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外头有人声响起,“小姐,小姐睡了吗?夫人找……”
春杏迎上去,小声道:“小姐刚洗漱好睡下,怎么了?”
那来通传的婢子为难道:“可夫人正在院子里等着呢。”
“咦,这么急……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啊?”
婢子欲言又止。
正此时,笑月披上件玄色披风,趿着鞋就掀了帘子就跑出来,“怎么了,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小姐您还没睡真是太好了,”婢子如临大赦,忙不迭道:“夫人出了趟门,刚回府。说有要事相商,请小姐到听雪轩去,越快越好。”
笑月不以为异:“好,你等我收拾一下,就立即和你过去。”
天色已晚,又短短几步路,故她也不再十分装饰,只简单将头发挽起,换了一身厚衣衫,就往听雪轩去了。
这一路行去,霜前冷、雪后湿,寒风料峭,笑月却恍若未觉。她本就轻功高绝,行动之时轻盈矫捷,涉险滩高山如履平地。经这连月来的教导,更仿得闺中女子款步姗姗的美态,安安闲闲,举重若轻。
有时也怪道可惜,若非阮府下人每日扫雪太快,又何必一味去外边听那说书的胡吹那“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而恨不能亲见呢。但饶是不懂、不知,每每见五小姐如云如雾的飘摇行止,也不由让人心旷神怡。
晚吟几乎眨眼的功夫,对方就已停在面前。身后小跑跟上的婢子尤气喘吁吁,笑月却已径直往里面走去了。
“母亲在里面吗?”
“夫人在里头等您。”晚吟递上手炉,只见小姐不过随意捂了捂手心,抖了抖披风,霎时就去了衣服沾染的寒气。这一幕瞧在眼里,让她不由生出诡异之感,却一下子说不出道理。
笑月又怎晓得旁人在想什么,得了答案,她冲晚吟盈盈一笑,就三步并两步往次间去了。
应氏果然正坐在里头,她眼睛一眨不眨,像失了魂似的,面无表情地瞧着底下的烧得正旺的炭炉。听到外边的声响,才勉强支起个笑迎人,但眼里却仍旧藏着先前的情绪。
“姚儿……”
她脱下棉手笼,招招手,便有丫鬟给笑月搬来凳子。
“母亲,”笑月左右望一圈,觉得奇怪,里间的暖阁里竟然仿似还有两个呼吸声,但明明母亲的丫鬟都在次间了啊。
应氏紧紧盯着笑月,见她眼中饱含孺慕,终于压下几分烦乱,迟疑着开了口:“姚儿,这么久,我都没有听你说起过以前的事情。你愿意告诉娘,和娘说一说吗?”
笑月一下僵住了,良久,她方道:“小时候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没事,”应氏强压下心头惶恐,安抚道:“捡你记得的说就好了,我们错过了十六年。娘只是……想知道,你以前的事……”
见笑月微微颔首,她深吸一口气,问道:“在庵堂,你过得怎么?”
“还好,”笑月松一口气,“庵堂里日子虽然清苦,但庵主他们人都很好。山里没什么事,每天就是擦拭佛像和读佛经。”
应氏氏眼中有悲痛闪过,“那……刘氏呢?她待你如何?你又怎么会掉到河里,沦落到庵堂之中……”
笑月怔忪地望着应氏,见她眉目凄哀,心口一痛,蓦地低下头,“还……还好吧。”
一顿,她笑着将编好的谎话重复一遍:“至于怎么会到庵堂,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六岁那年,刘氏说我带去江宁府玩,路上……我失足掉下河,幸好遇到庵堂里的人救了我、又收留了我。
应氏定定看着她:“姚儿,是真的么?刘氏真的待你好吗?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告诉娘,娘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笑月一阵恍惚,忆起往事,又忽生怅惘,“她……曾待我很好。”
过年的红鸡蛋都会让给她吃,有一年她爬树摘果子摔下来,刘氏奋身来接她被压折了一条手臂……其实六岁之前她都待她很好。
“你说谎!”忽有人推门而出,戟指怒目。
笑月未料到暖阁中的人竟然是她,霎时变了脸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玲不回答,紧紧盯着对方,质问道:“你说谎,她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抱来的孙女有感情?你根本不是真的阮小姐!”
“你在胡说些什么?”笑月不明所以。
二人齐刷刷望向应氏,应氏却扶着脑袋,头痛欲裂。
……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绸缎铺后院里,金玲乍闻真相,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挥退婢子后,便一人在屋中独处。
刘悯没有当面指出那位阮小姐是假的,为什么?因为她不敢说、不能说,一旦刘悯说出阮小姐已经被她杀害,那么她的罪就是谋杀、故杀之罪。“杀而以谋,情尤深毒,故为六杀之首。凡谋杀人,造意者,斩……故杀者,斩。”
阮小姐没有死,事情还有转圜之余地,但若刘悯真的杀了阮小姐,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这种情形下,阮家不论如何一定都叫她以命偿命。
故刘氏不能说、不敢说,甚至她想留着这个把柄要挟那位假千金。金玲深吸一口气,刘悯不说,她呢?她该说还是不说?不说,难道就看着应氏又认下一个假女儿。但说了,又叫对方情何以堪?更何况,谁能受得了两次失女、丧女之痛呢……
“吱呀——”房门被推开。
金玲一顿,“我不是说了,谁也不见吗?”
“……我也不见吗?”
她身体僵住,陡然回头望去,“母……夫人。”
谁也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心口有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毕竟朝夕相对十六年,如何能真正绝情。应氏回避过对方的目光,转去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壁挂一幅山水,仿米芾的云山墨戏图,正是邱鸣旧作;角落中又置一架古琴,未尝没有“琴中自适”的心意,虽然简单却亦可见布置之人的用心,
“我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么?”她轻轻一叹。
“无媒而奔,偷合取容,这是我教你的吗?”总要说得这样难堪,才好让心肠也像话一样冷、一样硬,应氏别过头去,“邱鸣已经说动了家里,老夫人亲自来说和求情,但我并未应许,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玲低下头,碎发落下,遮住她眉眼中的哀惧。
“因为我绝不会容许你再呆在京城之中,让我儿难堪,”她轻轻地说,“你离开,或者我送你离开。”
“母亲,”金玲无力地挣扎,“您又何必这样绝情?”
“绝情吗?”应氏反诘,“那你何不去问问你的外祖母,她为何要这样坏,来害我,害我的女儿?你们夺走了她十六年的一切,让她在外边受尽苦楚,夺走她的夫婿。我欠了她,你欠了她,我们都欠了她!金玲,你要是还有羞耻、良知尚存,就该离开京城,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金玲捂着脸,呜呜地哭泣。
“你走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也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姚黄和邱鸣面前。”应氏道。
“姚黄和……邱鸣?”金玲呢喃着重复。
“姚黄喜欢他,”应氏垂下眼帘,“而我,会把一切都还给她,包括她应得的夫婿。”
喜欢他,应得的夫婿……
金玲泪湿的脑子终于转动一下,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什么是应得的夫婿?”
“就是应该和她青梅竹马十六年、一起长大的夫婿。”应氏神态自若,甚至涌起一种报复的快感。瞧,刘悯你什么都得不到?她的女儿就算离开十六年,也什么都没有失去……
“不,”金玲疯狂摇头,“鸣哥哥不会同意的,不会的。”
“由不得他,”应氏悲悯地望着地上的女孩,“如果他不同意,我不会放过刘悯,也不会放过……你。”
“什、什么?”
“金玲,你也不是清白的,对吗?”她倏忽一笑,“难道,她在侯府呆了那么久,难道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么?”
“没有!”金玲大声反驳,“没有,我不知道。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应氏充耳不闻,甚至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大抵是泪流尽、流干了,金玲脸上显出一种麻木神情,一切都仿佛远离了。她怎能这样绝情……她怎么能为了一个骗子这样对我?
“母亲……你就这样爱她吗?”她听到自己这样问。
应氏钝痛,阖目不忍再顾,“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爱她?”
“那如果她,也不是呢。”
……
一个时辰之后,暖阁之中。
金玲深吸一口气,一字一泪地道:“真正的阮小姐已经死了,她死了,她已经死了。”真相终于揭开。而杀人者偿命,她也为她的亲外祖母定下最重的刑责,涕泗滂沱而下。
“你在胡说些什么?”笑月一惊非小,下意识望向应氏。
应氏凝噎,盯着面前这个找上门的“女儿”不错眼,而这一眼充斥着让笑月心寒齿冷的怀疑与猜忌。m.qikuaiwx.cOm
“她死了,她早就死了。”金玲喃喃道,“她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良久,笑月才轻轻问道:“你相信她?”
应氏摇摇头,口中却道:“你告诉我,刘氏为什么会说你死了?你不是好好的嘛?我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杀死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孩子!”
笑月鼻子一酸,踉跄几步:“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
应氏又摇头,“你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孩子,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刘氏说你不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记得?”
“我……我……”笑月语塞,只是拼命摇头,“我是,我真的是。”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应氏已经读出了答案,这一刻当真是凄入肝脾,不能自胜。她大叫一声,扑将上去:“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我的孩子没有死,没有死!”
似癫似狂,瞧她神情竟是失了神志。
金玲被骇在原地不能动弹,晚吟瞧出情况不妙,急得直跺脚:“你们拦着夫人,我这就去找大夫过来!”
一众婢子当即应是,忙不迭上前阻止,但发了狂的应氏又怎是她们能制住的,一时竟然僵持下来。
应氏揪住笑月的衣领,苦苦哀求道:“你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孩子!”
笑月只是望着她,一遍一遍地重复道:“我就是你的女儿,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她再也不骗人了,她什么都告诉她。
但已经来不及了,应氏犯了癫症,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是不住地叫嚷,不住的哀嚎。
“我……我……”
终于,笑月阖目落下一滴泪来,她抬手,然后劈下,一记手刀落在应氏后颈,对方轻哼一声,辄旋身倒下。安静了,真的又安静了。
笑月抱住母亲,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你的女儿。”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武林盟主宅斗失败的一生更新,第 53 章 闹剧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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