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怪不得敢这么横——林茂和只觉得头皮发麻，愣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怜啊，茂和。你一定是哪儿不小心把人给得罪了，不然就你的性格来说，其实是很适合呆在档案室的。把你这样安静又仔细的人调去窗口，怎么想都不合适啊……”池丽叹气，但过了会儿又将话锋一转，“不过调来窗口也好。以后来办事的那些小姑娘可就有眼福了。”
“你别揶揄我了。”但这会儿的林茂和可没有心思开玩笑，“池丽，你能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茂和，你真的和大家交流得太少了。这话可不只是我一个人在说哪。我只不过是看你最近瘦了好多，有点儿心疼罢了。而且，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我自然得开导开导你呀。你要是这么成天闷闷不乐的，我的干劲也会受到打击的，不是么？”池丽说着，冲林茂和笑了笑，“赶紧吃饭。要不然菜都凉了。”
“哦哦……”林茂和果然动起筷子，可依旧时不时地走神。
池丽的话对他冲击太大，虽说的确能让他不至像先前那般胡思乱想，却又引他坠入了另外一个黑暗的深渊，让他久久顺不过气来。
*
夜晚再临。
这条路林茂和已经走了几百遍，可沿路的街灯从未像今晚这般让他眩晕——那一列沿街铺开的橘黄，好似一双双讥诮的眼睛，嘲讽的光亮就像在质问他，他怎么还有脸回家，他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还有胆继续这已经错到歪斜的人生，他想没想过往后的路该往哪儿走，又该去何处寻觅未来的方向。
晚风很冷，林茂和只觉得此时的自己好像一个徘徊在街头的幽灵，害怕耀目的光，害怕吵人的热闹，害怕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更害怕在不经意间与他们对上目光——可是他避不开、走不掉，只能被那样赤-裸裸地炙烤着，无处藏身、无所遁形。
沿着灰暗的楼梯走上五楼，林茂和再度置于这片冷清的萧索之中。谷悦心没有回来，雪糕更是没可能出现，窗外的月光苍白清冷，衬得屋里的一切都像是结了蛛网，在飘浮的尘灰里一点一点织成一个阴冷的诅咒，就这么将他生生地困在里头，直至抽走他身上的最后一丝生气。
林茂和觉得有些绝望——如果再继续封闭自己在这个静到有些骇人的空间里，他或许真的会发疯。
他叹口气，缓步走到窗前，从兜里摸出手机来，目光在联系人列表中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名字上。
电话接通，那头的声音依旧热络而又充满活力：“嗨！茂和，最近还好吗？”
林茂和眼眶一热，险些便要落下泪来，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竭力用平静的声音回道：“好。好着呢。只是有些想你了，就给你打个电话。”
“哟！可别说这样肉麻的话……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
“被你看穿了啊……”林茂和笑了笑，“那我就直说了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喝酒？”
“好说！约哪儿？”
“就在你家楼下随便找个地方吧。”
“好嘞！我说这就对了嘛，茂和，要有什么不愉快，咱们就约起发泄一下，事情不就这么过去了嘛！别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成天胡思乱想。”
“好了，打住。别成天说话语气和我妈似的成么？我半小时以后就到你家楼下。”
“好好好，我这就下去定个位置！”
*
原本路云天以为这不过只是一次朋友间的普通小聚，可当他与林茂和真正见到面的时候，才隐隐感觉到事情或许并不像自己原先预想得那样简单。
见面后，林茂和只简单地与路云天寒暄了几句，而当所有的酒菜都在桌面摆好之后，他的话便更少了。到了后头，他更是一句话都舍不得说，只顾着自己一杯接着一杯地闷酒。
眼见着这情况似是有些不对，路云天赶紧拉住林茂和的胳膊，道：“兄弟，这是怎么了啊？别……别喝了，你要再这么喝下去，身子可真要吃不消的！”
“没事儿。”可林茂和只是笑嘻嘻地从路云天手里脱出胳膊来，“不是说好了一起出来喝……喝酒的吗？那当然……得喝个尽兴了！来来，咱哥俩儿干一杯！”
说完，林茂和便伸手去拿酒瓶，可路云天想也不想就给他挡下了。
“这是怎么了呀，兄弟？你不对劲。”路云天说，脸上的神情透着担忧。
见路云天执意不把酒瓶给他，林茂和便也不再坚持，只是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搭着路云天的肩膀晃晃悠悠地说：“云天……小……小时候，咱们总说，长大了要追逐自己的理想，毕业后一定要走出流堰镇，即便之后在外头混得不好回来了，也要做流堰镇最拔尖的人物……可是现实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说别人，你就看看我……看我……我特么混成个什么鬼样子啊……哈哈……云天……云天你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说的，是不是就是……就是我这种人啊？”
他的嗓子有些哑了，眼里也晶亮晶亮的，路云天只觉自己要再继续看他，怕也是要跟着哭起来，便将话音放得很软，宽慰道：“茂和，你怎么了呀？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奇快妏敩
林茂和依旧朦胧着眼，却是摆摆手苦笑道：“都是快三十的人了，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好着呢！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来来来，干了干了！今天咱哥俩不醉不归！”
说完，他硬是从路云天手里夺过酒瓶把玻璃杯径自斟满，又冲着路云天举起了酒杯。
路云天也举起酒杯作为回应，可是他没法立时干了。
他真的很想问问林茂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但直觉告诉他这会儿绝不是合适的时候，于是他也只能把酒杯倾斜，一口闷了。
*
昏黄的路灯下，醉意朦胧的林茂和紧紧搂着路云天的脖子，不时晃晃悠悠地举起酒瓶闷上那么一口，再笑嘻嘻地和路云天说些不知所云的醉话。路云天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将他扶正一把，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与林茂和自初中时候便认识。初中前两年，林茂和回回考试都是年段第一，几乎全校的老师都认识他，都坚信他有着无比光明的前途，长大了必定会成人中龙凤——可若是让当年的老师看见那个全校都为之仰慕的天才竟堕落成而今这般模样，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呢？
路云天深深叹一口气，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他正准备送林茂和回家，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弄错了方向。正准备纠正，他却忽地感觉到肩膀上一沉——回头一望，原来是林茂和正制着他，不让他再往前挪步。
路云天环顾四周，这才发觉他们不觉间已是来到了流堰二中的附近——那是他们的母校。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让林茂和为之驻足的原因。
于是他顺着林茂和的视线望去，这才发觉墙上似是贴着什么东西，而林茂和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它瞧。
路云天凑近，这才发觉那是一张征文比赛的启事。
“怎么了，茂和？”路云天问，一时猜不透林茂和想干什么。
可林茂和并不答他的话，只是把胳膊从他肩上挪开，更加出神地盯着那张启事看，似乎已浑然忘我。
路云天还想再问，却见林茂和脸上的神色认真得反常，竟一时失了开口的勇气。
而盯着那张启事出神的林茂和，也已然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一时再无精力注意周围的事情了。
*
那张启事已经有些泛黄，林茂和一时推断不出那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但这问题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只不过是忆起，自己在少年时期曾经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启事，却不过都是由老师推到他跟前的罢了。
“茂和，这周的作文写得很不错，又是一篇值得全班同学学习的范文。老师可以说，你的文笔已经快要赶超职业作家了。”
“茂和，下个月市里会有一场作文比赛。咱们班就一个名额，老师就留给你了。老师可以自豪地说，哪怕是在全校，甚至于整个流堰镇，你的写作水平都是顶顶拔尖的。”
“茂和，恭喜你！你获得一等奖了！老师为你骄傲！接下来，要不要考虑参加省里的作文比赛？”
那些熟悉又遥远的夸赞再度在他的耳畔响起，却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抽得他火辣辣地疼。
思绪渐渐从回忆淡出，再度在眼前那则泛黄的启事上聚焦，而林茂和的嘴角渐渐浮现出冷笑。
获奖有用吗？
成绩好有用吗？
才华有用吗？
到头来，这些东西不过只是招致妒忌、流言以及中伤的毒物罢了，正是这些虚无的东西让他年纪轻轻就受尽了折磨，终日在不见底的深渊游走，却不知能够照亮这苍白人生的希望所在何方！
林茂和举起酒瓶，正想对着那则启事狠狠地砸下去，却在眼见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住了。
他能感觉到路云天惊讶的目光正顿在他身上，也能用余光瞥见他因着惊讶而大张的嘴，更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挣扎了许久，他终是下了最后的决心，铆足了劲儿把空酒瓶砸向那则启事，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瞬猛然调转方向，让酒瓶碎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路云天愣愣地望着这一切，却见林茂和正沿着墙根瘫软下来，眼里噙满了泪，眼神里却没有一点儿亮光。
“这操蛋的人生，真他妈的……”林茂和喃喃地说，很想放声痛哭，却发觉自己早已在不觉中哑了声音，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
记不清昨晚是怎么回家的了，可当第二天来临，林茂和被清晨的阳光照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只觉时间似是已然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让他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以至再看眼前原本熟悉的景象，都有了一种不甚真实的感受。
不过，既然活在现实世界，生活就不会忘记时时给你提个醒，让你明白什么叫作真实的人生。
当林茂和抓过手机想看看时间的时候，却猛然望见一条条消息提示横上屏幕，点开一看全是会议通知，时间全都定在下午。
林茂和伸手揉乱头发，忽然就感觉很是烦躁。
他下了床，把窗帘拉开，让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里来。
昨晚看见的那则启事依旧无比清晰地横在他的脑海。
他望着自己映在窗玻璃中的那张憔悴的面庞，脑海中忽然就横上了一个念头——自己的人生，实在是不应该这样继续错下去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流浪的边牧更新，第 46 章 第46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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