭来着。
这个妹妹一向是最有主意的,否则也不会作局给她自己找个姐夫。谢冉想了想,也不欲再往深里探知,省得她越发烦乱,只拉过她的手道:“蕤蕤,过去我就曾问过你,这件事情你要寻出个根本黑白来,并不难,可你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
她问:“这个根本黑白,真得有必要一定要寻出来吗?”
谢蕤知道,对于自己要追查的事,二姐的态度从来就很是明白——她觉得并无此必要,但却会一直支持自己去做。
谢蕤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件事梗在这儿,我不去弄明白,就是一辈子的心病。”她看向谢冉,接着道:“二姐,其实我不在乎我自己从哪儿来,有父母大人这么多年的舐犊疼爱已然足矣。我对父侯都没有印象,更不谈别人了。就是……我受不惯不清不楚罢了。”
谢冉再也无法劝诫。
也是,易地而处,恐怕自己也会如此做,无可厚非。
只是即便想的再明白,她也没办法不为妹妹担心。
谢蕤洞明人心,反握住她的手劝道:“你不要担心,我有分寸,无论是身是心,都不会让自己陷于困境的。”
谢冉也是无奈,又前前后后的嘱咐了好些方才作罢。顿了顿想起一事,又对她道:“对了,凌玿这两日也会过来,你这次一声不响的跑到南诏去,他吓得不轻,还被彻儿关了许多时日,你好好同人家赔个礼。毕竟要不是为了你,他也不必大老远离乡背井跑到南疆来吃这些苦。”
提到凌玿,谢蕤便少有的有些波动,无奈的同谢冉掰扯起来:“说起这个我还真是想问问你,你一盏茶放倒我,暗搓搓的送我出城来南境这都不算什么,可你好死不死的,又把凌家二哥弄过来算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手下就没有侍卫可用?我这头忙不迭的躲他都来不及,你又不是不知道,竟还上赶子给我找麻烦,平白还欠人家一个大人情,头疼着不知道要怎么去还才好!”
这话要是成婚之前听,谢冉说不定还会给妹妹好好赔个礼,可如今她是绝对生不出这个心思来的,“你前脚走我后脚嫁,兄长与姑母若是有意寻人,没有一个有身份的人在前头顶着,仅凭侍卫之流,那一座城门一道关卡,能护平安到南境来?而且这件事说出去荒唐,不用凌玿我能用谁?他从小就一心想娶你,你的婚事,便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事,唯有这样的关系在,才能保证他一心照着我的意思来办。否则换了别人,再信任也罢了,说不准转头就会把你带到兄长面前亡羊补牢了!”
谢蕤白她一眼:“你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你不身在其中,又怎会懂得我的烦忧?”
转念一想,不对,就这姐,便是身在其中,也一定不会明白自己的烦忧。
她从来都知道凌玿对自己的心思,这也不但是她,满京华里都知道凌二公子对敦柔郡主有意,而谢蕤并非谢冉那样的不知事,这几年越大,她就越是有意的避免同凌玿的相见相处,想着既然自己无心,便不要去让人家误会,没的反倒耽误了人家,原本这分寸距离她拿捏的极好,可禁不住谢冉这么来上一回,天平便跟着失了衡,说不得,也是她算计自己姐姐的现世报了。
谢冉看着她涌上来的愁容,挑挑眉本想宽慰她两句来着,可转念想起早前的事,出口的话便不一样:“嘁,我不懂的事儿多了,头一桩就是这场到现在我都成的稀里糊涂的婚事。”
她问:“小丫头,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一下这种种前因啊?”
谢蕤一怔,想了想,意识到什么,问道:“父亲没有告诉你吗?”
谢冉摇摇头:“我来不及问,父亲就上战场了,母亲从头到尾就只告诉我这是父亲的意思,她也见过闻玄,觉得不错便也没有阻拦,任由父亲筹划去了,其他就再没有了。”
至于内里关乎政局筹谋的那些事,父亲这些年不爱让母亲沾染也是常事,母亲又素性信赖父亲,能有此结果,谢冉绝不意外。
她本以为谢蕤身在其中,怎么也要知道的多一些,可谁知谢蕤听了她的话,却是笑道:“可是我所知道的,也就是母亲知道的那些呀。”
见谢冉目露愕然之色,她接着解释道:“之前我对你说的也不是没有真的。起先我与姐夫相识,或谈禅或论理,的确是志趣相投。赐婚之事尚未出来时,我偶尔思及,倒也真曾觉得你们两个应当可以作配一番佳缘。不过那时我也只是想罢了,直到皇兄有意赐婚的苗头露出来,父亲将我叫过去说及此事,问清我无心无意之后,便与我说了他自己的意思。”
谢冉将这话揣摩一番,探问道:“……设局引我代嫁,是父亲先提出来的?”
谢蕤想了想,觉得这个锅还是不能让父亲一个人背。
“应当说……我与父亲,不谋而合。”她说:“不过此事内里必然涉及政局,父亲当时并未与我明说,我也就不曾问。究竟,也只是父亲示下了这个意思,我附议,身体力行布了一局罢了。从头到尾,我知道的也就这点儿了,至于他们背后又有什么事……还是得问父亲。”
顿了顿,她看着谢冉的神色,浅笑着添了一句:“或者,姐夫。”
谢冉一怔,继而划过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的话,你觉得能信吗?”
谢蕤微微一蹙眉,从谢冉的神色中,她隐隐猜到些什么,想了想,却终究是道:“……可以的。”
谢冉有些意外。
她哼笑:“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谢蕤缓缓摇头,目光往远处一投,淡淡笑道:“只是觉得,凭他今时今日的权位名望,足以支撑他说出任何话来——即便是内里端着的是一颗不臣之心,只要他不想遮掩,也就根本没有遮掩的必要。”
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里,她始终都在纠结他暗地里究竟包藏着什么秘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谢蕤所说的这一层关窍。
不是骗与不骗,而是有无这个必要。
谢冉忽然有些懊恼。原本自己也不是这么糊涂蠢笨的,真不知道怎么遇上同那人有关的事,脑子仿佛都被抽走了一大半。实在可恶极了。
谢蕤不知她想什么,转头认真的对她说道:“姐,现在也好往后也好,你都不必暗自纠结担心。”
她说:“闻玄此人,任何事,只有他想不想做,而不没有他能不能做。”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三十八章·胡不归(三)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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