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不出宫门,自有人去给他递信。
春枝微蹙眉眼,款款讲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端泽殿下被叫去万章宫时,穿得算是极单薄,只怕要冻着了。”
“殿下说是您找回来的人,吩咐奴婢来问一问,这件事情有什么端倪吗?”
陈瑾微抬起眼来,冷淡的眼锋一瞥而过。
另一边儿,陈湲慢条斯理地往万章宫走,神态闲适,半点瞧不出慌张来。
有机敏的宫人疑心是她要得势了,巴结道:“瞧着这天要下雪了,奴婢去给您拿了披风来?”
陈湲轻轻一笑。
她在宫人前头从来是一副温柔和煦的样子,别说说话,喘气儿也都没粗过一回。
这么一笑,宫人只以为她允准了,不提防这人转过脸来,一双较寻常杏眼略长一些的眼往人身上落了一下,冷冷一扫而过。
“不必了,我不冷。”
她没瞎扯。
阖宫人都觉得她怕冷,是因为第一遭见陈瑾的时候,她没了话说,又想和这人套近乎,随口扯了一句:“我从小便怕冷,虽则眼下是夏天,我出门的时候总要多带一套外裳御寒的。”
这人当时没说什么,也没懂她的暗示,掏钱给她又买了一套外裳扔给她披上。
这话说过了,既不放在心上,也就该忘记了,偏他记得,且常常念叨,既入了京,冬日里了,见了她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每每嘱咐一句:“京中的冬日冷得厉害,别不当回事儿。”
陈湲抿一抿唇。
上辈子的陈瑾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也是这般冷冷淡淡的样子,只是上辈子她远不如眼下胆大,做事畏怯,愁思重,又背负着那样大的期待,唯唯诺诺的。
好几回做了事儿差点败露了,被他眸光冷淡地盯着,训诫说:“老实些。”
一次两次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最后这些事儿却都是被他有意无意地兜揽瞒下。
直到最后。
在上一辈子,并没有个广平侯萧珪在,明煊长公主也远不如现在有恃无恐的强势,陆敞也没有落得这样的结局。
最后帝王中毒,长公主被要挟,迫不得已下嫁了陆敞。
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她。
那时节她真以为自是凤女,猝不及防被人揭开了身世,原来不过是个不知打哪儿抱来的姑娘。她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却被扣上个强占长公主位子的声名,陆昉为了提防她乱说话,预备着要除了她去,最后是陈瑾揽下罪责,替她承了三十杖。
一身是血的少年人不放心其他人,亲自去囚牢里接了她出来。
她哭得看不见人影,只晓得有一只手伸过来,要将她拉出去。
“冷…我冷……”那时候的她哭着喊。
隔了半晌,有宽大的外裳披在她肩头:“没事了,阿湲。”
那双手比她的温热不了多少,牵着她走出混沌暗夜,把她推进那一片浩荡天地里头去了。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wWw.qikuaiwx.Com
少年人松开她的手。
这手再也握不起了,陈湲眼瞅着他堕入深渊里头,一病不起,死在一个冬夜。
大雪纷飞,削瘦的长公主殿下自廊下而来,撑开一柄油纸伞,将她拉到伞下:“去瞧一瞧阿瑾吧。”
陈湲步履匆匆地踏过积雪,叩开宫门,就望见救下她的少年人躺在床上,刚刚没了气息。
长公主殿下手里的油纸伞颓然坠地,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有泪流。
陈湲望着少年人苍白清瘦的的脸庞,忽然觉得刺骨的冷。
“我冷。”
此刻的她微微抬头,二月的天,却阴沉无比,压在头顶,压抑得人难受。
天际晦暗如锅底灰,几缕云破棉絮一般扯开,浮动在天幕上。
陈湲有点感慨地叹,大约陈瑾上辈子不是喜欢自己个儿,只是可怜那么个小姑娘。
她这辈子算是用尽了一声解数,长公主殿下那儿也拉下脸面去说了心意,最后却还是没拨动陈瑾的心思。
她抿一抿唇。
既然这样,那也就这样吧。
今日之后,就算是报了从前的恩德。
陈湲抿着唇下了决议,心里想了想长公主给说得话,明煊长公主叫她先保住自己,再说其他。
陈湲想,何必那样麻烦。
她回来这一遭,两个恩人,一个仇人,要报恩,要复仇,原本就是一件事情。
她这个人如何怎么样,倒不是很重要。
——既然要做了,那就别留余地了。
陈湲如此想着,已经到了万章宫外。
宣政殿前,她长舒一口气,端起手臂,平展双肩,手稳于胸前,广袖委委垂下,陈湲款款入殿,真个儿有几分长公主的样子。
“端泽。”珠帘后头的人慢条斯理地开了腔,音色温和,有几分抚慰的意思:“去认一认,那不是你弟弟。”
陈流已在殿下跪着了,这会子瞧见陈湲进来,便跪在地上:“姐姐——”
陈湲瞥他一眼。
这个弟弟不是个好东西,上辈子这些个人使手段谋害了陈珣、陈玠,又早早作践了陈瑾至死,扶持陈流上位做了个傀儡皇帝。
那时候他早改名叫了陈琉,被陆昉架空着也不觉拘束,恣意玩乐笑闹,甚至把心思打到她身上。
最后是他生生逼死了陈湲,陈湲一头撞在柱子上,再一睁眼时,就回到了自己个儿十五岁,进宫前夕的日子。
陆昉派来的人正殷切嘱托着她该做些什么,最后道:“你和你弟弟原本也是天潢贵胄,却因为畏怯上首的人,不能认祖归宗,这难道公平吗?你的母亲为了你们两个,最后病死,这难道不可怜吗?你不应该为你和你弟弟,为你们的母亲去讨回一个公道吗?”
陈湲想了想,差点啐在眼前人脸上。
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是寿终正寝,甚至是他们为了激发她而刻意毒死的,而她的弟弟。
她轻笑一声。
“是。”陈湲道:“的确是我的弟弟。”
珠帘后的陈珑从她语气里觉察出些不对来,急急道:“端泽,你看清楚了么?”
陈湲跪地陈情:“这确然是我的弟弟。”
陆昉道:“殿下,既如此,便该叫遗孤归位啊。”
珠帘后一默,是陈湲接了话:“陆相公且待我说完。这的确是我的弟弟,但我并非皇嗣,我的弟弟又怎么能算是皇嗣?”
此话一出,满堂一寂,旋即议论纷纷,捧笏的陆昉几乎暴起,却强压下怒火,道:“端泽殿下在说些什么,您可是梁王殿下亲自寻回来的。”
“是。可是不是陆相公您教我如何蒙骗梁王殿下,叫他笃信我便是真皇嗣的么?”
陈湲回头去看他,似笑非笑地发问。
满殿无人再敢言语,唯陈湲抬手,一字一句清晰道:“当年先帝南巡,陆相公陪同,偶幸郭氏女,女有妊,满十月而生一对双生龙凤,不料却是龙死凤生。此大不吉之兆,陆相公进京提及此事,先帝即发旨,直言不必迎进宫中,给予名分。而陆相公欲图谋逆,欲操纵把持皇嗣,又忌惮此大不吉之兆,于是另寻一男一女两婴,称为郭氏所生,亦即我与陈流而已。”
“如此十五年,陆相公失势,而图谋已久,欲图鱼死网破,于是以我为引,使我先入宫中得长公主之名,落实皇嗣的声名,为陈流铺路,尔后再徐徐图之,此其心也。”
隔了许久,陈湲听见珠帘后一声叹:“既如此,你如何得知此事的?”
“机缘巧合,臣女曾偶听其与身边人谋事,彼时我年岁尚幼,他并不当回事,坦荡直言,说了一二,这些年我有意留心,得了他与我身畔婢女所通的几封书信,那信尚且来不及损毁便被我窃来;另有陆相公这些年给我的凭证,叫我可以动用宫中人脉的玉佩,如此种种,皆为凭证。”
“至于那位正儿八经的皇女,正在陆府别院养着,请殿下明鉴。”
陆昉听至此,已是气得发抖,道:“纵然真的有人指使你,无凭无证,你如何证明是我,不是旁人?”
陈湲沉默不语,除却第一句“年岁尚幼”那段儿她掺了假,其余皆真得不能再真,听得众人面色俱是一变。
陆昉自然不会真个儿自己动了笔墨给陈湲,然而适才他所辩驳出头,和此刻两相对照,简直就是作死。
另有几位言官壮着胆子出来:“陆相公自入仕以来,忠心无二,颇得先帝赞誉……”
沉默许久的萧珪此时淡然出列:“臣亦有本奏。”
上座的长公主殿下道:“萧卿讲。”
萧卿。
萧珪抬眼瞥过帘后人的身影,微微低头,道:“此事与当年周王谋逆一事有关。”
他自袖中拿出一木匣来,递上去:“当初周王谋逆一事,先帝因此发落安家,道是此事与安家有关——是陆相公上的折子。”
至于此事,陆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一甩袖,冷哼一声,端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萧珪道:“可是依照臣所查处的,当年的安家的罪名,大抵逃不过‘莫须有’三个字,然而陆相公却仿佛与此事牵连颇深。”
陆昉:“此事已过去许久,空凭你一面之词,难道就要定我的罪?”
萧珪淡漠一笑:“如您当年所说安家,也是‘莫须有’罢了。”
陆昉一甩袖,怒喝道:“荒唐!”
上头的陈珑冷哼一声:“依本宫道,可是半点不荒唐。”
“陆相公如何解释,你与周王互通的书信?”陈珑慢条斯理地问道:“上头有你的私印,另有你府中的账本、令牌,各样物什,你倒真是心大,这样的东西都交托出去。”
那账本里头写着的,是周王起事过程中,陆昉所为之筹措的银钱。
陈珑淡淡一笑:“陆相公必然不认,既如此,去拿了他府中各样账本了,依次核对了,看看能不能对得上。另去叫他府中的幕僚来,一个不漏地给我审问清楚了。”
陆昉回首一望,只见从前他阵营之中的臣子们,纷纷畏缩不言,不由想起前些时日的事情。
彼时有人上奏,说道是萧珪走访诸臣子之中,有结党营私之嫌。为着此事,还叫这位明煊长公主的新晋宠臣得了几句申斥。
他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冷哼一声,甩下笏板:“狡兔死,走狗烹,我当初随先帝开拓功业,如何辛苦,眼下黄口小儿,要谋我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不必提这些莫须有的证据。我尚且如此,诸臣又该如何?!”
帘后的陈珑慢条斯理地一声轻笑,不紧不慢地说了武后的一句名言。
“楚少将军。”她道:“何不扑杀此獠?①”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穿书后我成了主角们的光环更新,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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