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居所附近施了法术，使得周围的妖魔无法找到具体的位置——大概就是类似海市蜃楼那样的幻术吧。”颜初云说，眼角眉梢藏着和善的笑意，“其实你们能来，我也挺高兴的。虽然当初选择在妖界久住图的不过是个清净，但长年累月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里……孤独的滋味儿，是真不好受啊。”
林茂和认真地听着，心里却有些惊异：“原来就算是像这样的高人，也会害怕孤独啊。”
而待到进了里屋，林茂和更是产生了一种穿越一般的感觉。
屋内的摆设古色古香，偏暗的色调，房间的正中央整齐地摆着几案，不远处挂着红色的丝质帷幔，帷幔后设一张低矮的木床，床栏上饰有花纹，林茂和一时辨不出那是什么图案。
颜初云引林茂和与谷悦心落座，又为二人斟了茶，一番攀谈过后，她终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是吗……人界又遭遇危机了啊……要说起来，两千多年前的那场混乱，可真是叫我至今想起，也记忆犹新啊……话说回来，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一晃竟是两千多年过去了……”颜初云捧着漆杯呷了一口茶，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依旧落寞。
不过这也突然提醒了林茂和——也是啊，如果她真是从两千多年前就开始住在这里的，那她就该是战国时期的人……
怪不得她的穿着打扮和房里的布置看起来会这样古老……
不过，活了这么久，还能称之为“人”吗？
林茂和甩甩脑袋，只觉得自己一时想不通这个问题，便索性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面。
说起战国时期……
一想到这个，林茂和便感到胸口一阵气闷。
回忆里那些灰暗的、令人窒息的片段再度漫上了他的脑海，而这些记忆，是他先前以生命为代价去遗忘的。
他忽然就有些怨恨鹤仙了。
不过，颜初云的声音却很快将他从游思中拉了回来：“我虽然身为人类，却因为拥有罕见的能力而被自己的同类排挤，甚至抛弃。尽管我从未用自己的能力作恶，可他们却将我视为洪水猛兽，数度欲杀之而后快。
“我是被迫选择在妖界生存的。
“所以，我对于人类的存亡，谈不上有多么关心。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也就是说，我没有非把秘术传给你们不可的义务。”
“是传给他啦。”谷悦心笑着指了指林茂和，“您应该也早就看出来了，我们俩，就只有他是人类哦。”
“哦？”颜初云看上去有些好奇，“既然你和鹤仙都是妖，又为什么对人间的事那样牵挂？”
“因为归根结底，四界还是一体的呀。如果人界真的被那些凶恶的鬼怪毁灭了，那我们妖界怕是也很难不受到波及。两千多年前的那场混乱不正是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吗？
“而且这次，那幕后主使虽然想要摧毁四界的秩序，却还是在人界活动得最为频繁。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自小在人界长大，与人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的帮手。而且，茂和的前世还是拯救四界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呢，我真的想不出有谁比他更合适了。”谷悦心依旧笑着说道。
颜初云似乎来了兴趣：“前世？拯救四界？这意思是说，他也和两千多年前的那场混乱有所关联了？这样说来，我们先前还算是生活在同一个时期了？”
“之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林茂和抢过话头，脸上的神情忽然就变得有些冷淡，“其实就现今的这场尚未明确的‘灾难’而言，人间往后会变得怎样，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之所以愿意跟着悦心来这儿，是因为我自己也想要在妖界立足。
“这一世的我算不得什么伟光正的大人物——我不过只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边缘，想要实现理想而不得的平平无奇的小人物罢了。
“可是在人界，我找不到一个能容纳我的位置。
“而在妖界，身为人类的我又实在太弱——而这样弱小的我，行走于妖界尚要仰仗他人的保护，又何谈在其间生存下去呢？”
颜初云像是对林茂和的话起了兴趣：“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林茂和点头，脸色却渐渐黯淡下去：“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似乎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比我来得乐观，来得合群……我总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颜初云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似乎变得有些焦躁。
但她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在林茂和身旁立定，道：“随我来后院。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林茂和有些困惑，禁不住回头望望谷悦心——见对方向着自己投来了鼓励的眼神，他一时觉得似乎再没了退缩的理由，只得起身跟在了颜初云身后，随她出了屋子。
*
外头风景明丽，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柔软的草坪上，鸟儿在林木间婉转鸣唱，空气清新、暖风拂面，林茂和不由得有些看呆了——近些年，环境变得越来越差，在人间，像这样山明水秀的景象似乎很难再看见，又或者是说，这样的景象，其实早已是封存在儿时记忆中的文物了。
“尽管我们是年轻的一代，却活得比谁都悲观。”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忽然就蹿上了这个念头，引得他不禁生出一种淡淡的哀戚来。
颜初云引着他走了很久，直至一处瀑布前才停下。
见她住了脚步，林茂和也连忙跟着停了下来。
隔着背影，他无法想见颜初云脸上的表情，却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淡淡的崇敬之意。
“你是叫林茂和吧？”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初云才开口这样问道。
“是的。”林茂和点头。
“好的，茂和。我想听听你对于人界的看法。”
林茂和愣神片刻，说：“这个主题有些太过宽泛了，不知您想从何听起呢？”
“没关系，你就说自己最直观的感受便好。”
林茂和低头，眼神里漆上了一层淡淡的灰：“人界是个太过忙碌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为着生计而奔波，为以后的美好生活日夜不歇地奋斗。许多人都坚信能凭借一己之力实现梦想，可到临了才发现，那不过只是撒旦吊在他们眼前的苹果。”
“此话怎讲？”
“梦想归梦想，有的愿望不是凭借个人的能力便能实现的。”
“那么你呢？”
“我？”
“对。你怎么看待自己在人界所处的位置？”
“嗯……我吗？对我来说，我时常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游离于人界之外的幽灵。”
“这话又怎么说？”
“比起那些为梦想而奔波的人，我可以算得上是没有理想——又或者是说，我的理想，在人间是注定无法实现的。”
“那是怎样的理想呢？”
“我想隐于青山翠林，终日与花鸟鱼虫相伴。在那里，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我不必再因为害怕没有及时回复消息而逼迫自己没完没了地刷着手机，也不必因为害怕发错信息而一遍遍地检查对话窗口。我可以不再做手机的奴隶。
“我希望我的隔壁住着三五好友，我能时常拜访他们，全身心地沉浸于交流之中。我们聊聊文学、谈谈人生，顺便分享一下生活中遇到的趣事。我不必再因为担心影响到他们玩手机而保持沉默，也不必担心会错过什么时兴的梗而让自己显得落伍。m.qikuaiwx.cOm
“我们专心地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碰撞，而不是单纯为了活跃气氛，为了维系社交而挤出的没有营养的废话。
“我还希望这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不必因疲于应付第三者和配偶的变心而惶惶不可终日。
“我希望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诱惑，大家都能坚守自己的底线，守护自己应该守护的，坚持自己应该坚持的。”林茂和说着，竟忽然动了情，可临了只是苦涩地笑道，“但我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尤其是在这个遍地诱惑、漫街声色的时代。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幼稚。我也从来不会跟身边的人说起这些。在人间，我唯一爱的就只有小说。我之所以热爱它，是因为我可以在书中实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不了的理想，在其中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书里有最纯粹的灵魂。哪怕我在现实生活中没有缘分遇见，可只要在纸页上看见有人拥有和我一样的理想，和那般相似的灵魂，我便也感觉足够幸福了。”
颜初云静静地听着，见林茂和似是说完了，便向着他现出了和蔼的笑容：“怎么会呢？这一点儿也不幼稚。这说明你有一颗纯净的心灵啊。”
“您过奖了。我不想被人安慰。”
“我再问你，如果有朝一日，你变得足够强大了，你会用自己的能力做什么？”
林茂和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守护自己的信仰。”
“你的信仰常变吗？”
“不常。”
“那么，是向善，还是向恶？”
“我不太清楚何谓善，何谓恶，但有一点我明白——做人永远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好。我希望你能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颜初云说，“我们像是有缘。我也能隐隐感觉出来，你绝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种泛泛之辈。如果现今果真又有一场灾祸卷土重来，那你一定是平息这场风波的不二人选。”
“哪里，您太看得起我了。”
“不必谦虚。我现在就要传授给你在妖界生存下去的基本之法。人类虽然脆弱，但只要有心，却也不一定就比妖怪弱。简单地说，就是在妖界生存，不一定非要舍弃人类的身份。”颜初云微笑着说。
林茂和只觉自己的心儿忽然间一颤，暗暗地想：“她这是……同意传授法术给我了？那我……是不是该尊她一声‘师父’？”
见颜初云像是在等待他的回应，林茂和便试探着问道：“还请师父指点？”
颜初云的脸色微微地亮了起来，但回复依旧淡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做你的师父，一切就都看缘分吧。”
林茂和自觉领会了颜初云话中的含义，便作了个揖道：“还请师父赐教。”
*
水汽朦胧，林茂和已然脱去上衣站在齐腰深的水潭里，背后银白的瀑布轰鸣，逼人的寒意透过皮肤直直沁进他的心里去，引得他开始不住地打着寒颤，却不敢叫一点儿苦。
他想要在妖界生存下去。
他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他不想再依靠旁人的同情生活。
不管前世的他是个怎样的人，不管前世的记忆恢复到何种程度，他终归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现实——现在的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每天都得早起上班打卡，重复过着千篇一律的单调生活，而就算在妖界，几只普通的小妖只要聚起群来，照样能轻轻松松置他于死地。
而就最后一件事来说，前世的他越是声名显赫，便越叫现今的他无地自容。
离他不远的一根树枝上正端坐着颜初云，而这会儿，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泡在水里的林茂和，一言不发。
“那么细的树枝，她坐在上面竟然不会断。”看着颜初云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林茂和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修行的时候，心里不准有杂念吗？”可没想到，这念头才刚进林茂和的脑袋，上头便立时传来了颜初云的厉声呵斥，这速度简直跟同声传译有得一拼，“此功要成，必须得有十二分的专注力——我才刚强调过，你转头就忘了吗？”
“对不起，师父……”嘴上虽是这么说，可林茂和却觉得脸儿红得跟火烧似的——这个可怕的女人，她居然连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吗？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流浪的边牧更新，第 18 章 第18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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