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谢冉这回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杨衍心头发沉，正待细想之时，却听她话锋一转，带着忧色言道：“刚刚我去看了阿姐，见她气色不好，人也恹恹的不爱动弹，问了苏音姐姐才知道，原是姐姐已经病了有段时间了。”说着，她语气里便多了些埋怨：“之前圣旨里也没少夹带家书，您怎么也不说告诉我一声？”
提起谢弗的身体，他眉尖微蹙，心思也跟着被带了过去。
摇头一叹，他道：“她不让。南境的事还不够折腾的，告诉你了，难道就能好了？”
谢冉张了张嘴，似要反驳，却无言以对。
杨衍又道：“蕤蕤回来之后，几乎隔个三两日便会带着青丘去坤德宫探望。”说着，略一踌躇，他嘱咐道：“往后你也常过来罢，她会高兴的。”
抬头迎上他颇有深意的目光，似乎被其中的哀色感染了，怔了片刻之后，她心头发紧，依约意识他那层未尽的言外之意。
两人这一面见过后，第五日早朝时，杨衍当庭宣召，最终敲定了对反叛两王的处置事宜——
温王杨律通敌证据确凿，首罪不赦，赐鸩酒；清王杨彻废为庶人，幽禁石头城清凉台，无诏不得出。
谢冉是在坤德宫听到的这个消息。彼时她侍奉于谢弗病榻之前，苏音将北极殿上传过来的信儿一一禀报了之后便退下了，谢弗转眼看着她的神色，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轻飘飘的浅笑，问道：“你似乎并不高兴？”m.qikuaiwx.cOm
谢冉将药盏从旁一放，并未回话，谢弗那边又道：“百官能容清王能得这一赦，全赖袁将军上表佐证其在战事末期已有悔改之心，且不论这心是真是假罢，到底救了他一命，加之往后渊清也与他一道幽禁在清凉台，这样看来，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事。……之前皇上同我提过你的意思，这样的结果，不正是你求的吗？”
谢冉闻言，低眉笑笑：“那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呀。”她说着抬起头来，拾过一边的一对玉锤来，拿捏着力道给姐姐敲起了腿，一边说道：“阿姐能平安康健，我才能开心些啊。”
谢弗笑骂道：“什么时候都不忘贫嘴。”声音里满满的无力。
她也没大反驳，只喃喃道：“哪里是贫嘴……”
见她这样，谢弗可算信了杨衍说的，这丫头这次回来之后整个变了副样子的话。想了想，她说道：“听说皇上昨日宣了温王去清明殿一见。昨晚上他过来，我看他脸色很不好，见他自己无意说，我便也没问什么，却没想到，今日这圣旨便下来了。”
谢冉一听，却是笑了一声：“再不好还能有您不好？”
顿了顿，径自又将话锋转了回来：“亲兄弟走到不死不休这步，再也无所顾忌了，过往憋在心里二十几年的话指不定要如何不吐不快呢，兄长脸色怎么能好？”
将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都收纳在眼中，谢弗觉得，谢冉说这番话，多少是有些有感而发的意味在。
“你呢？”想了想，她便问了：“你早见过温王了，可决裂之后，却也曾去见过彻儿？”
谢冉垂着眸看不清表情，谢弗只看到她缓缓挑了挑眉。
她轻笑一声，伸手将她鬓边一丝碎发掖过而后去，同时问道：“能为他求情，能在战起之前还为他百般筹谋后路，可盖棺定论之后却没有去见他的勇气？”
谢冉默然片刻，无奈一叹。
“原本想着等圣旨下来之后便去见他的。”她神色颇为复杂，其中更有许多谢弗几乎从未见过的正经严肃，只听她接着道：“可昨夜突然生出一件事来，我如今真没什么精力应对他。……再等一等罢。”
一听这话，谢弗才收回来的手指不禁僵了一僵。
突然生出一件事来……
如今，能有什么事，让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什么事？”她不愿顾自瞎想，但那答案也已经呼之欲出了，左右只是不知事情究竟出在哪一方而已：“是西境还是北境？”
谢冉眸色发深，咬了咬嘴唇，好不容易，给了她一个答案。
半个时辰后，清明殿。
“你要去西境统战？”
杨衍刚挨上龙椅，被她这一句话激得直接就站了起来。昨日西边加急军报传过来，之前为配合南境战局而假意遇伏的主帅谢至，在率亲兵长途奔袭晋军后方，成功断其粮草之后，于返回主帐的路上遇袭，眼下为晋军所擒，生死不知。而另一方面，代主帅郗惔于数日前交战中受伤，虽不致命，但也绝算不得轻。眼下征西帐中缺兵短将，军心已呈涣散之势，正是急需一位新帅前去接棒的时候，否则西线倾颓，恐就在瞬息之间。
早朝时，王修当庭说过，西晋所等的，应当就是眼下这个机会，真正的一鼓作气此刻应当已经开始了。是以这危急之中，派到西境的这位新帅人选，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杨衍在朝上对那些提议擢升冉竟为帅的意见置若罔闻，对此，王修亦未曾说话，有眼色的大臣看到这幅场面，心里对这暗藏的风向依约已经有所预见，便也不敢再多废话了。
然而虽说缺兵短将，但有关任用谢冉于西境的想法，杨衍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就算了，实在没想到，自己才一下朝，她竟然就已经堵到殿前了。
谢冉料到了杨衍的讶然，自己却是很平静的与他解释：“眼下与西境之战，主战场集中在浮澜江一带，正是西南两境交界之处，旧日我也在曾在那一带操练过兵马，有过实战经验。如今征西帐主帅被俘，代主帅受伤，正值军心浮动之际，您需要调遣一位久经战局的将帅前去镇场。”顿了顿，继续道：“南境才刚大获全胜，此间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请您应允，让我出战。”
满脸的郑重其事，可是一点说笑的意思都没有。
她话中所言不无道理，可杨衍的顾念也都是实打实的——谢冉才从南境回来，她临危受命去西境统战，对军心确是百利无害，可传出去的物议不好听是一面，另一面……
他私心里也是真不想让她再去犯险了。
“你回去吧。”良久的沉默之后，杨衍目光沉重，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道：“先回去，让朕想想。”
谢冉闻言，下意识的便一蹙眉，未等她开口，杨衍便又说道：“放心，战局瞬息万变，贵在神速的道理朕清楚。京畿守卫不能动，加调的四万兵马要从四方集结而来，最快也要今晚才能整军完毕，到时候定了新帅，便可启程增援。”
他看着谢冉的眼睛，目光里含着深深的无力之感，同她允诺道：“无论如何，天亮之前，朕会下旨。”
顿了顿，她用力一颔首，拜道：“……诺。微臣告退。”
杨衍这一想，便一直想到了殿中明烛高燃。
“陛下……”
这一晚上，方迟数不清进来提醒了君上几次到了安寝的时辰，这一回踏进殿中，仍旧是小心翼翼的才唤了一声出来，随即便被杨衍暴躁的打断了说话：“说了多少次了，别来烦朕！晋军都要攻进来了哪还有心思睡觉！”
方迟颇有些兢战，只是这一回倒是冤枉他了，他迎着那股暴躁之气走过去，匆匆上禀道：“……陛下容禀，是紫宸府的人漏夜进宫，上将有密信呈上。”
闻言，杨衍双目赫然一瞠。
谢冉那头在府中等的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闻听兵马集结完毕，可杨衍的圣旨却还未下来，到底让她坐不住了，这厢才打算在去趟宫中，外头便传来通报——方大总管亲自携着密旨上门了。
方迟过来传了罢旨，未敢耽搁便匆匆告辞回宫了。青丘从外头进到正堂，还以为这圣旨便是敲定了调她去西境为帅之事，也没问内容，直接就道：“要立即启程吗？”
问完，迎上谢冉迎过来的目光，这才发现她神色颇为复杂。
“启程是启程，不过……”她纠结着将目光落回到圣旨上，道：“不是去西境。”
青丘一愣，没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便听她继续道：“兄长要我……去北境。”
密旨上的意思很分明，西境战事，当庭调派紫宸上将赴征西帐统帅，全权执掌与西境作战诸事，至于北境主帅之位，则由领南大将军谢冉调任，至于这原先安排好要增援西境的四万兵马，也会在她抵达北境之后即刻启程前去。
别说青丘了，一时之间，谢冉捏着这道密旨，都还处于云里雾里之中。
这时候，又有下人进来通传：“启禀郡主，紫宸府来人求见。”
谢冉猛地一回神，沉吟片刻，缓缓出了口气。
她一面叫人将来人请进来，一面对青丘道：“去收拾收拾罢，北境这一趟，看来是一定要走了。”
青丘怔了怔，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她，艰难的点了下头，转身退下了。
紫宸府来的人，正是此间本该在北境闻玄左右的滕今白。
谢冉屏退左右，在正堂中见他，也顾不得寒暄，上来直接道：“你主子是什么意思？”
方迟才传了密旨，滕今白紧接着便到了，不用想也知道，此番这场换将与闻玄是脱不了干系的。
滕今白知她心急，递上去一封书信便道：“殿下容禀，主公有书信一封，命属下呈与殿下一阅。主公说，有关换将之事，个中安排考虑，都在信中了。”
谢冉将信拿在手里，手指在信封上落着的熟悉笔迹上一抚而过，却没急着看，想了想，问道：“你已经到金陵了，难不成……闻玄早已经启程去西境了？！”
“属下受命回京时，主公便已同时启程奔赴西境了，如今北境战事是李将军在统筹。”滕今白恐她是忧虑上将无旨而动之事，又添了一句：“主公另有密信呈送紫寰，适才任命殿下为北境新帅的密旨传过来时，另一道调任主公执掌征西帐的密旨也已一并发下去了。”
事情到这一步，发展速度之快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零零散散又问了几句话，在得知滕今白受命会同自己一起回去北境之后，她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让人先下去歇歇。去的地方不一样，准备的东西自然也有所差别，她定在一个时辰之后趁夜启程，嘱咐他准时出现也就是了。
滕今白领命而去，谢冉叫来几个手下吩咐了些事情之后，一人在堂中捏着那封信，目光定定，却是许久都没鼓起勇气打开一看。
说来好笑，明明那样想念，明明一道道熟悉的笔迹都让她有想流泪的冲动，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偏偏就是没敢拆开去看。
“大晚上不消停，阿娘都睡不安稳，这不叫我来看看。”
谢蕤的声音先传过来，谢冉抬头一看，就见她已踱进堂中。
在见到姐姐脸上那实在不好的神色之时，谢蕤心头一突突，快步走过来，忐忑问道：“怎么了，二哥那里……”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七十五章·换将（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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