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程晓得世子这古怪毛病，故一路埋着脑袋，只扮个泥塑跟班。
朱其原自我厌弃完，又推敲琢磨半晌，方遗憾道：“走吧，去买马。”
钱程面色不变，脚下稍快一步，紧随在世子身后。
等他二人到达马市时，这地界已十分热闹。朱其原逛了一圈，了解了个大概。徐州多丘陵、又是水草丰美之地，极适宜牧马、养马。马场甚多。但民间主要还是以挽马、驮马为主。而江南本地的骑乘马种，实在资质平平。毕竟“南船北马”，论骑乘马种，当然还是以塞北、西南、新疆等地为优，本朝之战马溯起跟脚来也多从这些地方引进、配种的。
江南虽难出骑乘的良马，但富贵繁华，多的是有钱人愿为一匹好马一掷千金。有钱不能赚，苦矣。这徐州的马市，正是江南一带马场为引进优良马种而开。自那“重金买天马”一事之后，名声大噪。不知多少马商远赴千里万里运马，虽然其中优劣掺半，又因路途艰远十不存一，但毕竟成功一转手便是十倍乃至百倍的利润，多的是人前仆后继而来。
故这徐州马市虽为民市，不比辽东、大同那边的官市——由官府组织与外夷通买卖——那般规模庞大，但也弄得如火如荼，有当地的马场、远来的商队，甚至还有些老马倌自个儿牵着马就来了。这般热闹，又无人主持秩序，鱼目混珠的人多了，良与莠、纯与杂，哪哪都是一个坑，乱得一塌糊涂，莫怪得小二说要“考眼力”。
声闻过情，朱其原逛完一圈，颇觉可惜。本是千金买马，不想反弄成这样不伦不类。
钱程也是大失所望，即便这其中确实也有一些“沧海遗珠”，但依旧难入他眼，更何况是骑惯了绝品贡马的小王爷了。
“公子，”他想了想道：“先前看到的那匹河曲马倒还真不错，只是还需杀杀价。”
这马市的价实在虚高得厉害了，辽东马市上上马绢八正、布十二正，大约为十三两不到；上马的价格折一半，六两左右；中马再折一半，约三两；下马，仅二两左右。
方才看见的那匹河曲马品相若在辽东马市不过上马而已，谁知到了南边那老马倌却敢一口要出一百两的天价。而最可气的，还是等他们离开后，又来了一人问价，那老马倌竟一下又变成了四十两。看人给价，当真可恨。
朱其原却道：“大可不必，莫忘了你我买马是要赶路，河曲马虽佳。但我问你，此马状若何？”m.qikuaiwx.cOm
钱程抬眼望去，不远处方才遇见的老马倌正牵着那匹黑鬃的骝色河曲马立在不远处。那老马倌是个约莫五六十，头上戴着网巾，穿着朴素，只是不知为何袖口、大领、衣摆处都有些褶皱，瞧起来很是狼狈。
至于那河曲马竟和它的主人境遇颇类，这匹河曲仿佛泥潭里滚出来般，只勉强洗了个干净，马蹄子上却还溅着泥沙，鬃毛黏在一起一缕一缕挂落下来，瞧着湿漉漉的。
老马倌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欲言又止，但见钱程回望过来，却反倒一下定住了脚步。
钱程：“气喘吁吁，体瘦毛暗。”正是筋疲力敝之相。
他一下明白过来，买马并非目的，他们还需赶赴扬州。马市之中，这河曲马资质最好，但远途跋涉而来精神不振，怎堪此重任。也怪这马太脏，发现蒙尘明珠的惊喜竟一下子让他忘了初衷。说到底，若真论好马来，王府还少吗？
“公子，那我们……”
“我方才看到那边有几匹倒还不错的。”
朱其原说完，便抬腿向另一方向走去。
老马倌咽了口口水，牵着辔头杵到跟前，带着几分忐忑的笑意：“二、二位老爷您还要这马吗？”
钱程拱拱手：“不好意思了老汉，我家少爷要赶路。你这马不行，再跑怕是要跑死了。”
老马倌脸刷的一下白了，浑浊的眼里满是无助，嗓子眼里冒出气音：“要不您再看一看，我可以便宜点，二十两二十两就好了！您若愿意，我当场就把马给你。这可是天马，这么壮呢！就二十两，二十两就好了！”
这可当真是睁眼说瞎话了，这马未到成年，又挨过饥，绝虽不上高壮，否则也轮不到他们来捡漏。只是眼见着一个老大爷哭成这样，饶是钱程亲眼见过他看人给价的恶劣行径，也不由涩然。
朱其原直视着对方，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这马是你的吗？”
老马倌瞳孔一缩，霎时翻了脸色，等反应过来后更是当场大叫道：“不卖了，不卖了！”
围观的人被他吓一跳，下意识望过来，好在这是马市，老马倌面前站着主顾，都只当是在还价，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老马倌一下仿佛被捉了尾巴的耗子，急得面红耳赤：“你、你就算不买也别瞎说，这就是我的马，这就是我的马，我一手养到大的！”
他越说越激动，手下难免失了轻重，河曲马不耐地打了个响鼻。
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河曲马产于青海等地，又怎是徐州一个老马倌自己养大的。只怕是和主人走散了，不知怎的遇上这“老马倌”，被捡了回去，囫囵洗了个澡，便领来了马市。
若真养马，又怎会让自己脏的泥潭里滚一遍般，甚至洗也不洗干净？更甚者，他连马的品种和市价都认不出、不知道，所以才只好看买主身价随意出价。
朱其原想通此节，顿时哑然失笑，不想他在这老汉眼里，竟然能值八十两银子。
“老人家你别怕，我并不是要抢你的马，它既在你手便是你的缘分，我只是不忍这明珠暗投，叫马儿平白受了苦。”
正说着，朱其原抬手顺着颊革轻轻摸了摸马脸。
他手法娴熟，那河曲马被摸得舒服了，竟也轻轻回蹭了两下。
“我见你家境也不是很富裕，又急用钱，便在这里给你指一条明路。这是纯种的幼年河曲马，没有被骟，正适合做种马。江南正缺良种，有人千金买骨，你若要钱，确实能大赚一笔。但像这样品质的马出现在江南的地带，必是有人专门买回来。马虽在你手，却非你所有。若马主人找上门来，您交不出马……这其中，老人家您还是自己斟酌吧。”
老马倌先是愣愣不能语，万料不到朱其原竟然和他说了这样一番话，直接点名了这马的价格和用途，等反应过来后脸上却渐渐浮出浓浓的激动。
话已至此，朱其原见那老马倌的神色，便知他心中已做了决断，心中颇有些叹息。他有心问一句对方遇着了什么事，却又很快打消了念头。
萍水相逢，言尽于此，已经够了，毕竟个人皆有个人的缘法。
朱其原拱拱手，很快就看自己的马去了。
那老马倌嘴唇抖了抖，最后也只能颤颤巍巍举起手也学着躬一下，然等他起身，朱其原却早已离开。
马倌咬咬牙，牵着辔头就往另一头奔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武林盟主宅斗失败的一生更新，第 59 章 马市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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