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时带了蒙蕴汝母子回京,闻玄便令人在城外一处幽僻地界置了一方院落给她们娘俩安顿,周围又布了些暗哨,倒也放心。而后谢冉问过了云素心的意思,比起在城中处处压抑,小丫头自是愿意去与亲人同住的,是以她便也将人送了过去一起住着。此间年里,热闹过了前头几日,初五这天,谢冉便带着谢蕤一起到城外去探望了一回。
对谢冉而言,这回见到云家人时的心境,委实不能与早先同日而语。在知晓云王兄谋反实情之后,许多事,她暗自曾想过无数次——往后该怎么去面对一心相信兄长的素心、一心惦记着要为夫君平反的蒙蕴汝,更不提过后回到南境,自己又要如何面对刎颈之谊的云渊清。
直接将真相据实以告?
她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更何况就算是自己说了,难道他们就会信吗?至于闻玄手里的那些证据,只要太后党羽一日未清理干净,便都一日不能见天日。
带着这样辗转难安的心态,两人午后到的城外,坐了没到一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了。出门上了回程的车驾,谢冉这时候才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的演技确实不怎么样。
“瞧你那坐立难安的样,战场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耐倘或能拿出来一分,父亲也不必事事都瞒着你。”
两人在车上对面坐着,谢蕤看着她那一脸的苦相便开始嘲讽她,谢冉阴恻恻的斜了她一眼,接过霓筭递过来的罗帕净了净手,哼了一声说道:“你个臭丫头,我可还没原谅你呢啊,说话注意点儿态度。”
谢蕤摇头一笑,倒像是有两分让着她的意思,外人看着倒不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了。过了片刻,想起之前母亲嘱咐的事,谢蕤便对她道:“明日去宁国公府给舅父舅母请安拜年,阿娘的意思是叫你问问姐夫得不得空,若是紫宸府事情不忙,便尽量也一同过去。毕竟你们新婚第一年,舅父舅母又难得在京,最好还是端端正正见一面,既不失礼数又周全情分。”
谢冉便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就是赶着投胎我也得把人一道拽过来啊。”
“又瞎说。”谢蕤瞪了她一眼,又道:“对了,昨日故里来的消息,说是过来拜年的族人已经启程了。”
闻言,谢冉耳朵一动,立时便问:“小十一和小十四都过来?”
谢蕤点了点头,顿了顿,才道:“说起来这件事,父亲似乎有所保留。”
谢冉不解的看着她。
她也有些无奈,解释了一句:“怕姑母又将主意打到十一姐和十四姐身上。”
谢冉恍悟。随即,她却是不甚在意的嗤笑了一声,道:“爱打便随她打去吧,总归就是个仙子下凡,彻儿没那意思,姑母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谢蕤听她这么说就想翻白眼,下意识的叹气,道:“你呀,就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别说咱们这样的士族人家,便是普通百姓,你当有几对夫妻是两情相悦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提了,太后懿旨降下去,即便彻哥哥死命反抗,那也不是好解的局。”
说着,她有意一顿,又道:“就比如这一回王家兄长的事。你看着吧,皇兄那里一时半刻且放不过呢。”
说起这个,谢冉就觉得心里不好受。
“兄长也是的,他生性多情,偏爱后宫三千也就罢了,还不准旁人一往情深么?”
谢蕤只道:“这话你跟皇兄说去。只一点,一桩婚事,当事人有二,都是总角的交情,你能为沐之哥哥抱不平,却也得考虑考虑贤媛姐姐心思。”
这一点一直也是她连日来的考量,说及不由有些心下没底:“知道这事儿之后,我还没进过宫。”
“那我做个好人,直接告诉你一句如何?”谢蕤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只道:“这两人呐,正是落花流水呢。”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谢冉只觉得一个瞬间,便已呈乌云盖顶之态。
“这就是最坏的局面了……”
那一头最坏局面的直接造就人却对自己无形之中造成的困扰恍若无知。午后扬州报上来一桩急件,事情虽不算大,但处置起来却有点麻烦,个中涉及宗亲,势必要请一个皇命方才好派下去发落。王修只得跑一趟帝宫,扰一扰上面那位的清听。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杨衍方才慢悠悠的来到清明殿外,王修不急不缓的将事情禀了,得了圣意之后总算放了一份心,这时候才要告一告沐期惊扰圣驾的罪,一回神,却见杨衍已经不动声色的屏退了左右。
王修心下一动,立刻就明白了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个什么场面。
果不其然,杨衍也不兜圈子,上来便又就赐婚之事问了他一遍,在他给出了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答案之后,龙椅上的那位便隐约有了动气的意思。
“不娶贤媛,你想娶谁?”杨衍强压着怒气,勉力耐着性子跟他拉交情:“退一步讲,即便朕收了赐婚之意,沐之你这个年纪,鼎族之长朝纲砥砫,你在子嗣香火上也有考虑的义务,再不成婚,即便不怕族中压力,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说三道四吗?”
“承蒙陛下挂念,微臣感怀在心,至于婚事……”他顿了顿,接着道:“琅琊非只微臣一人,家中曜之、族中茂之、恕之等人均已到了婚龄,不愁无嗣子可以过继。陛下若因虑于此,大可释怀。臣修立意不娶,不惧天下人之口,但请陛下明鉴成全。”
“你……”杨衍拍案,双眉已是紧皱,半天,方问:“除夕那夜芷儿从王府回来,对朕说你所以立意不娶,是因为心有所属,却求之不得。可是如此?”
王修毫无遮掩,直言应道:“是。”
“你拒婚那日,因闻玄也在殿中,朕便未曾问你。”他坐回龙椅上,目光中写满了狐疑,一字一句道:“王相,你心里的那人,可是定元王妃?”
王修心头一震。
谢冉与谢蕤回到乌衣巷时,便见巷口熙熙攘攘,颇有些不寻常的架势。
“父亲?!”下了车走到谢府门前,外头车马悉备,正见魏昶扶着谢公出了中门,谢冉迎过去,不放心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您身子还没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您出去?若谷不是还在家呢吗?”
她话音落地,谢公还没开口,谢蕤目光一打,便见谢执从旁走了过来:“诶,若谷……”
谢执近前,从魏昶手中扶过父亲,父子俩脸色都不大好看,他直接解释了一句话:“郗府适才传出的消息,郗大人中风昏厥,此刻性命垂危。”
自从下午听到中书令郗嵘大人中风病重的消息之后,谢冉便一直命人关注着郗府的消息,闻玄晚上去郗府探望过一眼之后回到府中,进了寝殿就看到她杵在那儿一脸的不快活。
“别苦着张脸了,”褪了外衣走过去,接过侍婢递上的温帕子擦了把脸,他伸过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郗大人年事已高,这些年为国事操劳不下,难免有病痛,此番得以保全性命已是幸事,而后卸职致仕,静心安养,能得平安长乐,也是福气了。”wWw.qikuaiwx.Com
“这连月来连着串儿的出事,我都害怕了。”谢冉重重的叹了口气,托着腮耷拉着脸:“说起来,反倒是在南境军中时还能安定些。”
“净胡说。”他淡淡责了一句,半晌遣退了侍婢,方才缓缓启口道:“不过此次郗老致仕,中书令的位置空出来,年后朝中少不了又是一番风波。”
这个谢冉倒没怎么多想,只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记得前两年郗伯伯告病离任过大半年,那时候不就是沐之哥哥领中书监吗?如今若是一时不得顶才顶上,大不了便效仿当年也就是了,难不成沐之哥哥还做不来吗?”
闻玄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忘性也真够大的,皇上正为赐婚之事不待见你沐之哥哥呢,这时候不撤权就不错了,还能加权?”
谢冉闻言一愣,想了想,狐疑的眯了眯眼:“国事家事,兄长总不会分不开罢?”
闻玄看了她一眼,没回她这句话。
这哪里是家事国事的问题。
“说起来也并非没有合意之人。”半晌,他说回前话,一边虑一边道:“郗老之前曾再三征召过一位世家公子入幕府,明眼人都知道老大人是有意培植此子接班的。说来也有意思,如今好不容易见了点亮儿,倒是老大人那里成全不了了。”
谢冉似有所悟,半晌,不确定道:“你是说……若谷?”
闻玄淡淡一笑。
其实如他与王修等重臣,对此事都是心照不宣的——谢执才略摆在那儿,郗大人有意培其接班,而皇上那里亦是对这位继任的中书令候选人很是满意。原该是没什么意外的事,然而最不巧的是,郗大人病得不是时候。
“若谷年纪虽小,可即便如今上任,也未准便不能胜任,只是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叹了口气,道:“就看皇上怎么想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五十五章·中书令(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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