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10点,蔡涛没有什么睡意,一方面是因为坐在火车上,更大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正在为某件事苦恼,再具体的说,他正在为一个人苦恼,这个人叫刘灵,蔡涛从初中直到现在的女朋友。
蔡涛把脸贴在窗户上,冷冰冰的玻璃让他觉得很舒服。窗户外边阴深深,黑黝黝一片,只听见哐当哐当的声音不间断重复,无疑,火车正行驶在隧道内。他瞥了一眼手机上依然是无法获取信息的提示,将身体探出过道往后面的车厢望去——刘灵没有过来找他。
刘灵在12节车厢,卧铺,而蔡涛在7节车厢,硬座。蔡涛刚上车后过去找刘灵,乘服员把他拦在11节车厢和12节车厢之间,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他进去,刘灵只是跟他说让他过来,告诉蔡涛稍微休息会儿,注意到点下车。
蔡涛觉得刘灵会过来找他,但是一直没看到刘灵的身影“可能她也被乘务员拦着不许过来吧。”他这么想。
蔡涛跟刘灵初中就认识了,正值青春期荷尔蒙蠢蠢欲动的年纪,那时候的刘灵,梳着干净的齐刘海,有着白皙漂亮的脸蛋,喜欢穿紫色的裙子,所以见到刘灵的第一眼,蔡涛就觉得,这就应该是成为他未来孩子妈妈的女生。所以他想尽一切方法去接近她,取悦她,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蔡涛向刘灵第52次表白的晚上,刘灵睁着漂亮的眼睛,从那群被强拉硬拽来壮胆和烘托气氛的男生中间,接过了蔡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1束玫瑰花,只说了一句:“算是服了你了。”
之后,蔡涛就和他那群依旧单身的哥儿们分道扬镳了。再之后,和刘灵一起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到现在,可惜他们没能考到一所大学。但是,在以往这些日子里,他和刘灵的关系一直很融洽,从来没有为什么事闹过矛盾,刘灵一直很善解人意,很多时候让蔡涛有种像被姐姐照顾的感觉。
想到刘灵的好时,蔡涛不自觉的傻笑起来,这突然的笑容把他身边的大叔搞得莫名其妙,“大晚上不睡觉,傻笑个啥子嘛?”大叔使劲拢了拢袖子,说了句话,就仰在椅子上闭上了眼,打算不理这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傻小子。蔡涛乐得其所,没在意大叔的反应,但是,他想到现在马上就要离别了,他自己肯定舍不得刘灵,那么刘灵了?可能在刘灵眼里他真的只是像一个弟弟,需要的只是关心照顾,而不是爱。
蔡涛总有那么一种预感,从上火车开始,他的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刘灵会离开他,所以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哪儿,如果一定会离开,至少他知道是在哪儿离开的。但是,手机上的地图依然空白一片,无法获取信息六个字刺得眼睛生疼。蔡涛又贴在窗户上往外看,窗外还是阴深深,黑黝黝的一片,大概又进了另一个隧道吧,蔡涛突然觉得一阵困意席卷上来,他只好用手使劲搓脸,然后猛地甩头,但是这一股困意仿佛无法阻挡,蔡涛侧倒在椅子上,渐渐的合上了眼。
2014年9.1号夜晚10点,蔡涛乘坐的火车行驶在重庆到湖北之间崇山峻岭里的隧道内,哐当哐当的声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仿佛这车永远行驶不出去。蔡涛睁开眼睛的时候,头晕的厉害,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是种模糊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像在水下看东西,也很像是在梦中。
如果这是梦境,那么梦境里的蔡涛还是在火车上,还是在第七节车厢,身旁还是那个大叔,所以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里面。蔡涛扭头往窗外看,玻璃映出他疲惫的脸庞,他哈出一口气把玻璃中的那张脸庞模糊掉,因此也就看不清窗外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刘灵应该睡着了吧。”蔡涛低头去看手机,他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现在大概是凌晨12点的模样,但是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却让他始料未及,2014年9.1号10点22分。“这破手机,该拿去修了。”
蔡涛将手机重启,揣进裤子口袋,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大叔腿上跨过去。这个时间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也应该累了,他想偷偷的去12节车厢看看刘灵。
耳朵里想灌进了风一样,耳膜有些难受,蔡涛知道这辆火车正在钻隧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头还是晕乎乎的,奇怪的是周围的人都睡着了,车厢里安静的透着一些诡异。
从第7节车厢走到第10节车厢,蔡涛没有碰见一个工作人员,所有车厢里的乘客都睡的很沉,脸上也竟是疲惫的表情。仿佛整辆火车除了车轮的哐当声就只剩蔡涛的脚步声。空掉的温度调的很低,蔡涛现在有种走在冰窖中的感觉,冷的直哆嗦,为了不吵醒沿路的乘客,蔡涛在过道上走过的时候很小心,前进的速度也就很慢。
大概过了20多分钟,蔡涛才走到第11节车厢,这是一节专供乘客用餐的车厢,这里基本上没人,因此这里显得更冷,但好在这里窗外的视线不错,但结果蔡涛还是只看到了黑黝黝的一片。“隧道可真多!”
蔡涛一边感慨,一边听见了滴答滴答的声音,这节车厢里有挂钟,蔡涛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正好把手机时间核准一下。
他抬头,墙上挂钟的时间是10点22分;低头,手机上的时间是2014年9.1号10点22分。蔡涛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身边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感觉自己正在做一场噩梦,他在等待这场梦结束。
这样的等待很漫长,蔡涛尝试的闭上眼睛入睡,或者是从梦中醒来,但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怎么也睡不着,他只能又把眼睛睁开。车厢内的灯光明晃晃的,窗外却是漆黑如墨。
墙上的时间终于走到了10点23分,但是蔡涛却感觉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窗外一直是黑黝黝的一片,耳膜难受的感觉也一直没消失,蔡涛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并不是隧道太多,而是这辆火车一直都在隧道中。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这是蔡涛现在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但是这声音现在越来越快,蔡涛意识到这辆火车正在以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加速,窗户上的玻璃,因为火车高速行驶,与空气摩擦发热开始变形,蔡涛有理由相信现在这辆火车的速度绝对比世界上的任何一架飞机都快。可是车内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蔡涛依旧冷的哆嗦。他突然站起身往12节车厢跑,他不知道现在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这种时候他一定要找到刘灵,和她在一起。
窗外的黑幕骤然变得璀璨夺目,火车像从悬崖边冲出去一样,蔡涛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股寒意直上他的脑髓,他冲到11节车厢末尾,明明看见了一脸震惊的刘灵,却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头沉的像块铅,压着脖子酸的厉害。很晕,有种隔世感,蔡涛觉得自己好像死了,只剩下灵魂飘荡在根本无法理解,无法知晓的地方,眼前只有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他记得他晕倒前看见了刘灵,但是现在刘灵也没看见了。m.qikuaiwx.cOm
身边耀眼的白光开始暗淡,熄灭,又是黑幕笼罩。黑幕里陆陆续续浮出一些盈盈光点,越来越多,像夏夜的流萤,像夜空的繁星。这些光点缓缓移动,那种感觉好像从海底看着太阳照射下的一群群水母。蔡涛没有心思去观察这些,他耳边的哐当声并没有消失,他想到自己应该还是在那辆火车上,这是他第一次坐火车,他发誓从此后再也不要坐这种让他毛骨悚然的交通工具。
现在的蔡涛只想找到刘灵,他脑中想到的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只不过是她名字的那两个字。但是蔡涛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他的身体已经被冻僵了,他突然间有个很可笑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木乃伊,静静的躺在时间的长河上却亘古不变,这辆哐当哐当仿佛永远行驶下去的火车就是属于他的金字塔。那么多少年以后,有人发现这座移动的金字塔,发现历经千万年依然保存完好的他时,他一定会轰动世界,变得很有名。
他就觉得倘若真是这样,那也不错,可能会是他人生里最有意义的事情。
可惜他现在这样想想也不行了,他很想吐,这种感觉对于蔡涛来说应该是件好事,证明他还活着,但是他并不这样想。他觉得天旋地转,这辆火车真的是在钻隧道了,外边的光点一刹那全部熄灭,像流水一样的黄色的光则立即溢满了蔡涛视力所及的每一处角落,蔡涛想到了那副格外扭曲的画——“呐喊”。
蔡涛只能觉得自己还是在那个特别漫长的梦中,手机还在身上,呕吐感越来越强烈,他迫切的想知道这个特别漫长的夜晚还有多久结束,可是他又不敢看,他害怕他担心的事情发生,果然,手机屏幕发出淡蓝色的光,时间,2014年9.1号10点25分。蔡涛终于忍不住吐了,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他在剧烈的旋转,面容扭曲,如果他肯用手机照照,一定能看见他自己这一副格外狰狞可怖的面容。
这一次蔡涛没有晕过去,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意识残存,在一片光亮中他似乎看见了一副翅膀,白色羽毛的翅膀,又似乎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但肯定不是刘灵,也不是满脸胡渣子的那位大叔,那是一张俊逸而有神采的脸,虽然感觉似曾相识,但在人生的18年里,他又从没见过这么一张脸,他想仔细看清,然而一闪即逝,他从一片光亮中又冲进了另一片光亮,而后眼前豁然开朗。
2014年9.1号10点25分,在重庆和湖北的边界上,崇山峻岭间的某个隧道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辆火车在没有发出任何警报的情况下冲进了漩涡中,之后漩涡消失,下一列火车照常通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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