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昭所言,杨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谢冉,而谢冉则是不假思索的道出了妹妹的名字。
从王昭那儿得来了一句赞她聪明的夸奖,谢冉倏然起身,险些没将烤全羊直接翻到火里去,“哪个丧良心的敢打我家蕤蕤的主意?”
她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瞪着王昭,让后者很有种寂寂荒野的夜里被狼盯上的感觉。那头杨彻从她手里接过串羊的棍子,从容不迫的往上撒调料,很不当回事儿的劝道:“你急什么?估计也就是哪个不长眼的提了一句罢了,成不了的。你也不想想,一个门阀之首、一个人臣之极,紫宸府立出来就是为着分权,皇兄是脑子被敲了才能同意这么两个人结亲!”说着,他割了块羊大腿,喜滋滋的捧到云渊清面前:“来,吃!”
对面才被吓得不轻的他六哥着实看不惯他这狗腿的样子,狠狠的白过去一眼。
杨彻的话想来是极有道理的,谢冉听了原本有些放心,可转眼就看到王昭端着一脸难色,吭哧道:“这个……”
她心里一咯噔,“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昭挑了挑眉,有意无意的往外挪了挪——虽然他两个之间还隔着一个青丘——而后道:“据说,有人将此话提出来之后,皇上也趣了紫宸上将两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上将,但笑不语。跟着便有人起哄请皇上赐婚,而皇上见此,则对赐婚之说亦是未置可否。”说到这儿,他判断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继而才接着道:“说是如今京都里都传开了,只说紫宸上将有意于敦柔郡主,而圣上……亦有成全之心。不过如今谢公在京中,倒是为此发了好大的一通儿脾气,更直言就是将女儿嫁与贩夫走卒,也绝不入紫宸府半步。”
这番话之后,谢冉反而没有说话。
这是王斯带来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水分,想来如若只是有缺心眼的人起哄架秧子也就罢了,可皇上却是这样的态度,那事情便不简单了。
袁澍识掰了另一条羊大腿,给青丘和素心剔肉,想着想着也疑惑道:“这就奇了,君主哪有不多疑的,皇上打的什么主意?……有牵制世家之意倒是说得通,只是……用狼去牵制虎?难道就不怕虎狼共谋,得不偿失吗?”
杨彻冷笑一声,“呵,说不定他就是那么相信闻玄,也未可知啊。”
他意有所指,说罢便带了些冷气来,云渊清咬着菜叶瞪了他一眼,清王殿下一怵,便不说话了。奇快妏敩
安静了片刻,杨律注意到谢冉一直没说话,坐在那儿深沉的托腮,不知在想什么。
“嗽玉?”他唤了她一声,“你想什么呢?”
谢冉回过神来,一脸的苦色:“想我们家大大小小嫡系旁支都算上,几百口子人,平辈之中,比蕤蕤年纪大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就是再不济,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没谈婚论嫁呢,怎么就轮到她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大明白这话中之意的走向。
杨律眯起眼看她:“你还挺遗憾?”
谢冉沉浸在自己的忧愁与愤恨里,没听见他的话。
“……仗着我不在京华就敢欺负我妹妹,哼,他要干是想想也就罢了,但凡要真敢落到实处……”她说着说着,又缓缓的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北面的帝都方向,半天憋出了句:“……给我等着!”
晚些时候,全羊宴吃完,各自回帐休息时,王昭不大放心她的状态,一路尾随着她进了帅帐,眼见着她怒气未消的样子,便孜孜不倦的跟在她身后劝着:“……我倒是觉得你先别冲动,总要问问蕤蕤的意思。”
“你啥意思?”谢冉把袖中短匕往案上一摔,转身瞪眼看着他:“难不成蕤蕤还能看上那头白眼儿狼?”
王昭微微低了低头,眼下实在很不愿意跟她那双眼睛对视,不过嘴里的话倒是没断:“茂之倒是说起过,紫宸上将居京半载光阴里,却是常邀谢三小姐赏画品茶,游园说志来着,而蕤蕤似乎也乐在其中……”
在她的淫威下,他越说声就越小。等到好不容易把话说完之后,他再看,谢大将军已经在那儿摩拳擦掌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行了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再气死你自己!其实细想,紫宸上将战功赫赫,不是英雄也是枭雄啊,还听说其容颜极好,就是真配咱们的当世头美也没什么……”好歹也是琅琊王氏的嫡脉公子,说到这儿,王昭还是拿出了点气势,顶住压力硬着头皮跟她喊了一嗓子:“放眼百年,你以为十八岁就封了车骑将军并开府仪同三司的人很多么?”
谢冉冷哼一声。
她问:“比身份?还是比军功?在他没成紫宸上将之前,我在各种方面都压他一头。”
实则,她一直觉得,若不是闻玄年长自己那么几岁,又占得个无家无族的出身,那今日紫宸上将的位置还真不好说是他俩谁的。
毕竟她一个女的,怎么说也要比个谋反条件齐备的男子要让人放心嘛。
王昭并没有对她的话进行反驳,而是十分痛心疾首的道出了两个事实:“可你姓谢,还是个女的。”
谢冉不解其意:“是以……?”
“是以你不可能娶你自己的妹妹啊!”
她笑了笑,回身就拾起了匕首,于是那一夜的领南帐里,又流传下了一个鸡飞狗跳的传说。
若说及笄这件事对于谢蕤而言有什么影响的话,唯一的一件就在,自从去岁秋时大张旗鼓的行了及笄礼之后,作为有了成年女子身份的名门贵媛,她再不能如过往一般,随意的宿在小弟谢执在翠竹林的竹篱茅舍里了。
坐了一个时辰的车来到门前时,她看着入眼一幕幕的清幽朴拙,站在那儿很是叹了一番可惜。
古拙的紫檀棋盘不疾不徐的迎接着一颗颗云子的安落,明明只有黑白两色,却犹如星火落地,凄迷出一片流动的璀璨。一局一幕,本该是锱铢必较的过程,然而谢执却总有比谢蕤更多十分的沉着,生生以十四岁的年纪演绎出了四十岁都未见几多的老成持重。
“茂之传信,话已带到南疆。你可以放心了。”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声音徐徐响起,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音色总是不大好听的,然而谢执却不一样。见过谢氏小公子的人大多会感叹同一件事,即小公子少言寡语,偶尔说起些什么,三两声点睛之言,透着超脱于世故之外的冷静,总能让人忘记他总角的年岁。
谢蕤听了这话显然很是满意,唇边微微一笑,缓缓点头道:“别人的话二姐恐怕不会尽信,王家人口中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谢执轻轻一声笑。
“我以为你很喜欢那位紫宸上将?”他抬头看着对面只长自己一岁的姐姐,目光微微有些深远,说道:“毕竟阿兄走后,很少见你这样有生气了。”
谢蕤手指微微一顿,随即颔首一笑,并不否认:“是很喜欢。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更不提生得还那样好看呢。”
谢执便笑:“你总不会以为二姐会成全你。那么这一番行事又是所求为何呢?”
他虽爱避世而居,但依从的却是万事过耳不入心的原则,对于京中如今的各种传闻,他知道的倒也清楚,可同时他却也知道,自己这个三姐对那位紫宸上将是很上心的,正因如此,当她让自己帮忙,借茂之之口将这些话传到南疆二姐那里去时,他才会不解。
“我就是要二姐成全我啊!”谢蕤笑意分明,其中透着狡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当然还是收在自家方才妥帖。”
谢执看着她的样子,顷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是……”他问:“你不想做收他的人?”
谢蕤看着他,但笑不语。
谢执原还觉得她这打算只是有些耸人听闻,可真待她承认了,他再过脑想一遍,不期然却是轻声笑了起来。
谢蕤挑了挑眉,“你觉得我此局不可全?”
他摇头,从容的落下一子,说道:“不,正相反,我毫不怀疑三姐的能耐。只是好奇……”他抬首看向她,打趣道:“往后一朝事成,二姐知道是被你算计的,那到时候的场面……我很是期待。”
谢蕤翻了个白眼儿,此刻的她就如坤德宫里的长姐一样,满心是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指望她自己开窍觅良人是不可能了,我若不推波助澜,真等到太后赐婚的懿旨下来,她与彻哥哥就连哭都没地方哭了。”说着,她看着手下棋局,思绪却跟着忽然捕捉到的一个消息飘了老远,半晌,她抬首携着怀疑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弟弟:“不过你……”
谢执挑眉:“我?”
谢蕤的神色从怀疑逐渐过渡到自信,末了,竟是带着些喜悦的:“你是见过闻玄的,是不是?”
谢执眉目一挑,垂首不言,只缓缓勾勒出一个浅不可察的笑意。
她摇头长笑,想来也是,他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明知闻玄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岂会坐视自己的姐姐陷入这样一桩亲事而不顾呢?
被他的黑子削去一片小角,她不急不缓的平和反攻,转眼就得了他的半壁江山,“过去哥哥曾说,精于手谈之人,难得离境坐忘之心。”
谢执目光不移,落子见招拆招,笑问:“你说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她亦笑起,缓缓只道一句:“彼此。”
清明殿,杨衍刚谕签了复护国公太宰之位的诏书,下头便递了封折子上来。
方迟道:“陛下,是南疆递的折子。”
杨衍眉目一动,当即搁了朱笔,接过了奏疏。
例行公事的奏疏里夹了一封薄薄的书信,他打开,便见到了谢冉那纵横清隽的笔法。
内容未识之前,他只看着那字迹便默然一笑。可当看清了她信中之意时,他的目光却以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那样恳切仔细的言辞,敬重尊崇,却是在求自己万事依从蕤蕤的心意,不要功利之心委屈了她。
这样的话,时隔过年,却是异曲同工,果真是兄妹啊……
“小妹……”
只是到底,谢冉没有得偿所愿。
——四月中,圣谕赐婚于紫宸上将闻玄与护国公谢寒渡幼女,定于六月完婚,时,天下沸然。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十九章·赐婚(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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