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啃完了苹果,她想起来正事,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跟你说,西境如今只剩善后的事了,南境那边还有事,我来不及了,要先走。”
俊美的眼睛掀开一条缝,闻玄一挑眉,盯着她道:“怎么,说出去的话可以不算?是谁说的打完了这一仗,等回家之后就让我随便睡的?”
“是我说的没错!”她蹦下榻去洗手,理直气壮的答道:“——‘打完仗之后’,这是一个条件;‘回家’,这是第二个条件,我说打完仗之后才能回家,可没说打完了仗就一定要回家啊!”
说着,她还抽空回头看了他两眼,那目光坦然得十分不像话。
闻玄半支起身子,目光一路追随着她,呵呵一笑道:“跟我咬文嚼字是吧?信不信我咬你?”
他拿捏着语速,话毕,正好她走回到跟前。拢在纤细腰间的腰带被他伸手一勾,她很配合的往前一撞,就挨着榻沿儿坐了下来。
手上还有水渍,她撇着嘴低下头,往他脸上甩了甩:“你自己听话不认真,一天就想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了,还怪我?你怪得着吗?”
那句‘春宵苦短日高起’莫名的取悦了他,连带着她的蛮不讲理都可爱了起来。随即,他就听到她在那儿嘟囔:“……再说,我那不也是一时嘴快,当时忘了还有正事没办呢么……你以为家都回不了就要去南境,我很开心吗?爹爹的伤不知道好没好,还有崇王府的事……不清不楚的,我看着你这张脸就憋气,恨不得锤死我自己好吗!”
她当真是越说就越憋气,声音从小到大,过渡的很是自然。
闻玄安静的望着她,任她胡言乱语,漫天的宠溺最终化作一抹深深的无奈,心底是百感涌动,出口却唯有一声清浅的叹息:“唉……”
谢冉自己皱了下眉,抬手却是去抚他的眉间,收手时心思一动,白净冰凉的手指便在他挂了滴水珠的长睫上一撩,继而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心头就是一热。
要完。病得不轻。
闻玄被她这两下子弄得差点把持不住,隐约觉得水滴了这么久,石头可能真的穿了,踌躇间正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她就又开口了:“叹什么气啊,你之前都一个人活了二十七年了,家里没我不是也过来了?”
难得谢冉说了句挺符合常理的话,然而他却是一怔。
之前那二十七年,自己一个人走过每一条路——或荆棘或暗涌,徘徊于生死边缘,他从未有过半点恐惧、孤独、动摇,而现在她在身边,他却不愿意再多过一天没有她的日子。
原来那些孤寂,并非没有,只是始终没有一个有资格让他懂得那些情绪的人。
“我已经有你了,又怎么还能忍受得了一个人的日子呢……?”他说着,笑意融融暖暖的欺入她的眼底,顿了半晌,又依稀带了些委屈:“我还等着你跟我一起凯旋呢。”
谢冉一听,就更奇了:“你又不是没凯旋过,家常便饭还吃得这么高兴?”
她并不觉得紫宸上将是那种喜欢大张旗鼓,张扬热烈的人。而闻玄却说:“的确不是未曾凯旋过,不过十几年踏马扬沙,却从未有人能与我并肩凯旋。”
话中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孤独,明明极浅,可落在她心里,却是飞速的扩散,深深的扎根。
旖旎温柔的目光看过来,他问:“留下来,跟我一起,好不好?”
谢冉不会承认,自己竟然被他那副可怜相勾得真有一点点心动。
唉!心头狠狠一叹,可惜再心动也没办法,比起南境正在日思夜想盼着自己的蒙忌,眼前意气风发装可怜的这位显然就没有什么说服力了。
“不……”
她义正言辞要拒绝,话没说完,却被他截断了:“我帮你。”
倏忽间,谢冉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帮我什么?”
“你不知道?”闻玄以为她在装傻,殊不知她是真傻。等了半天还是那么一副愣愣不解的眼神儿,他就败了,耐着性子解释:“我输了。你要我为你寻谁,说出来,我把人平平安安的带到你眼前。”
又得帮她赢自己,又得帮她办自己不爱办的事,现在还要上赶子去提醒她可以支使自己去办自己不爱办的事了——破天荒为着一个不忍心就主动输了一回,竟然还输得这么憋屈。
想想真亏。
谢冉那头认真想了想他的提议,正要开口回答时,一阵狂风掀进来,跟着就听到了谢至那龙马精神的吼声:“……姐!”
她看到闻玄的目光随着这一声吼,十分不给面子的阴沉了一下。
谢至窜进来,看到他俩一躺一坐,完全像是寻常夫妻间相处的样子,心中登时一阵惊悚,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味儿来,挠挠头小心问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太是时候了。”闻玄从榻上翻身而起,边说,边隐晦的斜了他一眼。
“嘻嘻,”谢至权当没看见,嘻嘻一笑,行了个军礼中气十足的补了声:“姐夫!”
这可是小舅子头一次当着媳妇儿的面儿正式改口啊……上将的心情一转脸又明媚了。
自从把他送出去夜袭敌营之后,谢冉就一直没见着他,眼下走过去一脸嫌弃的踹着人转了一圈,看着除了发黑的眼底之外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满意的点了下头。
之前谢至刚回来,过来报禀时正赶上闻玄在给最后一拨派出去接手两越诸城的将领们布置任务,说完了正事便出去了,其他话半句没多说。这会儿时间充裕,闻玄又想起来叶平江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便微微颔首,带着浅笑赞了一句:“这回做得不错,有胆有识,不愧是我弟弟。”
谢至感慨了一下。第一个念头是,果然小舅子待遇不一样,过去那么长时间,自己累死累活,眼前这主儿也从没说当面夸过自己一句啊!
不过他还是做了棵低头虚心竹,装着羞赧道:“这夸得我怪臊的,外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这幕后的推手究竟是谁吗!”
谢冉瞪了他一眼,继续再教育:“推什么推?一将功成万骨枯,再大的功劳,都是全军将士的。”
劳心劳力,缺一不可的事,而她始终觉得,比起那些拿命去成全智计的将士,他们这些上位者不过是占了个脑子活泛罢了。
谢至十足狗腿,连连点头:“是是是,姐姐说得对!”
青丘这时候从外头提着食盒走进来,正好听到了最后这两句话。先是鄙夷的睨了谢至一眼,而后怒气滔滔的对谢冉道:“对个炮仗!你倒是大方,真是忘了那群王八蛋是怎么损你骂你攻击你的是不是?”
她话音落地,谢至无意的一眼掠过他二姐夫,就发现后者自眼底浮出一抹森寒。
分明是极浅淡的一眼,却让见惯了风暴震天的谢二公子下意识的就打了个激灵。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担忧,总之过去那么些年,为数不少的见面中,他从来没见过闻玄动气。wWw.qikuaiwx.Com
茫然之中,他想起父亲过去曾半开玩笑似的说过,越是轻易不动怒的人,动起怒来才越是雷霆不赦,最需要忌惮的不是将狠辣摆在桌面上的张狂之辈,而是有能力掀起血雨腥风,却总是愿意宽恕的人。
谢冉全然不知道青丘这句话激起了什么浪花,潇潇洒洒的走过去帮她一道摆桌,嘴里又跟她叨咕了一遍:“说了多少次了,这不是南境,本来就不是我手底下的兵,我又不曾将真相尽数相告,他们不反我才是有异心呢。我就指着他们这股不服全我这场戏呢!”
她说是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清楚那群老将的心思,只是西境的事她怎么说也只是个外援,纵然是当着自家人的面,她也不愿意多去指摘什么。然而她没出口的话,却被谢至一声冷笑接了过去:“呵,可他们的不服,却未必全是就事论事了。”
谢冉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
她是见不得弟弟受委屈,可又明白有得必有失,从他选择万里赴戎机,有些委屈就是不受也得受。她自己都在那儿左右纠结摇摆不定呢,此间听他这么说,想着这连日来他吃的苦,什么劝人训人的话便也都说不出来了。
“我倒不担心这些。”
闻玄的声音淡淡响起,充斥着叫人莫名心安的力量。谢冉疑惑的看过去,便见他对自己一笑,说道:“经此一战,藏锋在军中的威信已经很成熟了。至于那些副将……”他转而对谢至道:“说到底都是父亲手下的老将,即便遑论年纪,到你接掌这摊子的时候,也断不可能全都留下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到军中也是一个道理。”
他这番话,谢至没听出什么,谢冉一颗心却狠狠一动,看着闻玄的眼神都跟着有些惊恐。
她至今私心里也将闻玄归类于真正的天子鼎臣那一锅,就是那种赤胆忠心应当全在杨氏天下之上的人。门阀世家再是尽忠事上,终归也有家门不得不顾全。就如同父亲一辈子为大乂江山鞠躬尽瘁,往后年老致仕,也得是全心全意安排谢至接任那大都督的位置。这话其实多数人都心知肚明,但从闻玄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十分违和了。
毕竟,如若没有紫宸府,那他此人本身,就该是谢至接位路上最大的威胁。
而反观谢至,则是对他全然够不上威胁的那类。
然而如今,他一腔态度摆得坦荡自然,竟是在教导弟弟这接掌之路要如何走。
心中原先就因为两越之事而被耽搁下的种种疑惑再一次倒海而来,不减反增,让她不由自主的开始进一步考虑闻玄的提议。
谢至想了想闻玄的话,蹙了蹙眉,担心自己理解错了,便问道:“您的意思是……”
闻玄也不跟他绕弯子,索性直接道:“如今既已历练有成,也该放些心思在培植自己的羽翼上了。”
看着谢至眼中赫然凝结起的一道讶然之光,他接着说:“就如同……紫宸四将之于我,王昭、杨彻等人之于你姐姐。”
好嘛,连这话都说出来了,眼见真是很有一家人的自觉。
谢至忖度片刻,明朗而笑,很是兄友弟恭的拜谢道:“谢姐夫提点,藏锋谨记!”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三十三章·临别(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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