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怎么就这么多事呢——现在的,过去的,还有将至的那些,怎么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事呢。
“这丫头,今个儿怎么心神不属的?”
午后陪着闻夫人在庭中浇花,谢冉整个人几乎都处于魂飞天外的境界中。看着自己说十句话身边的人也难得应上两句,夫人心里头倒是十分的好奇。随着半舀的水淅淅沥沥落入土中的声响,夫人含笑一问,这回谢冉倒是一下子便听清了。
“啊……”她一时还是有些茫然,回了回神,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这话,只能垂下头低低唤了一声:“阿母……”
夫人看了她一眼,唇边带笑。
默然片刻,夫人轻笑一声,往她耳边凑了凑,问了句:“昨晚上两口子吵架了?”
谢冉狠狠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演戏好累,还不能不演,也是挺委屈。
谢冉敷衍着应了两句,只说同闻玄谈论兵法计阵时理念不合拌了两句嘴,倒也没敢深往里编,好在夫人对这打打杀杀的事颇为忌讳,也便没往下问。只是下一瞬开口便直接教训起了自己那个不在眼前的儿子。
若有不知事的外人听到这些话,估摸着都要以为这是王妃的母亲在为女儿不平而训女婿呢!
见婆母越训越起劲儿,谢冉喏喏听着,都觉得耳根子发热,无端让闻玄受了这么些骂,也不知道他那头都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乖乖!这话说得我都不忍心听了!我啊知道您疼我,可便是疼我也不带这么亏他的!”到底听不下去了,谢冉哭笑不得的扯着夫人的手臂撒娇:“您又不是不知道,一向脾气不好的都是我,大半夜的给他气出了家门去,传出去这也算是我的‘本事’了!您也不说问问他的委屈,这么一通儿下来,我都不忍心同他置气了!”奇快妏敩
夫人一笑,匀了半晌,这才耐下性子拉着她的手道:“夫妻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嘴的?你年轻性子急,他多吃了那么多年的饭,纵然有什么不顺心,总都该把媳妇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他可倒好,在外还得了个斯文名声,多少年不带犯个脾气的,这一犯倒犯进家门里头了!瞧把他能耐的,你等他回来,看我不收拾他的!”
谢冉在一旁随着应和着,将婆母的话听在耳中,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晚上与谢蕤一起用过了晚膳之后,一时挪到庭中品茶,谢蕤不动声色的将四周婢女都遣退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偷觑了她好几眼,而后将茶盏缓缓执起,恍若无心般提了一句:“今日表姐过来,是为着四哥的事?”
她这样问,谢冉倒是全然不意外。
“不然还能有什么。”叹了口气,她与谢蕤对视着,彼此眼中皆有无奈与伤感之色。半晌,她颇带了两分追忆的一扬目光,缓缓道:“说来也是笔烂账……冉章哥当年——”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后话,在她嗓子里咕哝了好久,到底没能说出来。
好在,谢蕤面前,那些话也不需要细说。
半晌,她晃了晃脑袋收回思绪,偏头将目光落在对面垂着眸看不清情绪的妹妹身上,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问道:“臭丫头,如何成哑巴了?”
闻声,谢蕤抬了抬头。
眼底泯下一层忖度,谢蕤一摇头,落盏道:“你要问我吗?我怕这话我说了,你不爱听。”
谢冉皱了皱眉。
她没说什么话,但是看着谢蕤的目光却充分的表达了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谢蕤眼神平静,脸上更是波澜不惊,一字字诉说得十分平常:“当年那件事我知道得还算清楚,你若问我,我觉得冉家对四哥的迁怒毫无理由。”
谢冉微微睁大了双眼。
“你……”
等了半天,没听到姐姐的后话,谢蕤便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二姐,难道你觉得四哥罪不可赦么?”
罪不可赦?
不,当然不是。
“……当然不。”谢冉闭了闭眼,摇头一叹,心底却因那件陈年旧事而烦乱不堪:“可是总有错处罢。”
当年,黑鹰架一场不小的内乱,折进去了武陵冉氏的一位嫡子,此事中谢谟的角色不可忽视,纵然一人一命,谢冉并不认为谢谟有多大的过错,但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觉得冉氏的迁怒毫无理由。
这一点与谢蕤确是有所不同。
“他错在识势不清上,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至于冉章哥的死……”谢蕤低了低眸,终是一摇头:“他当年已及弱冠,他的命,自然不用别人来负责。”
谢冉眸色微眯,看着妹妹,深切的体会着她话意里的无情。
可立世至今,她倒也明白,无情,未必就是坏事。
片刻,她哼笑一声:“……呵,亏得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不然听到这么句话,还当你对冉家有什么芥蒂呢。”
谢蕤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
谢冉接着道:“你说的话,理上是没错,可是情上……”
后头的话她似乎是没想好,谢蕤注意到她眸间闪现的纠结之色,默默一笑,却温度少有。
她说:“也就是要顾及这个情——顾及两家交情,顾及那件事背后的诸多牵扯,所以这个黑锅四哥心甘情愿的担了这么些年,没说过一个不字。只是,总不能太过分罢。”
谢冉目光一转,稳稳的与她对视。
谢蕤叹了口气,道:“如今不过在京畿住些时日便惹得表姐登门赶人了,这口气,武陵又要消到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呢?”
是不是对谢谟而言也太过委屈了?
谢冉品砸着她最后的半句话,许久苍凉一笑:“这辈子也不成罢……”
“二姐。”
谢蕤颇郑重的唤了她一声,对视之间,有些逼她做决定的意思。
其实,她也知道这个决定对于谢冉来说为难到无以复加——一边是父族,一边是母族,堂堂表表,虽说亲疏显然,可感情却难分上下。
但是,没有办法,若谷与藏锋都不在眼前,这件事如今唯有她才能解决。
——或许,也谈不上解决,这个立场如今必须要给,但是给出去之后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那便不一定了。
好半天,谢冉无奈一叹:“……行了,我心里有数。”
第二日一早,谢冉便出门直接去了宁国公府,冉公人在病中未得相见,大长公主昨日得了她的拜帖,一早便等在那儿,只是这一回甥舅两方一见,面上虽各都带着随常的笑意,然而沉淀在表象之下的重重,却依约有些波澜。
“俐儿昨日找你去了?”
大长公主带着浅笑开口,望着她的目光虽温和,却带着刻意的压迫。
谢冉倒是无退无避。
“是。”她一笑,点了点头,与舅母对视着,隔了片刻,方才稳稳说道:“全赖表姐这么一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混账。”
大长公主心间一紧。
谢冉笑了笑。
“回京这么些时日也没说来看看舅父舅母,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还要请舅父舅母千万多包涵。”
温然的声色,吐出来的,却不是舅母想听的话。
良久,谢冉再没有后话。
大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外甥女的态度。
谢氏的态度。
她知道今日谢冉上门是为了表明态度,可直到她说出这句话之前,大长公主也未曾想到她的态度竟会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正席上的贵妇垂眸遮过目光,唇边勾起笑意。
“嗯。”她应了一声:“知道了。”
谢冉心里并不好受。
她保了谢谟,虽远远不到与冉家撕破脸的程度,但经此一事,往后总是隔阂。
“你舅父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想来自回金陵之后,实在水土难服,等过两日他稍微平复些……”大长公主浅笑:“舅父舅母便要回武陵了。”
谢冉目光一动:“舅母……”
对她眼中的波动,大长公主恍若未闻,脸上的笑意温柔,却也疏离。
她说:“赶在入秋前回去,正好也祭一祭章儿的冥诞。”
谢冉不大记得那一日是怎么从国公府回去的。对自己的决定,她并无后悔,只是那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怎么样?”
翌日下午,温王府的正堂里,她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前去国公府探望的温王殿下终于回了府。谢冉远远一见他便迎了过去,心里焦急,直接进入了正题。
——昨日那一场之后,她不放心舅父的身体,回来便特意求了杨律去国公府看一看。杨律也不推辞,一早借着拜访的由头去了,眼下也算不辱使命的回来了。
“说不得如何。”进到正堂,他摇了摇头,接过下人奉上的茶饮了一杯,脸色并不怎么好。
“冉公的身体是沉疴使然,加之年岁、心境,实在不是药石之下能扭转乾坤的。”
这话说得明白,谢冉心头并非没有准备,可真听了,却还是针扎似的难受。
“我大抵也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只是……”她狠狠一皱眉,“生老病死说来容易,经历起来却总是那么难。”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五十一章·钓鱼(三)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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