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冉生得好,自然是当世美人,可这‘端庄’二字,却从来都不是能够用以形容她的。凌楉这一句话自有机锋,个中所指究竟是谁,在场几个人物便没有不知道的。
谢弗这时候终于是后悔一时恻隐让她见一见小公主的决定了,脸色已是不大好看,可一边的杨衍脸色却比她更阴沉了十分。未免圣口一启说出什么无法转圜的话来,谢弗嗽了两声,先一步说道:“婕妤陪了一早上,也该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正好本宫这里也要同大长公主说说话,陛下许久未见清平公主,也该好好叙叙父女情谊。”
凌楉素来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该点的话的点到了,后头就由他们自己去闹心了,是以此间闻听谢弗此言,倒是十分配合的:“既如此,臣妾便先告退了。”
她施施然一礼,临走还有意无意的看了杨衍一眼,嘴角划过一抹浅淡笑意,似乎对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甚为满意。
待她走后,谢弗忙借着小公主打了两句圆场,随后便将正殿留与他们父女,自己拉着大长公主到了偏殿叙话。
甫一入座,大长公主拂了拂衣袖,淡笑道:“凌楉这丫头,宫里呆了这么久,性子还是这么烈。弗儿,该训斥的时候,你也不能总是宽谅,长此以往,实则也于她自己无益。”
谢弗一笑,也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道:“后宫百人千面,总归皇上喜欢,没出什么大乱子也就罢了。”说着,她又适时的撂了句软话:“您放心,往后我也会多多提点她的。”
大长公主这才点了点头。
“如今你膝下三个孩子,管着这样一个浑浑噩噩的后宫,也是难为了。”
“还好,平时六宫诸事多有璇之协理,我也常得空,倒不至于那么紧巴。”说着,她想起什么,便问:“对了,姑父近来身体如何?可还安乐?”
提起宁国公的身体,难得这一回大长公主却是不曾愁眉紧锁,微微颔首道:“尚算不错,自从俐儿与眠溪回来,府间常来常往,你姑父见多了小辈,心里一舒坦,病势便也跟着好转。”
谢弗稍稍放心,也道:“我在宫中没机会拜望,心中时常不安。幸而如今妹妹、妹夫回来,姑父也该宽慰。”
话是这么说,可谢弗却也看得出来,越是如今表妹夫妇在跟前,大长公主便越是会想起不在跟前的那位。思及此,她拉了拉大长公主的手,安慰道:“您也放心,皇上之前还说呢,等过了这一段,西北那头放着藏锋回去,便叫阿竟回来住一段时日,好好在您二老跟前尽尽孝道。”
果然这话一出,大长公主的神色便好了不少。两人宫里宫外的说了几回话,不多时,却听得庭中传来一阵极其忙乱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谢弗叫来了侍女,吩咐道:“去看看外头什么事。”
“诺。”
不多时,双影匆匆入内,面色甚是不虞。谢弗心道不好,连忙问:“怎么回事?”
双影福了福身,禀道:“启禀殿下、大长公主,朝中急报,西北出事了!”
其时,定元王府。
门房通报王昭同谢至一起过来时,谢冉原本在与谢规说话,闻讯便叫人将那两个安排到了清议殿,不多时她进得殿中,入目一见就是两张喜怒全形于色的容颜。
谢冉心里一叹,走过去径自坐下:“你们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不斋戒了?”她看了看两人,问:“西北之事都知道了?”
闻听此语,谢至上前一步,立时一连串的问道:“二姐,西北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确定是独孤爻所为?沐之兄长如何?”
他越问,谢冉低着眸,脸色就越不好。
压了压脾气,她还是先行答道:“是独孤爻的人没错。至于西北的情况,如今不好说,楚王传回来的消息很不好,据说此番独孤氏纠结遗民暴乱,是下了玉石俱焚的心思的,若非沐之哥哥巡行鼓风城时提早洞悉独孤氏于城中各处大量贮藏硫磺硝石等物,破碎其焚城之意,则此间我们听到的就不单单是一句西北生乱了。”
谢至又问:“那沐之兄长如今怎么样了?是同楚王在一起还是自己只身在外?”
至此,谢冉终是一声冷笑出口,站起来反问:“你问我?你也好意思问我!”
谢至被她弄得狠狠一怔,她那头竹筒倒豆子的开始责问:“父亲回京、闻玄别西之后西北军权给咱俩谁了?你这时候回城不说近朝议政倒知道事事都来问我!……硫磺啊!那是硫磺硝石!人家都在城中大肆贮藏了,你的人愣是半点儿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若非沐之哥哥提早洞悉,此事若真叫独孤氏做成了,往后会是个什么后果?西北大乱,不说你的命和我谢氏全族的生死,那么多百姓会怎样?沐之哥哥人就在城中,你要怎么跟王家交代?下了九泉你有没有脸去见王叔叔?而这诸般种种皆是你的人做事不力,是你这个统帅失职!”
她一通怒喝出口,谢至的脸色渐渐从惊诧演变为惭愧,最后深深的低下了头,半晌无言以对。
“也不全是西北军的问题罢。”
这时候,王昭凝声启口,瞬间将两个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了。
他与谢至对视一眼,而后看着谢冉道:“独孤爻是怎么回事?年初许垚与南越遗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在路上都听说了,不是说紫宸虎贲已经拿住人带回来了,如今就羁押在虎贲狱里吗?怎么这时候又说他人在西北?究竟是他逃了,还是二府当时就没抓到这个人,收不住局面了,才不得不为了稳定民心诳出这么场弥天大谎来?”
这番话,配着他望着自己的那个眼神儿,谢冉也算明白了,这就不是疑问。
是质问。
她都给气笑了,连连点头,道:“你问我这些还真问对了,我一个领南大将军,事关打打杀杀,哪有我不知道的!”
听出她话里意思不对,谢至这时候也不装没嘴儿的葫芦了,连忙赶着在两人之间劝和:“二姐,昭兄不是那个意思。他是……”
“你别说话!我跟他比跟你都熟,他什么意思我能不知道?”谢冉打断了谢至的话,眼睛就盯在王昭身上半点没动:“你别以为我跟闻玄是一家子,紫宸府的事我就都知道,甚至都可以横插一杠子。家是家国是国,你敢回家什么军机密事都跟沐之哥哥说?你要真有那胆子,都不用我揍你,哥哥就能直接给你上家法!”
王昭被这么一顿数落,跟她对瞪好久,终是憋着气从旁一坐,话也不说了,径自跟那儿闷着。
殿中冷不丁寂静下来,倒有些奇怪了。片刻,青裙叩门而入,禀道:“郡主,沈大人求见。”
闻言,三人眼中都有些情绪闪动。
谢冉平了平心头气,点头道:“直接请进来。”
青裙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了沈傲进来。m.qikuaiwx.cOm
沈傲甫一见到殿中三人,还有些意外,回过神便行礼道:“参见郡主,王将军、谢将军。”
那头王昭与谢至还了礼,谢冉便问道:“闻玄叫你过来的?”
沈傲颔首道:“是,上将知道郡主担心西北情况,特遣属下前来回禀。”说着,他却是先同谢至道:“正好谢将军也在,上将已经派人去府中请了,不曾想将军人却在此处,还请谢将军移驾紫宸府,上将有请。”
谢至还沉浸在自我谴责中,闻言一愣,随后看了看王昭,又看了看谢冉,谢冉便斥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谢至抿抿嘴,跟着拜别而去。王昭见此,不知抱着什么心情,作势也要回避,那头谢冉连白他一眼的力气都不愿意使了,倒是沈傲道:“王将军不必,不过是西北如今情势等事,无关机密,将军但可尽听。”
王昭不着痕迹的一挑眉,看向谢冉,谢冉哼了一声,只同沈傲说话:“说你的,别管他。”顿了顿,先问:“沐之哥哥怎么样了?如今可还安全?”
她这么一句,王昭的心思便跟着提起来了。沈傲道:“郡主放心,最新的消息,相爷已与郗将军碰面,将军正派人护送相爷前去伊犁与楚王殿下会合,一切平安。”
伊犁,那便是北越旧土了。
谢冉微微蹙眉,又问:“西北是什么情况?”
沈傲道:“独孤氏焚城的筹谋虽幸得相爷慧眼,提早掐灭了势头,但眼见焚城事破,独孤氏破釜沉舟,如今率领对我大乂心怀愤怒的南越遗民四处作乱,以致十方民心惶惶,流血之事不止,情况十分不妙。”
“只是作乱?”她眉头又深一层,不禁握了握拳,喃喃道:“也就是说,他没有夺城的意图,这就是铁了心的,自己拿不回南越,索性毁了也不与我大乂……”
沈傲点点头:“正因他没有夺城意图,一心只想作乱,散兵游勇,残虐不仁,是以才最难解决。”
听到这儿,王昭十分不屑的冷哼一声:“脏心烂肺,这算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说他视人命如草芥,当初降的时候他怎么想的?真有想拼命的心,就别苟活到今日啊!”
可见这是不在南境,他不必事事冷静为先,遇着什么便也敢随口添乱了。
不过谢冉如今的侧重并不在此。
她暗藏深意的看了沈傲一眼,心头默默掂量着什么,缓言道:“要是我没猜错,他是为了独孤贺。”
她声音有些小,有些弱,却字句清晰。
话音落地,沈傲与王昭具是一怔。
她接着道:“如今不管怎么样,独孤贺早已上降表受封,与独孤爻就算撇清了关系,他就算将西北炸出花来,也牵连不到独孤贺。”
王昭挑眉:“虎毒不食子?这叔父当得……”
后头的话,他摇了半天的头,愣是没说出来。
谢冉也是一叹,与沈傲问道:“闻玄进宫议政,是个什么结果?”
“你要去西北?”
晚上闻玄回府时,想起早前从沈傲那儿得来的话,她此间意外已经倾散了许多,但还是有些不解。
“藏锋一个人不够?”
闻玄站在她面前,任她问这两句,却一时未答,唯有一泓眷恋眸光锁在她身上,极尽缱绻。
谢冉无奈,道:“两王一相,世家诸将,这场面会不会太大了。”
这回,闻玄终于说话了。
“一座城差点儿都没了,境内到处都是游窜暴民,处理不好可能连带北越旧土都要牵连进去。”他平和的叙述着这些在他嘴里很是重大的事,最后颔首道:“这场面很是应当。”
谢冉长舒一口气,摇头一笑。
“你说应当就应当罢。”她伸手正了正他腰间玉带,问道:“什么时候启程?”
他握住她的手。
“四更。”
谢冉抬头看着他,双眸清然,似乎什么都知道,也似乎什么都不知。
对于那所有意料之外的事,这一刻,她只问:“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唇瓣一弯,半晌,他摇了摇头。
谢冉却是点点头,而后无话。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二章·西北之乱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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