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过往几个月里,借着自己与紫宸府合作化解危局的东风,父亲看似风雨不动,却最终在三方驱敌固守的大势之下,一举拓宽了千里国土,使王朝天下归一之宏图再进一步,其惊动之处,非一言能蔽矣。
“皇上复了谢公上柱国之号,礼遇优渥,看来早先崇王之祸的牵连也已散去了。再有,此番平定四方,谢氏一门三杰,京华中又是一段佳话,坊间美名不断,恭喜恭喜!”
抚东将军独孤诚述职完毕,回返抚东帐之前,得了天子恩准,折路前至南疆,怀着一腔感激之心,只想当面朝援借三万兵马、并助己死守南岸的领南大将军道谢。元月初三的时候到了领南帐,与几位旧友推盏共话,一时好不开怀。至于晚些时候,他与谢冉说起京中局势,三两句话间谈及在京中得见谢公,不由得便是一番称道。
谢冉虽未亲见此番种种风光,可往日也看的太多,听他说起来,也只当平常事,心头并不曾有多欢喜,反倒是想着物极必反的道理,却是添了一分浅浅的忧愁。
星夜寒尘,他两人坐在小土坡上,手边一袋酒,倒是比在营中尽兴。
半晌,谢冉突然想来什么,问道:“你从京中过来,想来见过令姐了,不知她现下如何?身体可还安乐?”
独孤诚的脸色微微一黯,顷刻间,叹了口气。
早前十月份的时候,不满周岁的华阳公主夭折,到年末他回京,蒙恩入宫与胞姐相见时,姐姐虽已得蒙皇恩进册贵妃,但神形之间,仍是遮掩不下的哀伤,便是现在想起,他还甚是忧心。
“……好在皇上重情,未曾因公主之事而怪罪姐姐,反而宠爱颇盛,想来也是慰藉。”独孤诚与她诉了一回,侧目见她神色并不大好,脑子一转,便又宽慰道:“您也不必担心,我看圣上悲痛之余,到底还是顾全龙体的。再加上皇后殿下那里眼看着也要临盆了,想必到时候皇嫡降生,圣上自然也会安慰些。”
谢冉默默紧了紧手指。过去小的时候,听有年纪的老人说,宫里的孩子最难养大,那时她还不以为然,只觉得先帝的皇子、公主,除了英年早逝的大表兄——贞裕太子杨徵之外,一个个都顺顺利利的长得极好。直到后来杨衍登基成人,她亲眼看见他前几个孩子都未曾保全下来,这才渐渐信了老人的旧话。细算来,如今的华阳公主,已是兄长夭折的第五个孩儿了。想到这里,她便难以抑制自己的担心。
至于即将临盆的阿姐,她别的都不敢想,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真诚期盼,愿其平安分娩,眼下听闻独孤诚的劝慰,也只能道一句:“但愿如此。”
独孤诚见她神色不好,便有意转了话锋,道:“说来,我本没想跑这么一趟。还以为年末岁尾,边境一时也出不了什么问题,您会回京守岁呢!不曾想到了京中才知道,您与清殿、温殿竟都未曾回去。”
谢冉寞然一笑,“彻儿是不愿折腾,我与阿律原本倒是有心回去一趟,只是十二月时候敏太妃薨逝,想是回去又免不了大大小小的礼节,光是想想便疲于应对,索性便躲懒不回也就罢了。”
至如今,回望整个乾明十一年,从年中往后,大小事不断,谢冉直觉是流年不利,只愿时过境迁,新年之中,能有些良辰美景好时节。
二月十八,谢皇后诞皇六女,敬恭皇太后赐名‘瑓’,未及满月,帝封为隆霁公主。没两天,消息传到领南帐中,谢冉满心欢喜之下,只在心里期盼着小丫头健康成长,一世平安。
三月,隆寿宫。
谢冉与杨彻合送的贺小公主生辰礼一早便到了帝宫,直送到了皇太后这里。杨衍下了朝,来到太后处请安时,正巧皇后也带着小公主在那儿。一时见了那两人送的东西,杨衍心里头倒是莫名欢欣,只面上却是颇为嫌弃,道:“边境之地不似京华,想他们也寻不着什么好东西!”
他话一出口,太后的目光便微微沉了两分,庄重严肃的声音出口,透着莫名的威慑:“成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能有这心便是极好的了!”
杨衍一顿,心里只觉好笑。未待他说话,那头谢弗便已经开口转圜道:“母后别恼,陛下这是心疼他们呢!平日怕您跟着操心,倒是连这个意思都不敢露,现在不过小孩子出世满月罢了,还累得他们大老远的惦记,做兄长能心平气和才怪!”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太后的脸色才见和缓。
将怀中的婴儿仔细交与一旁的乳母,太后理了理精织广袖,缓缓道:“哀家眼见着你们两个琴瑟和谐,如今有了隆霁,自是美满的。由此,时不时倒也想着他们。唉……!人老了,心里兜兜转转也就是这几件事,无一不是为着你们这些孩子,只盼看着你们一个个的都安定了,哀家才可尽放了心!”
闻听太后之语,杨衍立时便意识到母亲将要表达的意思,头顶警钟便跟着一鸣,随即将话头接过来,只道:“母后说的是,芷儿的婚事朕也惦记着,时常同梓童说起,如今这丫头及笄也有些日子了,还该早些定下来才好。”
太后秀目深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片刻,这才转了目光,有意道了一句:“定下来不难,关键在于,定给谁家?”奇快妏敩
杨衍眉头微蹙,半晌未曾言语。
太后便道:“罢了,芷儿的事暂且搁在一边,到底也才十五,尚有些时日可缓。只是……嗽玉呢?”
心里咯噔一下,杨衍与谢弗对视一眼,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就听太后继续道:“那丫头去岁末已满十八了,大都督多在前线,顾不上也是有的,你可别同哀家说,你们这做兄长、做姐姐的,心里便一点打算也没有?难不成我好好的一个侄女儿,你还想用她给你征战一辈子不是?”
谢弗闻言,连忙道:“母后言重了,陛下素来最疼妹妹,这您还不知道么?只是嗽玉的性子您也知道,若要许婚,也不是寻常家门敢要的,儿臣与陛下纵是有心,也总要细细选来才是。”
“哀家看着,倒也不必选了。”太后说着,就将最关键的一句话吐了出来:“论出身家世、功劳品性,配得上嗽玉的,也就是咱们杨家的儿子了!”
“母后……”
杨衍眸色一深,虽说是早有预料的话,但一夕听闻,还是让他做不出舒坦的样子。
太后却似未曾注意到他们夫妻俩不虞的面色,打定了主意的继续说道:“她与彻儿年纪相当,这些年又并肩立了那许多大功,眼看着如今连送礼都送一份儿了,岂不正是良缘佳配的典范?他们俩配了一对,也是亲上加亲的美事,日后成了婚,管他俩是继续保家卫国也罢,回来做个富贵王族也罢,想来也不会有犯冲的地方。若不然放眼贵胄门楣,除了彼此之外,还有谁能配得上他们俩这身份的?今日正好你们都在,哀家就做主了……”
“绝对不可!”
皇帝一声震呵生生截断了太后未及出口的话,只是伴随着他这一下子的拍案而起,四周宫监奴婢跪了满地不说,就连谢弗也微微有些吓着了,更不提脸色十分不善的皇太后。
“皇上!”谢弗起身走到他身边,默默牵了下他的衣袖,只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杨衍匀了口气,朝太后恭敬一拜,道:“母后恕罪,老七的婚事另当别论,世家贵女云云,也并非唯有谢氏之女才配得上。只是小妹的婚事,”他抬头与母亲对视着,语气却是分毫不让:“朕答应过玉酒,小妹生性放达自在,日后她的婚事,定要由其自己做主,便是朕也不会轻易安排。请母后体谅儿子君无戏言,恕儿不能如您所愿。”
静默半晌,太后抬手一拍案,质问道:“哼,她自己做主?难不成堂堂陈郡谢氏的嫡生女儿,往后若是她说看上个山野村夫、无名之辈,定了心要以身相许,皇上也答应?”
杨衍眉尖不易察觉的一蹙,跟着的话却是想也未想,坚决道:“只要是小妹自己真心所愿,朕绝无二话。”
“胡闹!”
谢弗屈膝一跪,忙劝道:“母后息怒!陛下是一时情急,您莫要动气,以免伤了身子!”
殿中气氛一时徘徊于冰点,太后怒气冲冲,却见杨衍仍旧坚定不改,她急火上来,怒斥道:“你如今是大了,一国之君,坐掌天下,越发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也罢,皇帝陛下自去便是,不必耽误了您日理万机的宝贵时辰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哀家只去先帝面前罪己,怨自己没教出个好儿子!”
这一番话也算是极重的了,可是杨衍却只是躬低了身,态度恭敬,言辞仍是不让:“儿子不敢,清明殿尚有奏折未曾批完,母后这里有梓童和隆霁陪着,儿子先行告退,晚些时候等母后气消了,再来请安。”
说罢,他又向谢弗嘱咐了两句照看母后的话,随即便退出了殿中。也不顾太后的脸面尴尬,径自去了。
谢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蹙紧了眉头。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十八章·议婚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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